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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晚上九點三十分, 溫書言坐在書桌前,準時開始寫日記。

寧奚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等著他寫完,沒有想要偷看的意思, 但沒忍住好奇道:“你會把我們今天的事情寫進去嗎?”

“當然了。”溫書言答道。

他是很嚴謹的, 絕不會漏掉任何一件事。

說完,他又埋頭寫了一會兒, 突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想要看?”

寧奚連忙道:“沒有。這是你的秘密, 我不會偷看的。”

溫書言卻自認為敏銳地發現了他的口是心非:“不是秘密,鄭老師和高老師都會看的。”

他提筆寫完最後幾個字, 大方地把日記本往寧奚麵前一推:“看吧!”

寧奚:“……”

其實他本來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不過都已經塞進他手裡了,那不看白不看。

他先看到的這頁是溫書言剛剛寫下的:八月二十五日,周日, 天氣晴。

早上六點五十五分睡醒, 先拿手機給去海邊玩(預計遊玩時長為兩天一夜)的寧奚發了短信, 寧奚說晚上會來找我。

七點三十分開始吃早餐, 粥甜甜的, 好喝。

吃完沒有出門散步, 看了一會電影(鄭老師推薦),但沒有學習到什麼, 看不懂。

九點零三分, 付老師到達(遲到三分鐘),開始上數學課。

今天的內容很簡單, 題目很快就能解出來。付老師頭發上麵戴了一枚星星發夾, 不過沒有寧奚送給我的星星好看。

十一點三十分,下課。寧奚提前從海邊回來了!

因為今天很曬, 海邊不好玩。

外麵很曬的話,躲在遮陽傘下麵不就好了嗎?

不過我沒有提醒寧奚。

我希望他早一點來。

下次跟寧奚去海邊的時候再告訴他。

寧奚跟我講了在海邊玩的事情, 大多數我都已經在電視裡麵看過,但還是寧奚講得更好玩。

十二點二十分,跟寧奚一起吃午飯。

有一道鬆仁玉米很好吃。但不知道為什麼,寧奚吃得比平時少,可能是在為沒能繼續在海邊玩感到遺憾。

下午一點鐘,午睡時間開始,但沒有午睡,跟寧奚一起解數學題。

寧奚想公式的時候會偶爾皺眉頭,很認真,也很帥。

兩點鐘,跟寧奚一起看書。

太好看了,差點忘記了寧奚就在我身邊。

寧奚居然一頁都沒有看,還問我表白是什麼意思。

原來寧奚也有不懂的事情。

跟寧奚表白了。

本來想等到晚上的,背好的台詞也沒有用上。

終於親到寧奚了!

八月二十五日,開始跟寧奚談戀愛。

終於看完了這一頁堪比小學生作文的流水賬,寧奚把溫書言撈到身前,問:“為什麼要等到晚上?”

溫書言眨眨眼:“電影裡都是這樣演的。”

寧奚刮了下他的臉蛋兒,又問:“背好的台詞是什麼?”

“你是我這輩子唯一心動過的人,我一定會對你好一輩子,請你嫁給我吧。”

溫書言說出這句台詞的時候麵無表情,語氣也沒什麼起伏,簡直像是被綁架著說出來似的。

寧奚忍不住笑道:“這是哪部電影的台詞?”

溫書言抬手比了個“三”:“三部電影。”

“你把三部電影的台詞結合成一句了?”

溫書言有點心虛似的:“怕被你發現我是抄的。”

寧奚哈哈大笑起來。

他又往前翻了翻,發現溫書言的日記並不總是這麼長。

凡是當天日記寫得特彆長、細節寫得特彆豐富的日子,基本都是發生了什麼令他情緒起伏特彆大的事情。

這些事未必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比如發現了一種很好吃的點心——雪花酥,這是高興。

比如散步的時候被沒牽繩的狗追,這是驚嚇。

比如一直在看的係列漫畫居然停更了,這是鬱悶。

他很少會把情緒直接寫出來,但寧奚完全能感受得到。

溫書言的世界很小,每天能經曆的事情也不多,但大多數人類會有的喜怒哀樂,他也都有。

甚至因為種種原因,這些芝麻大的小事,在彆人身上也許不算什麼,可發生在他身上,就可能讓他本來安穩寧靜的世界天翻地覆。

不過,最特彆的一點是,他的日記裡麵,幾乎每一天都有寧奚存在。

即使沒有跟寧奚見麵,那跟寧奚互相發短信也是要拿出來寫一下的。

直到寧奚翻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天。

六月十二日,周三,天氣陰。

今天有一個很好看的人說要跟我交朋友,叫寧西。

除了這句以外,再沒有其他任何的文字。

寧奚愣了一下,才問:“為什麼這天隻有這一句?”

