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自然便隻有洞房了。
凝辛夷這下明白了。
敢情她聲情並茂說了那麼多,落在他耳中,卻全然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有那麼一個瞬間,凝辛夷覺得自己有點窒息,還有點氣血上湧。
“婚契一事,自當如此。”聽明白凝辛夷的意思後,謝晏兮反而像是鬆了口氣,頗為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我體質特殊,這一身傷極難痊愈,本就不該連累你,沒道理讓自家夫人在洞房花燭夜還一病不起。”
凝辛夷敏銳地注意到了他話中的細節。
體質特殊?
怎麼個特殊法?
不等凝辛夷細思,謝晏兮已經繼續道:“不瞞你說,我想要與你商議的第二件事,其實也是婚契。我想的,與你並無不同。你不說,我不說,天下便無人知道你我婚契一事。”
說到這裡,凝辛夷終於放下心來。
但很快,她又重新坐直:“婚契如此,那……”
洞房兩個字,到底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好在謝晏兮已經道:“此事不急,其餘之事也自當不急。近日你我多有操勞,又說了這麼多話,今夜就先這樣,來日方長。”
夜風透過還未合攏的窗吹了進來。
天邊最後一抹沉光也褪去,夜色終於徹底籠罩整片大地,黑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天穹上一絲光也被這張網吞噬殆儘。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按照凝辛夷所想進行了下去,沒出什麼偏差,她懸著的心慢慢沉下,也終於有了對她來說頗為罕見的倦意和疲憊。
她下意識去摸茶杯,卻發現謝晏兮的目光卻依然沒有從她臉上移開,他的目光從方才的三分瀲灩醉意,到如今的愈發清明,直盯得凝辛夷想要乾脆直接問他到底在看什麼。
還未出口,便聽謝晏兮倏而發問道:“不過,你的臉為何這麼紅?”
凝辛夷的確覺得臉有點燒。
但她隻當是自己太過不勝酒力,區區果酒便讓她不適到現在,而燭火灼灼,她也並不多麼適應這樣隻有兩個人相處的空間,方才與謝晏兮試探拉扯婚契一事,也頗費心神……如此重重,難免會有些頭暈不適。
念及至此,她的思緒卻驟而一頓,想起來了另外一件事。
她猛地起身,走到窗邊,抬頭望去。
夜色漆漆,無月也無光。
是了,她怎麼會忘了這件事!
謝晏兮彼時以巫草卜算吉日時,巫草所指,的確是初一,新朔月之日。
在白沙堤的這段時間過得有些模糊,六日瞬息而過,她身心俱疲,隻顧著去回憶自己是否還有遺漏的細節,竟然反而忘了這一茬!
自她八歲落湖以後,每至新朔月之日的夜裡,便會高燒不退,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灼燒感,而且,隻要枕於道君菩虛子交予她的那隻劍匣瓷枕上,第二日便自然會好轉。
據道君菩虛子說,朔月之日,至陰至寒,蟄伏的萬物蠢蠢欲動。凝辛夷身上的封印在這一日,也會有所異動,造成她身體不適,高燒虛弱,但隻要有這劍匣在,她便可一切無虞。
這麼多年來,她從來都老老實實遵從叮囑,卻也無事發生,一覺醒來便可痊愈。
甚至這一覺,通常都格外深沉,相比之她平時實在說不上好的睡眠來說,堪稱香甜。
便如此刻,她在發現這一夜是新朔月時,便已經條件反射般熟門熟路地向著床榻的方向走去。
窗牖到床邊,不過寥寥數步。
但凝辛夷此前忽略的那些不適都在這一刻倏而被放大,她的眼前開始出現重影,某種力量即將失控的感覺席卷了她的全身,讓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掀開帷幔,猛地抬手按在了枕頭上。
凝辛夷深呼吸,再長長吐氣。
心跳聲變大,一聲一聲,仿佛要有什麼東西從她的體內蘇醒,再被某種從她指下蔓延而上的力量壓製下去。
兩股力量相互作用,讓她身形猛地一顫,險些直接跌落下去。
“你……”謝晏兮頗為擔心地開口:“還好嗎?需要幫忙嗎?”
“體質原因,新朔月之夜,我總會如此。”凝辛夷也沒想到,方才她還在好奇謝晏兮有什麼體質特殊,反過來這會兒自己也用上了這個有些蹩腳的借口:“不必管我,你……自便。”
她的臉色極其不好,如此寥寥數語交代完畢後,顯然就已經沒有力氣再說更多,就這樣合衣躺了下去。
連帷幕都沒來得及重新拉上。
一切都恢複了沉寂。
凝辛夷的呼吸極輕,輕到仿佛這洞房之中,也隻有謝晏兮一人。
謝晏兮本來也沒想要今夜就棲息於此,隻是沒想到還有這麼一番變數。
此前與凝辛夷的一番交談,一半是推拉,一半是裝傻,他本來還在想要如何開口提及婚契一事,沒想到卻是她先開了口。
直接答應未免顯得太過急切,所以才有了這樣一場看似荒唐的對話。
他是想要接近凝家,卻也的確沒有想要就這樣將自己賠進去。
沒想到反過來,還有人與他有同樣的想法。
兩人分明各懷心思,順水推舟,每一句話裡都是說不出的虛與委蛇,相互提防。卻又能在這樣寂靜的夜裡,真的這樣相處一室。
他眼底幽深,靜靜看向那張床榻的方向。雖然這裡的一切此刻都是按照她的閨房布置的,但床榻上卻到底換了一套大紅。
蜷縮在那裡的少女黑發披散,黑與紅形成了絕對極致的色彩對比,顯得她膚色愈發雪白,脖頸纖細,麵上的酡紅也更加明顯。她這樣緊緊閉著眼,哪裡還有方才坐在這裡與他說話時的半分強勢。
倒像是睜眼張牙舞爪,閉眼脆弱易折的小動物。
幼時他養過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倒是與她,有那麼幾分相似。
謝晏兮看了片刻,眼底神色難辨,如此許久,他還是起身到了床前,想要幫凝辛夷將搖搖欲墜的床帷合攏。
結果他的手才剛剛搭在帷幔上,他便看到,分明已經燒得雙頰都已經酡紅、理應已經熟睡了的的人又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凝辛夷睜開眼,氣息不穩地看向他,這次,她連眼白都帶了一層有些妖異的薄紅。
她撐在床邊,長發垂落下來,看起來單薄又搖搖欲墜,眼底有一層迷蒙的水汽,幾乎我見猶憐。但她的嘴裡卻在說著與之截然相反的、近乎威脅的話語。
“我昏過去以後,你不要碰我的枕頭,否則,會被千刀萬剮。”
言罷,她又重新落了回去。
謝晏兮:“……”
她不說,他還沒什麼好奇。
可她這樣說了,他的目光自然難以抑製地向著她的頭頸下的黑釉瓷枕落去。
枕頭?
……這枕頭,有什麼特彆的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