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積寺裡負責安全警戒的是皇城司的官兵,這外邊扈從的兵馬就是禁軍了。
今夜統領這支禁軍人馬的正是殿前司虞候羅克敵。
木恩厲聲喝道:“羅虞侯,你速速護送官家回宮。
將此間情形稟報娘娘知道,請娘娘立即封鎖宮禁,隔絕內外,救治官家,快去!”
羅克敵知道事關重大,也不多言,急忙答應一聲,便率領禁軍護擁著禦輦,急急往皇宮方向而去。
木恩的腦子此時亂烘烘的,已然是方寸大亂。
他怔立了半晌,才想起自己還有一件緊要事沒做,於是立即轉身,又急急衝回了香積寺。
此時,幸存的七八個忍者雖然已經逃走,但是香積寺中此時卻是更加混亂了。
因為受驚的百姓,此時才回過味兒來,他們連哭帶喊地想要逃出寺院去。
可大隊的禁軍卻正在蜂擁而入,他們要封鎖整個香積寺,雙方頓時亂作一團。
木恩衣袍染血,提著刀大踏步而來,看到如此情形,他往山門下一站,舌綻春雷地一聲大喝:“呔!賊人作亂,意圖刺殺天子!”
這一聲大喝,讓山門口混亂的局麵頓時為之一靜。
木恩繼續嗔目大喝道:“天子無恙,已然由禁軍護送回宮去了。
爾等稍安勿躁,待官兵一一查清爾等的身份,自然放你們離去。
此時誰還敢鼓噪鬨事的,即刻以反賊同黨論處,立斬!”
這番話,終於讓混亂的局麵穩定了下來。
木恩大步走進香積寺,向正在救助傷者的皇城司官兵喝問道:“普安郡王何在?”
他一路問下去,終於有個官兵告訴他,普安郡王被護持在大雄寶殿外的廊廡之下。
木恩聞言,立即健步如飛地向大雄寶殿趕去。
人群中,宋老爹和計老伯、曲大先生還有老苟叔,神色淡定地站著,與今夜觀燈上香的普通百姓毫無二致。
他們原本暗藏的兵刃,早已趁著百姓與官兵發生衝突的混亂機會,扔到了一旁的血泊之中。
從一開始,楊沅就再三告誡他們,無論如何也要確保兩位皇養子的安全。
如果兩個皇養子沒了,那麼就算昏君和奸相雙雙斃命,他們也將成為天下的罪人。
因為哪怕是秦檜死了,現在朝中也是主和派勢大。
而楊沅現在連權力核心的邊兒都還沒有沾到呢。
這種情況下,如果兩個儲君候選人出了意外,那麼情況將會完全失控。
新的儲君,由在主和派的主導下產生。
而大宋皇室的封爵是逐代遞減、並不世襲的,所以許多皇室子孫現在儼然與平民無異。
如果主和派從這些已經變成平民的皇族中選擇一人擁立為帝,這位毫無根基的新帝,勢必成為這些主和派大臣們手中的一個傀儡,任由他們擺布。
雖說長於民間毫無根基者,也未必就沒有逆風翻盤的機會,比如漢宣帝劉病已。
可那劉病己也是在霍光跟前裝孫子,一直裝到霍光病逝,才尋到機會。
誰能保證,大宋也能出一個劉病己呢。
不過,楊沅的這個預防措施雖然很有必要,這次顯然並沒有用上。
因為兩位皇養子在整場刺殺中有驚無險。
由於皇城司在見到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神火飛鴉”後,立即采取了保護重要人員分頭突圍的預案。
而忍者們手中的“神火飛鴉”,全都招呼在了趙構那一組人身上,所以趙瑗和趙璩始終沒有遇到大危險。
如此一來,當殺手退去,大批禁軍湧入,局麵便已經得到控製。
四個老軍果斷地拋棄了他們的兵刃。
現在,他們就是四個遊河觀燈的臨安老人罷了。
……
“大王!”木恩急急趕到大雄寶殿前,看到廊廡下被人護持在中間的普安郡王趙璦。
趙璦推開眾侍衛,急聲問道:“木提舉,官家怎樣了?”
