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眼神一亮,走到桌案旁:“顧先生此時遞來文書,想來與開海之事有關。”
朱元璋打開一封文書,掃了幾眼,遞給朱標:“相對茹太素的文書,顧小子的文書好了太多。開門見山,從不拖泥帶水,不阿諛奉承,也不會搬來什麼三皇五帝。”
朱標接過文書,一邊看一邊說:“顧先生不喜歡在文墨上費心思,他的文書更務實。父皇,顧先生請旨,要將福建行省內,麵向航海貿易的所有關津稅取消,並將市舶司稅率定為了五稅一。”
朱元璋端起茶碗,肅然道:“五稅一,重稅啊,這剛一開海就下如此狠的手,他就不怕開海貿易出師未捷?”
朱標思量了下,認真地說:“父皇,依兒臣之見,自顧先生上任句容至今,他為朝廷帶來了數十萬錢糧,論錢糧彙聚之能,恐怕隻有韓國公能與之匹敵。既然顧先生認為可以定為五稅一,那說明他有把握。”
朱元璋抿了抿嘴,看了一眼朱標,搖頭道:“李善長會搞錢糧,若沒有他,大明開國可不會如此順利。隻不過你忘記了一點,李善長彙聚錢糧,更多的是善統籌、善調配、善組織百姓運輸,他之所以能做成這些事,依靠的是大張旗鼓、強令催行。”
“可顧小子不同,他聚斂錢糧,並沒有擾民、疲民、傷民。如句容時,他從佛門、道門手中拿走了合計一萬多貫錢,到了泉州府,他治貪又治出來十餘萬銀錢。派人去了一趟占城國,結果給朝廷帶來幾十萬貫的錢糧,而整個過程中,他沒怎麼用百姓。最令人匪夷的是,他用百姓必給利錢,偏偏他的賬目還在增加錢財……”
朱標仔細回想著,確實如此。
就說顧正臣遠航貿易帶來了不少錢糧,錢直接送到了戶部,而那些糧食直接送到了金川門外,而運輸糧食的人是商人安排的……
句容產業確實給百姓發錢,不少百姓之家因婦人勞作而脫貧,一些老爺們還不滿意,說婆娘比自己賺得還多,男人家的臉麵往哪擱。臉麵問題且不說,但句容越來越多的百姓能吃飽飯是事實。
朱元璋繼續說:“論說錢糧之能,顧小子怕是勝過李善長,從四腳賬冊看,他是精通賬目的,日後若是將他調入戶部,不出十年,估計戶部就會富得流油。”
朱標沒有反駁,因為這些確實很有可能發生。
不過,父皇不會將他調入戶部,至少在可預見的三年內不會。
遠火局的持續研發,火器兵種的整合與陣列,塑造信仰之軍,這些都離不開顧正臣。魏國公徐達還想將顧正臣調到軍隊裡去曆練,然後跟著去打敗王保保,消滅元廷。
戶部?
算了吧,朝廷現在還不算缺錢糧,在其他位置,他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朱標將文書遞給朱元璋,問道:“那父皇,這文書?”
朱元璋想了想,嗬嗬一笑:“既然他敢設五稅一的重稅,那咱們也不能太過小氣了。你來批吧,告訴他,凡手持泉州市舶司遠航貿易文書商人,福建行省、浙江行省、直隸十四府,所有關津,皆免稅放行。”
朱標有些錯愕,連忙問:“父皇,這是不是太過寬大了?”
朱元璋搖了搖頭,嚴肅地說:“戶部奏報,去年一年,市肆稅二十一萬兩,關津稅五十七萬兩。由此可見,關津稅取商更多。前段時日南雄商人被關津吏員扣押貨物之事,便是關津害商的明證。況且顧正臣僅憑一次遠航貿易,便給朝廷帶來了四十萬貫錢糧,已超過去年關市之征一半,朕為他減免一次,有何不可?”
朱標點頭,將批文寫下,然後對朱元璋說:“如此一來,直隸、浙江、福建便連成一塊,商人勢必會蜂擁前往泉州府。”
朱元璋抬手,輕輕一握:“一招之下,滿盤皆活。”
朱標見父皇心情不錯,想了想,問道:“說起來,父皇這段時日忙於中都祭祀,有些文書堆了下來。兒臣記得,前幾日顧先生還有一封關於社學的文書……”
朱元璋臉色一沉,嚴厲起來:“這個小子竟將咱利民之策批得一無是處,還說這樣下去會成一門營生,徒害百姓。他知不知道,當初咱想讀個書都沒個機會,偷偷跑在屋外聽先生念書,這才明了點事理,他竟認為社學不妥!”
朱標有些頭疼。
顧正臣對社學的批評雖然已經很是委婉,可提煉出來就那麼兩點:
鄉裡都設社學,不切實際,得改。
社學教學內容不行,得改。
末尾還加了一些揣測之言,說官吏可能如何如何,害了百姓。
父皇很重教化,對社學尤是重視,為此還在國子學裡麵挑選了林伯雲等三百六十六位國子生去北方教導百姓,為的便是讓民間“風俗善美”,以求“天下大治”。
可動作一個接一個,詔書都下達出去了,多少府州縣聞風而動,突然顧正臣冒出來喊了一嗓子“不行,彆這麼乾了”,強勢的父皇自然不高興。
眼見父皇想發怒,朱標開口道:“父皇,兒臣認為,各地社學先讓各地辦著,至於泉州府的社學,那便由著顧先生安排,一年之後,讓福州府社學生與泉州府社學生比對一番,孰優孰劣,可見分曉。這樣既不耽誤教化之事,也能有個比照。”
朱元璋哼了聲,甩袖道:“說到底,你也認為他說得有道理。罷了,那文書你看著批下去吧。朕說過,泉州府的事,你與他做主,成了是你們的功,輸了是你們的過,誰都彆想逃過一頓板子。你為他擔保,那就為他擔責,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