溫書言探頭過來,看了看,說:“寫的時候不記得白天發生什麼了。”

認識了“很好看的寧西”,就把白天的事情都忘光了嗎?

寧奚若有所思地合上日記本,看著溫書言黑白分明的眼睛,沒忍住在他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你的睡覺時間到了,不困嗎?”

溫書言抱住他的手臂:“你要走了嗎?”

寧奚還沒回答,他就連忙道:“不要走吧。”

“要我留下來嗎?”寧奚故作勉為其難的樣子,“可是這裡又沒有空的客房。”

“我的床可以睡得下。”溫書言邀請道,“之前在你家裡不也是一起睡的嗎?”

寧奚看著他理直氣壯的表情,覺得他可能這輩子都學不會什麼叫矜持和欲擒故縱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本來也不喜歡跟戀人彎彎繞繞地相處。

“好吧,那我們一起睡。”

溫書言立刻就高興起來。

“不過這裡沒有我的睡衣,而且我明天要上班,得回家換套衣服來,順便看一眼兔子。”

雖說有人上門幫他照顧貓咪,但寧奚總歸還是要看一看才放心。

溫書言警惕道:“你不會不回來了吧?”

寧奚笑道:“我男朋友在這兒呢,我還能跑了嗎?”

溫書言拽著他的袖子:“我跟你一起去。”

寧奚拗不過他,隻好帶上他一起。

不過雖然距離不遠,但大晚上的跑來跑去也太麻煩了,所以最後還是決定今晚去寧奚家裡睡。

溫書言對此沒有意見。

隻要跟寧奚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剛進寧奚家的門,溫書言就打了個嗬欠,看起來非常困了。

寧奚先把他帶到了主臥,看著他上床躺下,才去收拾自己。

至於上次那個承載著不太愉快回憶的客臥,早就被擱置了。

一切收拾完畢,寧奚回到房間,就看見溫書言已經睡熟了。

寧奚站在床邊,盯著他很乖的睡顏看了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上了床。

他似乎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更喜歡溫書言一點。

而在看過溫書言的日記之後,他覺得,溫書言大概也一樣。

第二天早上,寧奚是被鬨鐘叫醒的。

他閉著眼睛摸到手機,熟練地憑經驗關掉了鬨鐘,正想再多睡一會兒,就聽見耳畔響起了一道稍顯急促的呼吸聲。

寧奚猛地睜開眼睛,卻見溫書言臉色漲紅,皺著眉頭,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他連忙抬手去試溫書言額頭的溫度,卻被溫書言拉住了手,往被窩裡探了下去。

他先是一愣,因為溫書言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睡褲蹬掉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著涼。

而後又是一驚。

原來不止睡褲,還有……

溫書言哼哼唧唧地往他身邊湊,語無倫次地喊著他的名字:“寧奚,難受,寧奚……”

寧奚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就先下意識張開了。

這一幕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儘管在思考他們之間關係的時候,寧奚曾經不可避免地想到這一方麵。

但在他眼中,溫書言一直都是一張白紙,一片雪花,純潔得令人不忍讓他沾染上任何顏色。

然而現在,這片純白的雪花主動栽進他的掌心,任他搓揉拿捏,還不給他任何拒絕的餘地。

隻要寧奚的動作稍稍顯得猶豫了些,他就立刻氣呼呼地喊:“寧奚!”

喊完就似乎覺得自己不該凶他,又小聲地求:“寧奚,你最好了……”

寧奚還能有什麼辦法?