木恩聽了心中便是一暖。
他是趙構的親兵,又是被趙構一手提拔方有今日地位,自然是絕對忠於趙構的。
但是在兩位皇養子當中,他更欣賞穩重果毅的普安郡王趙璦。
如今官家生死難料,他想立即護送普安郡王進宮。
這樣,一旦官家傷重,無力回天之際,普安郡王就最有機會被立為儲君。
如今見趙瑗第一句話便問起官家的安危,情真意切,毫無作偽模樣,木恩心中甚感安慰:我的選擇,果然沒錯。
木恩拱手道:“大王,陛下遇刺受傷,已然由禁軍護送回宮了。
依下官之見,大王應該立即進宮,侍奉於官家榻前。”
說罷,木恩微微探身,壓低聲音道:“大王,官家傷重,人事不醒,如今生死難料。”
趙瑗陡然一驚,馬上明白了木恩的用意。
趙瑗深深地看了木恩一眼,心中下了決定,緩緩頷首道:“好,小王這就進宮。”
木恩退後一步,抱拳道:“下官護送大王。”
“大膽,你是想裹挾皇帝和皇養子圖謀不軌嗎?”
秦檜一聲大喝,由秦熺扶著,領著沈該、萬俟卨以及兵部尚書程真、禮部尚書曲陌走了過來。
今日這番局麵本就是秦檜一手導演的,他當然知道那些殺手的目標隻有官家。
因此變亂一起,他便充分展現了一位宰相處變不驚的雍容氣度,十分的沉著冷靜。
待殺手突然撤退,秦檜就知道,大事成矣。
他強抑著驚喜,迅速從隱蔽處出來,先找到沈該,又找到了萬俟卨和兵部、禮部兩位尚書。
一時來不及找齊其他幾位尚書,便拉著他們去找官家。
他要讓這些大臣們親眼看到官家已死,才好順勢推動下一步計劃:立儲。
隻是,他領著幾位大臣剛要往前殿走,就看到木恩急急走來,登上了大雄寶殿。
秦檜知道,武將之中,官家最信任的有兩人,一個是楊存中,一個就是木恩。
楊存中是趙構未發跡時的保鏢頭子,木恩當時是趙構的親兵。
如今木恩身為皇城使,他不守在官家身邊,卻急急來找普安郡王趙瑗,其意不言自喻。
顯然,官家怕是不成了,而木恩想要擁立趙瑗,他和普安郡王本來走的就近,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秦檜馬上領著幾位大臣追了上來。
秦檜盯著趙瑗和木恩,冷冷地道:“大王,不知官家如今情形如何了?”
趙瑗拱手道:““秦相、沈相,諸公,官家為歹人所傷,又受了驚嚇,如今已經由禁軍護送著回宮去了,小王正欲進宮探望。”
秦檜霜眉一皺,沉聲道:“大王意欲深夜入宮,可有陛下的詔命?”
趙瑗聞言頓時一窒,不禁看向旁邊的木恩。
木恩遲疑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他倒是有意假傳官家口諭,可是對於皇權的敬畏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這個心防不破,要他假傳聖旨,他哪敢開口。
二人隻是稍一猶豫間,秦檜便已沉下了臉色,冷冷地道:“大王,這不合朝廷體製。”
彆說趙構直到如今都沒冊封兩個皇養子為皇子,以至於趙瑗和趙璩現在也隻是郡王,而非親王。
就算他們倆是趙構的親兒子,未奉詔也不得入宮。
尤其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就是皇太子都不行。
皇太子是朝廷正式確立,早已詔告天下的合法繼承人,那也隻能等著宮中傳出消息,否則不能進宮。
你要是急著做皇帝,進了皇宮弑君怎麼辦?
秦檜又把冷冽的目光轉向木恩,沉聲道:“木提舉,老夫和沈公是當朝宰相,萬公是副相,秦熺是樞相。
還有禮部曲尚書、兵部程尚書,皆為朝廷重臣。事關社稷,你現在明明白白告訴我等,官家傷情究竟如何?”
木恩一身武功,彆說出拳了,他隻消用鐵袖功一抽,估計都能把孱弱的秦檜抽成兩截。
可是被秦檜這樣一問,他額頭的汗水都沁了出來。
要他一個內衛頭子,向兩位宰相、一位副相、一位樞相,還有禮部、兵部兩位尚書當麵撒謊,這個壓力太大了。
趙瑗見狀,忙為木恩解圍道:“木提舉正和小王說及此事,官家受了傷,正護送回宮救治,相信官家吉人天相,定能轉危為安。”
“哦?”秦檜沉聲道:“那麼官家臨行時,對臣等可有交代?”
