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
陸氏糧鋪後院,二十出頭的東家陸玉寶撥動著算盤,厘算著賬目。
掌櫃王賀、柴秋、黃岩等垂手而立,還有幾個夥計走進走出,將賬冊一一送至桌案。
陸玉寶算了良久,將最後一本賬冊算完之後,收回手指,看了看算盤,抬起頭道:“去年一年裡,王賀主管的絲綢鋪子生意最是紅火,純利有兩千二百五十八兩餘。柴秋負責的酒樓買賣也不錯,拋開那些官吏賒欠不還的賬目,尚有一千八百兩純利。倒是黃岩老掌櫃,糧鋪得利五百餘兩,這很不對啊,得利是不是太多了?”
黃岩連忙解釋:“少東家,去年糧鋪之所以盈利不少,是因為蘇州府遭了災,咱這裡送去不少糧過去,蘇州府衙走高價收下,這才有了盈利。”
陸玉寶想了起來,點頭道:“老爺子說過,陸家生意裡,糧鋪隻能賠錢,不能賺錢。所有糧食一律以平價售出,不得加價傷民。今年竟多出五百餘兩純利,老爺子知道之後定會大發雷霆。這樣吧,用這五百兩銀購置一批糧食,於南門外設粥棚。”
陸家做買賣,重民心,重名聲。
得利需讓民。
這也是陸家在這杭州府站穩腳跟的秘訣所在。
一個夥計匆匆走了進來,行禮之後,遞上一張紙片:“少東家,你看。”
陸玉寶接過紙片,看了一眼頓時愣住。
掌櫃黃岩湊上前看了看,也不由地驚訝起來,念道:“我有海貨南麵而來,你有錢糧否?這,這是什麼?”
陸玉寶也看向夥計。
夥計連忙說:“不久之前,有人在給店鋪塞這種紙片,好像這條街店鋪裡都收到了這紙片。”
陸玉寶盯著紙片,翻過來看了看,又捏了捏紙張,皺眉道:“這紙張顏色淺黃,質地偏硬,是生料竹紙,說是從南麵來的倒也無有不可。可這如此張揚的海貨,倒是匪夷所思……”
黃岩點了點頭:“確實,朝廷這些年禁海,海貨極少出現在市麵之上,縱是有海貨,也隻能在金陵、市舶司所在之地自海外使臣手中弄來一點。再有就是安南、暹羅等地從陸上偷偷運至大明,小心翼翼發賣,不敢聲張。”
王賀疑惑不已:“可這人行事如此張揚,難道不怕官府找其麻煩?”
柴秋想了想,對陸玉寶道:“少東家,且不說此人身份來曆,我們隻需問一句,他手中有沒有海貨!”
陸玉寶捏著紙片,重重點頭,說了幾句之後,匆匆離開,返回陸家,找到爺爺陸秦,將紙片遞了過去。
陸秦已過花甲之年,好在身體還算健朗,隻是臉上的皺紋難掩歲月的刀割。
“海貨?”
陸秦眉頭微動,思索了會,對陸玉寶道:“你怎麼看?”
陸玉寶正色道:“爺爺,我回來路上,見王、張、陳、李、錢等幾家派出了夥計正在核實消息,一旦消息坐實,很可能會下手。海貨緊俏,這些年來一直少有,若當真有一批海貨出現在杭州府,那我們應該出手。”
陸秦盯著紙片,沉聲道:“你在意的是海貨,我更在意此人是誰。鬨出如此大陣仗,府衙不可能聽不到消息。一旦查明海貨是私自下海而來,那這群人便是重罪,最輕都要發配充軍。”
陸玉寶也有這種擔憂:“雖是如此,但我們隻求貨,不問來路。何況如此機會不可錯過,不說其他,就說咱家那羊肉,膻得還能吃嗎?爺爺和父親往年可是最喜歡吃羊肉,可這幾年……”
陸秦暗暗歎息。
沒有香料,好多食材根本就做不出來那個味道,彆說羊肉,就是豬肉也不得勁。
元廷時重海,四方商人往來不斷,香料雖貴可陸家還是吃得起。但現在,陸家有錢也買不到貨。
朝廷不準人下海,那些市舶司成為了專門接待使臣的地方,不走商船。
陸秦盤算了下,點了頭:“留意下消息吧,若是真的,那你就去看看,不過需要先查明其身份,確保貨源沒問題。孩子,不問來路的貨,不是貨物的貨,而是災禍的禍。凡事不可隻圖利,也需講個正當,問心無愧。”
陸玉寶行禮離開。
錢家。
富商錢紹拍了拍肚皮,對掌櫃錢安道:“打探清楚了?”
錢安重重點頭:“大東家,打探清楚了。那發紙片的人找到了,據他說,十一日,也就是明日,將會有八艘船隻停靠杭州灣錢塘碼頭,船上不隻有香料,還有烏木、沉香、寶石、珊瑚、象牙……”
“幾艘?”
錢紹站了起來,懷疑自己聽錯了。
“八艘!”
“八艘?該不會是小小的蚱蜢舟吧?”
“這個,還不清楚。”
錢紹在房間裡踱了幾步,回頭問:“他們是誰,問清楚身份了嗎?”
錢安搖頭:“並不清楚其身份,但其自述從泉州府而來。”
“泉州府?”
錢紹眉頭緊鎖,不確定地問了句:“你說的是那個泉州府?”
錢安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