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城中一片兵荒馬亂。
好在完顏大睿等人是倉促起事,很多事情都來不及準備。
而且他們遷至山東路也才兩年多,又一直受到朝廷的種種壓製,所以在山東根基太淺,根本守不住。
因此他們一開始打的就是撈一把就走的主意,而且撈的速度要快,走的速度更要快。
畢竟拖家帶口的,一旦慢了,等朝廷反應過來,他們就走不掉了。
如此一來,普通百姓受到的傷害就比較少。
豪門大戶都還搶不過來呢,誰還有空去理會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家。
完顏大睿暫時把孔拯的彆第當成了他發號施令之所。”一天,最多一天,明天我們必須出發前往登州。”
完顏大睿大致計算了一下朝廷的反應時間,以及他們大隊人馬行進的速度,便有些焦慮起來。
扶老攜幼的,行進的速度太慢了,這可比不得輕騎趕路。
“立即把濟南府所有的牛馬驢騾全都給我搜集過來,車子能裝多少是多少,牛馬能馱多少是多少,明天中午之前,我們必須離開濟南城。”
“是!那這衍聖公彆第裡的財物……”
完顏大睿看了一眼陪坐在一旁的孔拯,微笑道:“衍聖公深明大義,不願和倒行逆施的完顏亮為伍,自願追隨本王,前往遼東。
如果時間來得及,本王都想去曲阜幫他搬家了。
這彆第的財物,自然要隨衍聖公一起走。”
“末將明白了!”
那部下答應一聲,便興衝衝地招呼人手,幫孔拯“搬家”去了。
孔拯坐在那裡喝著茶,不喜不悲,不哀不怒。
他已經想清楚了,大家都需要他老祖宗留下的這塊牌子,所以他是沒有什麼性命之憂的。
他現在隻擔心,一旦他去了遼東,完顏亮在山東再封出一個衍聖公怎麼辦?
南孔北孔的局麵,就已經有些難看了,如果再搞出個南中北三孔……
我孔拯也是要臉的人啊!
……
後宅東跨院,就是軟禁宋國使團的地方。
說是軟禁,也就是象征性地派了幾個兵把守在院落門口。
完顏大睿對宋國使團還是挺客氣的,畢竟還有利用價值。
而且他也清楚,如今這等兵荒馬亂,宋國使團本就無處可去,不用擔心他們逃走。
所以,肥天祿很順利地就潛入院落,並且找到了他的女兒。
肥玉葉隨後就把楊沅找來了她的住處。
楊沅和肥天祿先相互通報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情況,肥天祿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也就是說,你們要去遼東?”
楊沅道:“不是我們要去,而是現在去或不去,根本由不得我們。
不過……,我覺得被他們裹挾去遼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怎麼說?”
“在潁州的時候,我就判斷,完顏亮和談是假,利用和談把想要談和的上京權貴引到燕京是真。”
楊沅看了眼肥玉葉,肥玉葉對父親點點頭,肯定了楊沅的說法。
楊沅又道:“我們假設一下,我們在山東路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順利抵達了燕京,結果會如何?”
肥天祿道:“既然完顏亮的目的隻是以宋國使團為餌,引出上京權貴。
那麼,使團抵達燕京之日就沒有利用價值了。要殺要關還是要放,都隻在完顏亮一念之間。”
楊沅道:“不錯。所以我們就算到了燕京,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如果我宋國利用北國內亂而出兵的話,我們就隻能被完顏亮殺來祭旗了。
所以,此時跟去遼東,反而是讓我們逃過了一劫。”
肥天祿一想還真是這麼個理兒,不禁點了點頭。
肥玉葉問道:“我們宋國會趁機北伐嗎?”
楊沅想了一想,緩緩道:“大概率……不會。”
肥天祿和肥玉葉父女同時一怔,訝然道:“不會?”
楊沅攤手道:“肥處置使,你曾經是一軍統製,帶過兵、打過仗。
請問,若你現在統領一軍,正值內部失和,給養不足。
此時你得到一個消息,千裡之外,有一支敵軍正在內訌。
你是否會馬上出兵,孤軍遠襲,趁機攻取之?”
肥天祿搖頭道:“不會。我軍內部失和,失和到什麼程度?關鍵時刻會不會有人拖後腿?
千裡奔襲,給養即便充足,運輸能否及時跟上?
若給養不足,我軍能否以戰養戰,沿途可有取得補給的條件?
敵軍內訌,內訌到了什麼程度?若我勞師遠征,補給不足,待我軍趕到時,敵軍的內訌已經平息,我軍又該何去何從?
這些,都需要先行了解清楚、考慮充足,否則豈不是以全軍將士的性命作兒戲。”
楊沅頷首道:“一軍尚且如此,何況一國?
