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爽快地答應一聲,彎腰抓起劉莫的足踝就往外拖。
李夫人爬上臥榻,去到裡邊,打開壁櫃取衣裳。
楊沅拖著劉莫往外走,走到木屏風旁,看到屏風上磕出的深深的印跡,還有地上那隻銅熏爐,不由得心生餘悸,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
李夫人雖然背對著楊沅,卻仍保持著高度警覺。
楊沅這一回眸,李夫人就似腦後生了眼睛,猛地一個轉身,背靠著壁櫃,警覺地蜷起了雙腿。
她又把破爛的衣裙往懷裡一摟。
隻是那破爛的衣裙難以蔽體,玉色褻裳反而把那肥鵝之股兜了個溜圓。
湖水綠的床單滿是褶皺,仿佛是被春風吹皺了的一池水麵。
蜷抱著雙腿坐於榻上的李夫人,就像一隻鳧在水上休憩中的天鵝。
隻是,這隻天鵝的眼睛,此時正露出非常人性化的怒氣。
楊沅本來隻是無心的一望,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大。
楊沅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似乎怎麼解釋都有些無力。
遲疑了一下,楊沅隻能乾笑一聲,訕然道:“我就是覺得,此時若不看上一眼,反倒顯得有些不解風情了……”
你說他是在誇獎吧,分明有些輕薄。
可你說他是在輕薄吧,說辭分明還有些高雅。
弄得李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是該表示憤怒,還是謙遜一句。
她隻能繼續瞪著楊沅,直到楊沅拖起劉莫的腳,灰溜溜地逃出去。
李夫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沉默片刻,又幽幽一歎。
劉莫是“陌上花“副坊主劉提的兒子。
而劉提作為”陌上花“繡坊的二掌櫃,多年來一直是由他負責照顧李夫人的諸般事物。
所以,劉提這個兒子固然可惡,她就狠下心來把他送去坐牢?
隻是,如今已經發生了這樣的事,以後還如何依傍“陌上花”生活呢?
……
楊沅先退到堂屋,隔著一道木屏風,還是能聽到悉索的換衣聲。
楊沅便揚聲道:“夫人,在下先把他弄到書房裡去。”
得到李夫人的回答,楊沅便拖起劉莫,進了對麵書房。
楊沅解下劉莫的腰帶,把他攢著四蹄殺豬一般地綁了,這才去看書房裡的陳設。
李夫人這間書房,看來就隻是她日常讀書寫字的所在,並不用來見客。
因為各種擺設十分隨意。
冬天才用的鏤刻精細的銅手爐,就擱在滿滿當當的書架一角,
上邊還壓著幾本常常翻閱的書籍。
細藤的圈椅兒斜著擺在書桌的後麵,稍靠著窗欞。
一張線條簡練的黑漆花腿書桌,桌麵上除了文房四寶,還擺著一本正翻開的書。
楊沅走過去隨手拿起看了看,文字很是晦澀,看的不太明白。
翻開書皮一瞧,卻是一本《南華真經》。
想象一下,李夫人溪中汲水,侍弄院裡的花花草草,
淨手之後再回到書房,把酸軟的身子癱進這細藤的圈椅,
翻開一部微微泛黃的卷軼,聞著清淺的墨香,逐字逐句地品讀,
放縱神思,周遊六合,如此,倒也雅靜。
隻是若一直如此,未免又嫌清冷了些。
楊沅往圈椅上一癱,忽然發現手邊就有一口書畫缸,裡邊插著七八卷畫軸。
缸沿兒很乾淨,倒也不是放在那兒便經年不理的。
楊沅隨手抽出一軸,扯開來看了看,就見紙張已經有些年頭,上邊寫了一首詞:
“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
楊沅本以為是副畫,一看是首詞,也沒看完,便順手一卷,又插回了書畫缸裡。
轉而,他又拿起桌上一塊玉石製做的“貝光”把玩起來。
當楊沅拿著一枚“途利“掏耳朵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傳來。
楊沅忙把“途利”放回小匣中蓋好,迅速站起身來。
李夫人刻意加重了腳步,就是為了讓他知道自己來了。
待要拐進書房時,她的腳步便又重新變得輕盈,幾乎沒有聲息了。
李夫人不僅腳步輕盈,身姿也極顯輕盈,體迅飛鳧,飄忽若神。
楊沅看了,真有一種她足下一點,便能踏出一圈圈兒漣漪的感覺。
李夫人隻是簡單地梳理了一下,頭發挽了一個團髻,上邊插著一枚翠玉的竹葉連釵。
頎長的秀項之下,是一件藕青色的窄袖短襦。
短襦裡襯著一截倒三角形的淺紫色抹胸,
外邊又套一件淺米色褙子,下身係一條米色的兩截裙。
她和方才的形象已大不相同,平靜、溫婉、優雅、高貴。
此時的她,就像一個剛剛從亂軍中殺出來的女王,重新登臨了她的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