溫書言療愈師的那句話適時浮現在他耳畔:“像書言這類的特殊人群,是同樣會有婚戀需求甚至性需求的。”

既然他已經解決了溫書言前麵那個需求,那再捎帶上後麵那個,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寧奚剛剛說服自己,溫書言就一把掀開了被子,一切頓時展露無遺。

他不覺得這有什麼羞恥,更學不會掩飾自己的欲.望。

除了生理原因帶給他的影響,寧奚在他臉上看不到任何異樣的神情,仿佛這種事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不知不覺之間,寧奚的心態也發生了改變。

他們是戀人,是互相信任互相依賴互相喜歡的關係,為什麼要覺得難為情?

[……]

許久之後,寧奚終於能起床了。

他跟溫書言一起進了浴室,先把兩個人都收拾乾淨之後,又去收拾臥室。

床單,被罩,甚至枕頭,全都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他站在床邊換,溫書言還很懂事地站在一邊幫忙。

可惜幫的全是倒忙——他不太擅長這種需要動手的事情。

就在剛剛,因為下手沒輕沒重,還差點把寧奚弄得很痛。

還好他嘴巴很軟,足以彌補自己的過失。

寧奚把窗戶推開,放了放室內的味道,又把換下來的東西一股腦地扔進洗衣機,這才送溫書言回家,還蹭了一頓保姆準備的早飯。

他出門去上班,溫書言把他送到門口,還親了一下他的嘴巴。

把溫書言哄回房間之後,寧奚才對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保姆道:“不用擔心,我會自己跟明先生說。”

第52章

傍晚, 寧奚準點下班,但沒馬上回家,而是驅車前去赴約。

萬晟旗下的餐廳, 雅致的包間裡, 菜肴琳琅滿目擠滿一桌。

寧奚一進門就毫不客氣地坐下了,語氣熟稔道:“就兩個人, 上這麼多菜多浪費。”

徐津笑道:“這不是太久沒跟你一起約過飯了, 想著搞隆重點兒麼?”

他們兩個是大學同學,還分到了一間寢室。雖然徐津幾乎沒在宿舍住過, 但關係總歸比普通同學近一些。

再加上某些方麵的一拍即合,他們就一起搞了個創業項目,還取得了遠超預期的成績。

也正是因為這個項目, 寧奚得到了明玉成的青眼, 還沒畢業就被他帶在身邊開始栽培。

畢業之後, 徐津回家幫父母打理萬晟集團的生意, 寧奚也正式進入明氏集團效力, 但之前那個項目也沒被舍棄, 成立了一間小公司,業務交給團隊裡的其他人打理, 但股權還握在他們兩個手上。

他們兩個都不是閒人, 哪怕約飯也很少是單純為了交流感情,多多少少都有正事要談。

果然, 寧奚這邊筷子還沒動兩下, 徐津就略過了寒暄,直接道:“公司最近沒什麼大事, 業務報表看著都是穩中向好,不過麼……趙旋那邊, 似乎有點不一般的動靜。”

寧奚頭都沒抬一下,毫不意外道:“趙旋這人能力是有,但心氣也高,肯定不會滿足於現狀。遲早是要走的,就看他什麼時候能找到滿意的下家了。”

“要是彆的什麼人,這走也就走了,反正這個位置不是非他不可,換個人也不妨事。可畢竟是跟咱們一塊兒從學校出來的,我總想著,能留還是儘量留一下。就算哪天真留不住了,那也得爭取好聚好散,送他一個好前程也無妨。”

寧奚微微一笑,語氣卻很難說不是在陰陽:“徐總還是那麼重感情。”

徐津“嘖”了一聲:“說得好像你有多涼薄似的。”

他想了想,又道:“趙旋如果嫌公司小,那我把他搞進萬晟來,你覺得怎麼樣?”

寧奚搖搖頭,篤定道:“除非你給他跟我一樣的位置,不然他還是不會滿足的。”

徐津在萬晟的職位跟寧奚相同,他當然不會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外人,所以聽完也就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其實寧奚心裡很清楚,就算他真舍得把位置讓給趙旋,趙旋難道就永遠不會再生異心了嗎?