為君者豈能拿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做籌碼,以一個賭徒的心態行險一擊。”
楊沅道:“說回我們,我們去遼東,麵臨的不外乎以下幾種局麵。其一,完顏大睿取完顏亮而代之。
如果是這種情況,我們可以大宋使節的身份與完顏大睿談判,暫時可以為我大宋謀得一個更有利的結果。”
肥玉葉疑惑地道:“暫時?”
楊沅道:“不錯!完顏大睿今日反對向大宋用兵,是因為他是完顏大睿。
如果他能取完顏亮而代之,那麼以後他就變成了完顏亮!”
說到底,對大宋用兵或者不用兵,是看你屁股坐在哪裡,無關對錯。
肥玉葉聽了恍然大悟。
楊沅道:“第二種結果,就是完顏大睿另立朝廷,與完顏亮鬥一個平分秋色。
這種情況下,我們依舊可以代表大宋和完顏大睿談判,雙方聯手,南北夾擊,大宋收複故土的機會極大。”
肥天祿道:“那麼第三種情況,就是完顏大睿失敗嘍?”
楊沅道:“第三種情況是完顏大睿失敗,但他是支撐一段時間之後才失敗。
這樣,遼東和上京就會糜爛不堪。完顏亮就算勝也是慘勝。
他要梳理地方、恢複元氣,需要耗費很長時間、很大的力氣。
那時,就該是他求著與我大宋和談了,大宋還是能跟他談個好價錢。”
楊沅攤了攤手,道:“如果完顏大睿是速敗……,那就是金國氣運猶在,天意如此,我們也沒有辦法。”
肥玉葉敏銳地察覺到,楊沅在說及第三、第四種情況時,不再說“我們代表大宋”,而是“完顏亮與大宋和談”。
肥玉葉忍不住說道:“如果完顏大睿失敗,我們大宋使團也要給他陪葬了吧?”
楊沅臉色凝重了些,說道:“不錯!所以,我們得儘量幫助完顏大睿,讓他不要敗得太快,最好能……不敗。”
肥氏父女麵麵相覷,一時間有點不太適應楊沅這種獨特的分析角度。
不過轉念一想,卻又覺得這的確是大宋使團作為“階下囚”,在有限空間內輾轉騰挪,所能發揮的最好作用。
肥天祿忍不住問道:“難道楊學士是想假意投靠完顏大睿,為他出謀劃策?”
楊沅搖搖頭:“我要取信完顏大睿的話,很難。
我本來想到了一個人選,可以送去給完顏大睿做個狗頭軍師。
如今見到肥處置使,我倒是有了一個更大膽的想法……”
肥玉葉心中頓時升起一抹不祥的預感,但“不行”二字到了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爹本就是大宋的武官,之前鐵血鋤奸,還不是一樣出生入死?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又有什麼好說的。
楊沅看著肥天祿,緩緩道:“肥將軍做一個處置使,未免大材小用了。
不知肥將軍可願去金人那邊做一個萬夫長呢?”
肥天祿慢慢張大了眼睛,一臉的驚詫。
楊沅攤手道:“將軍在嶽將軍麾下時,是領兵打仗殺金兵。
現在到了金人那邊,依然還是領兵打仗殺金兵,也沒差啊!”
……
“大王,宋使楊沅要殺人了!”
一名金兵侍衛急急走進大廳,向完顏大睿稟報道。
完顏大睿一怔,奇道:“他要殺誰,誰得罪他了?”
那金兵道:“大王,楊沅不是要殺咱們的人,而是要殺他自己的人。”
完顏大睿更奇怪了,問道:“所為何事?”
那金兵瞟了一眼孔拯,略顯尷尬地道:“聽說咱們明天一早就去遼東,有幾個宋人就……
咳,就把衍聖公府上一些值錢的物什,藏進了他們的私囊……”
孔拯聽著,神色從容的很。
他現在很佛。
他的財物落在金人手中還是落在宋人手中,有區彆嗎?
反正都是不屬於他。
那金兵道:“宋使楊沅發現後勃然大怒,說這些人作為大宋使者,做出了有損宋國聲譽的醜事,要把他們名正典刑,公開處死。”
完顏大睿看看佛爺一般端坐在那兒的孔拯,失笑道:“竟有此事?走,咱們去瞧瞧。”
完顏大睿起身和那金兵向軟禁宋國使節的跨院趕去,孔拯想了一想,也跟了上去。
宋使居住的跨院裡,於吉光、陳力行、毛少凡、大楚還有一個麵容清矍的老卒,五花大綁地跪在院中。
楊沅站在階上,按著寶劍,聲色俱厲地道:“爾等身為大宋使節,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代表的都是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