卜家。
仆人點了燈火,驅散黑暗,將慶宴用的酒菜一道道布置上來。
卜中生站在大門口,親自迎接高參政的到來,恭謹地請入,寒暄一路,至房門前,高暉見卜壽走了出來,連忙上前:“半年多不見,如今再見,卜老依舊精神矍鑠,當真可喜可賀。隻是因為公務繁忙,沒趕在重陽前來賀壽,還請見諒。”
卜壽抓著高暉的手,笑嗬嗬地說:“你能來,便是最大的賀禮。來,請高參政上座。”
“不敢,卜老上座。”
高暉抬手。
兩人推辭一番,卜壽拗不過高暉,坐在了北麵。卜中生、卜算子給高暉見禮。
一番敘舊,推杯換盞。
卜壽見高暉一字不提府衙的事,知道他想讓自己先開口,卜壽也不著急。
這頓飯,誰先開口誰弱勢,存在有求於人的意味。
一個深沉老道的狐狸,一個極有耐性的餓狼,彼此都在試探與等待。
張九經見兩人酒菜吃了不少,風花雪月、趣事聽聞都開始重複說了,隻好站出來打破局麵:“卜老,高參政,這酒菜豐盛,隻是唐通判一時半會吃不上了……”
卜壽看了一眼端著酒杯沉吟不語的高暉,終還是開口:“聽說,唐通判被顧知府給關押到了監房裡麵,高參政,其中是不是有誤會?”
高暉起身,走至卜壽身旁親自倒酒:“卜老,顧知府做事還算清明,有憑有據。唐通判犯了許多錯誤,他身邊的不少人也出來指證了他,就連他的家產,可也全都被發現了。若說有誤會,這事可不好辦,畢竟招冊之上寫得清清楚楚。”
卜壽不以為然:“春秋尚能刪減,招冊也能重新寫嘛。有時候做事不能太講人證物證,人證總會撒謊,物證之上也沒寫人名,是也不是?”
高暉歎了一口氣:“招冊可以重寫,可知道這招冊的人,未必讓咱重寫。”
“你是說,顧正臣?”
卜壽端起酒杯,麵色凝重。
高暉重重點頭,坐了下來,拿起帕子擦拭著手:“此人的背景想來卜老是清楚的,他敢在泉州府杖死楊百舉,敢借水師之手,當著本官的麵殺唐琥等十六人,不是沒有底氣。同時得到皇帝與太子器重,即便是中書與六部中堂官也做不到。”
“今日我動用參政身份,壓製住了他,暫時收了知府印信。但泉州府的事又能隱瞞多久,秦信又能暫代知府多久?一旦顧正臣向朝廷送了文書,唐賢、吳康會死。到那時,泉州府這邊可就全完了。”
卜壽看著高暉,肅然道:“直說吧,你需要我們做什麼。”.??m
高暉端起酒杯一飲而儘,沉聲道:“他活著,這裡的事就沉不到海底。所以——”
卜壽看向卜算子。
卜算子走出一步,對高暉說:“想要除掉他並不容易,此人身邊有一個高手名為蕭成,這是龍驤衛的千戶,有他在,很難有人能傷到顧知府。另外,一旦顧正臣死在泉州府,朝廷必然震怒,到那時,我們反而會更被動,更危險。”
知府代表的可是朝廷,官員除非是累死、病死、意外死朝廷不會追究,但凡有一點謀害跡象,尤其是知縣、知府之類的掌印官,朝廷絕對會有動作。
顧正臣到泉州府來,本身就是朝廷的一個動作。
若顧正臣死在這裡,那朝廷下個動作,很可能是更高級彆,更有能力,更有威望之人。
高暉看向卜算子,語氣嚴厲:“他不死,事情必然會傳到金陵,顧正臣的文書,想來中書也不敢攔下。”
卜算子憂愁不已。
若高暉早來一日,沒唐賢下獄這檔子事,一切還好遮掩。可現在唐賢被關了起來,人證物證那麼多,想改口供都難,改了之後顧正臣咆哮一嗓子就會回到最初,到那時,該死的還得死。
顧正臣的動作實在是太快,太突然。
卜算子對卜壽點了點頭,退了回去:“想要穩住大局,總要犧牲,現在需要確定的是——犧牲誰!”
高暉眉頭微動。
張九經渾身發冷。
很顯然,卜算子在權衡,到底是殺了顧正臣合適,還是讓唐賢閉嘴合適。
這群人做出決定,隻看結果是否有利於,不看過程,也沒有半點人情可講。
人情?
嗬,這可是卜家,他們的祖輩靠的就是背叛發家,靠的就是殺戮崛起!
這群人骨子裡最痛恨的就是道義吧。
卜壽沉思了一番,搖了搖頭:“唐賢做事很襯我心,他還是需要保的。我會安排人手,想儘辦法來解決顧正臣。隻是高參政,事成之後,我要唐賢七成財產。”
高暉笑了:“他現在性命難保,又失了獨子,縱是卜老拿走十成,他也不會反對。”
卜壽搖了搖頭:“那可不行,唐賢總還是需要為我們做事,拿走太多,容易寒了人心。”
高暉見事已確定,便起身告辭。
卜壽看向卜算子:“代我送一送高參政。”
高暉客套幾句。
臨出大門之前,卜算子拿出一枚銅錢,擱在高暉手中,意味深長地說:“還請高參政好好照顧唐通判,保住吳康、秦信。”
高暉了然,上了馬車,返回府衙。
張九經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