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眯起了眼睛,沉默半晌,又問道:“八月十八的‘弄潮大會’,秦檜去麼?”
皇城護中樞,機速探八方。
皇城司是負責臨安弄潮大會時朝廷安保工作的,所以屆時出席的重臣都有誰,此時名單已經報了上來,木恩全都清楚。
木恩答道:“秦相已經送來消息,因身體有恙,不能出席。”
趙構唇邊逸出一抹譏誚:“是啊,秦檜,現在太老了。他連朝會都沒力氣參加了,自然不會去錢塘江觀潮。”
趙構屈指輕叩著禦案,又思忖了一陣,說道:“木恩,你記下了。”
“是!”
木恩微微欠了欠身,打起了精神。
“八月十八,觀錢塘潮時,你想辦法,把楊存中、趙密、成閔、李捧、錢端禮、張運安排在朕的左右。”
楊存中、趙密、成閔、李捧,這是禁軍的總帥和三位大帥。
錢端禮,乃是吳越王錢俶六世孫,榮國公錢忱之子。
如今他是戶部侍郎兼樞密都承旨,但最主要的是,他是臨安的地頭蛇。
錢家在臨安一帶的聲望、影響,在民間的潛勢力,無人能及。
張運,曾在地方上任職多年,又曾入朝主持過錢務,還曾掌理過刑獄,更曾打理過漕運和海貿,當初楊麼、黃誠造反時跳梁於湖北,他更是在鼎州勒兵登城,控扼上下,力拒過賊兵。
這個人就是一個全才。能文,能武,懂經濟,懂刑獄,懂海貿、懂金融……
剛剛木恩對趙官家說過,市舶司已經遭金人滲透。現在官家突然提到張運此人,怕不是要……
還有上邊提到的那幾位,陛下要在臨安有些動作的話,離不了兵,離不了錢,也離不了錢端禮這個吳越地區的地頭蛇的配合。
陛下這是要有大動作啊!
隻是,如果把這些人都召進宮來議事,隻怕這些人還沒到,秦檜那兒就先知道消息了。
利用弄潮大會時,皇帝攜後宮妃嬪、滿朝文武,一起去錢塘江觀潮的機會,在那種人群稠密、熱鬨非凡的場麵下,想要接觸幾個人,秘密商議一些什麼,反而就不顯山不露水了。
木恩暗暗記下了這些人的名字,先稱諾一聲,回去再想如何巧妙安排而不突兀就是了。
趙構又道:“李顯忠、劉錡、淩景夏、汪應辰、金安節,這都是朕許久不見的老臣了,叫他們都去錢塘觀潮吧,趁著熱鬨,朕都見上一見,體恤一下這些老臣。”
木恩忙恭聲道:“陛下隆恩!”
木恩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也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因為趙官家提到的這幾個人,比上邊提到的那幾個,身份更加敏感。
李顯忠,出身將門,十七歲投軍抗金。後被困降金,替金國屢次打敗西夏。
紹興八年,他設計抓獲了金國大帥完顏杲,意圖回歸大宋。結果被金國追兵追及,不得已釋放了完顏杲,因此求得一線緩機。
但他已來不及一路南歸返回大宋了,遂轉投西夏。
西夏對這樣一員名將的歸附,自然喜出望外。
但李顯忠始終心在宋朝,第二年,他終於尋到一個機會,率兵重返大宋。
此後,他繼續抗金,屢立戰功。
不過,六年前,李顯忠因獻策要恢複中原,得罪了秦檜,就此賦閒在家。
如今,官家這是要重新啟用他了麼?
還有那劉錡、淩景夏、汪應辰、金安節……
這幾位朝廷大員有文有武,不過他們都有兩個共同點:
一是資曆老,才乾出眾,隻要出山,立即就能獨擋一麵。
二是他們都是因為得罪了秦檜而賦閒在家的人,有的都閒居了十六七年了。
如今,這是都要重新啟用了?
看來,秦檜意圖染指禁軍的舉動,是真的嚇到了陛下……
趙構現在對秦檜,卻是又驚、又懼、又恨。
可是,秦檜把持相權多年,黨羽眾多。
控製全國兵權的樞密院,又在他兒子秦熺手上。
雖說趙構早早有了戒備,用機速房牽製了秦熺,但名義上畢竟秦熺才是樞密院使。
趙構就算想對秦檜有所行動,也不能倉促行之,必須得徐徐布局。
趙構一邊思索著對策,想著可用之人,一邊吩咐於木恩。
最後,他又深深望了木恩一眼,說道:“宋金之間的走私,近來愈發猖獗了。此事,本該由市舶司負責,市舶司既然爛了,那你們皇城司就去好好查一查。”
“臣遵旨。隻是,我皇城司有不出臨安城的規矩……”
“那就叫‘機速房’派員配合你們。”
趙構縱然是天子,對此也無可奈何。如果他允許皇城司出臨安城,士大夫們勢必群情洶洶。
不僅是秦檜一派的人,而是所有的文武大臣,全都會反對。
“諾!”
木恩拱手,徐徐退下!
他知道,如今的一潭死水,很快就要暗流洶湧,有些船,要被拖下水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