趙瑗稍一遲疑,實話實說道:“官家傷重,被送回宮時已然昏迷不醒,不曾留下交代。”
秦檜霍然轉身,對沈該等人道:“諸公,天子如今生死未卜,恐怕會流言四起,京師動蕩。
吾等為國之重臣,豈敢不以天下為重。
吾意,與沈公和樞密使秦熺、兵部尚書程真聯名調兵,封鎖全城。
一則抓捕刺客,二則彈壓地方,以待陛下之命,不知諸公意下如何?”
大宋要調動正規軍,須得由天子下詔,樞密院發令,禁軍執行。
兵部受宰相管轄,主要是掌握非正規軍的指揮和武將升遷,調動正規軍幾乎沒它啥事。
現在秦檜以天子不能理事為由,這是要以宰相暫代天子的調兵之權了。
趙瑗和木恩聽了,不禁暗暗焦急。
秦檜說的固然是冠冕堂皇,可這兵權一旦被他掌握,如何使用,還不是他說的算。
兵部本就是歸宰相管著,可兵部又無權調動禁軍,現在秦檜偏偏要他聯名,程尚書左右為難。
眼看他在秦檜的凝視下態度漸漸鬆動下來,左相沈該突然道:“
秦公,今夜之亂隻是有殺手行刺,而非有人擁兵造反。
抓捕一群殺手而已,有皇城司就足夠了。
若是興師動眾調大軍封城,恐怕會適得其反,吾等還該謹慎一些才是。”
一聽左相表態了,正在為難的程兵部頓時鬆了口氣。
他馬上讚同道:“沈相此言老誠持重,秦相心思憂切,但……調兵封城,還該慎重啊!”
秦檜看了看二人,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在他想來,皇帝此刻應該已經死了,木恩所說的“傷重”,分明是不知所措時的搪塞之言。
皇帝死了,又不曾立儲,就得由內廷的當家人和外廷的當家人商議確立。
內廷裡,皇太後韋氏欠著他從北國迎奉歸來的恩情。
皇後的親弟弟現在又是他孫女兒的未婚夫。
還有內侍大璫張去為居中策應。
外廷裡,自己是首相。
沈該和程真雖然方才反對他越權調兵,也隻是唯恐他們自己沾惹責任罷了。
他們二人都是主和派的乾將,一旦官家殯天的確實消息傳出來,商榷儲君人選時,他們也不會選擇有主戰傾向的趙瑗。
一切儘在掌握,倒也不必顯得過於急切。
想到這裡,秦檜點點頭道:“也好,秦熺,你留下,料理此間善後之事。
諸位,我等當去待漏院,時刻以待宮中消息。”
沈該、萬俟卨等人連聲稱是,一群大臣也顧不上查問女眷家人情況了,這些事統統交給秦熺料理,一眾大臣便往香積寺外走去。
山門外,皇帝的禦輦已經離去,排在後麵的車駕,便是劉婉容和兩位皇養子的車駕,再往後才是秦檜的車子。
秦檜一到山門,秦府管事何立便招呼秦檜的車駕、隨從轉到前邊來。
秦檜回身,向沈該、萬俟卨等人拱拱手道:“諸公,秦某先行一步,咱們待漏院見。”
沈該、萬俟卨等人拱手道:“秦相慢走。”
秦檜下了石階,舉步走向自己的座車。
管家何立站在車前,放好腳榻,伸手來扶。
秦檜搭著他的手臂,一隻腳剛剛登上腳踏,車軾下麵突然探出一隻素手。
那手在車軾上一搭,一個身穿青黑色勁裝,戴著頭套,隻露出一雙眼睛的女忍者,便自車底卷腹而出。
她的身子蕩出的同時,掌中一口刀,便已刺向秦檜的咽喉。
與此同時,香積寺山門之上的鬥拱處,突然也出現一道人影。
那鬥拱是立柱和梁架的銜接處,層層疊疊探出的木塊交錯,其間縫隙不大。
誰能料想,竟能有人完美蜷縮在這小小空間之內,且渾然一體,並無一人發覺。
她的身形陡然舒展,迅速化作一個嬌小玲瓏的黑衣忍者。
她抖手便是三枚手裡劍,緊跟著雙腿一蹬,人刀合一,銜著暗器,殺向秦檜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