不可能的。

趙旋這人,八麵玲瓏,尤擅交際,跟寧奚一樣,隻要願意用心,跟誰都能相處得不賴。

這樣的兩個人,還有著一層校友兼創業夥伴的關係,按理來說,關係應該比旁人更為緊密才對。

可偏偏他們兩個就是一直不冷不熱的表麵關係,誰也未曾嘗試過跟對方深交。

趙旋是怎麼想的,寧奚不得而知。

但自己為什麼不怎麼跟趙旋來往,他心裡倒是很清楚。

在某些方麵來說,趙旋跟他太像了。

智商和情商都不低,再加上一副極具欺騙性的外表,這樣的人,總是很容易就能受人信任、討人喜歡,也很容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無論是金錢、地位,還是名聲。

可正因為這收獲來得太容易,所以他們很難滿足於現狀,永遠都會望著更高處的東西。

寧奚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但他也很明白,對於身邊的人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正如在明氏,他不能保證自己會一直安於這個位置,儘管他對明玉成的提攜心懷感激。

不過現在……總歸是不一樣了。

畢竟他現在一想起明玉成,心裡比起感激,更多的是心虛。

為了這份愧疚,更為了溫書言,他願意收起自己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

徐津抿了一口酒,說:“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我家老二最近在追一個搞攝影的女孩兒,非要出資給人家辦什麼攝影展。錢倒無所謂,但就是他看中想辦展的那個場館,我最近有彆的用途。讓他去外地辦吧,他又不乾。”

寧奚秒懂:“想借我們的場地是吧?租金給你打九五折。”

徐津笑罵道:“九五折,你寒磣誰呢?這麼多年的兄弟,怎麼著也得給我打個五折吧。”

“那可不行,親兄弟也得明算賬。”

“我跟我們家老二可沒算過賬。彆說錢了,就連項目和合同,他想要的我也都給了。”

可惜徐二是個扶不起來的,折騰這麼久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實在沒什麼能力,乾脆安心躺平,當個隻會吃喝玩樂的紈絝。

徐津在心中微微一歎,才道:“租金什麼的都好說,畢竟不是你自家的產業,要是總給外人讓利,那你在集團裡邊兒也會不好做。”

價錢談妥了,那就一切好商量,寧奚道:“放心吧,以前我們也承辦過幾場攝影展,底下的員工都有經驗,保管給你弟弟辦得妥妥帖帖。”

“行,那就有勞你費心了。”

事情商議完,飯也吃飽了,寧奚起身準備告辭,順手將外麵候著的服務生招進來:“桌上這幾道甜點,每樣再上一份,我打包帶走。”

徐津在一旁聽著,納悶道:“你不是不愛吃甜的麼?”

寧奚揚揚眉,透著點驕矜得意的勁兒:“沒辦法,家裡人愛吃。”

這話聽著倒沒什麼,畢竟徐津知道他家裡有兩個小侄女,然而配上這炫耀似的表情,那可就太不對勁了。

徐津恍然道:“身邊有人了?這麼多年了,還是頭一回見你有情況,也不帶出來給朋友們介紹介紹。”

“現在不行,等個合適的機會吧。他怕生,而且他家裡也未必會同意。”

徐津驚訝道:“什麼家庭啊,要求這麼高,連你都能不同意?按你這條件人品,我要是有個妹妹,就算搞包辦婚姻都得包辦給你,不然交給誰我都放不下心。”

寧奚問道:“那你弟弟呢?”

徐津看他的眼神立馬變了:“什麼意思,我把你當兄弟,你居然惦記我家老二?”

寧奚:“……”

他無語的表情太明顯,徐津總算又反應過來:“哦,不對,我家老二也不愛吃甜的。那你的意思是,你談了個男的?”

寧奚頷首承認了。

“……那這無論擱在誰身上,家裡人都得掂量掂量吧。”徐津的接受能力倒是很強,幾秒鐘就消化了兄弟搞基的事實,轉而為他分析道,“除非家裡人完全不管他,或者早就知道兒子是彎的。”

“問題就出在這了。”寧奚憂鬱道,“他家裡人對他特彆上心,而且他遇見我之前也沒彎。再加上他年紀小,不太懂這些事,無論怎麼看,都是我蓄意拐帶,把人引入歧途了。”

徐津向他投來了同情的眼光:“那完了,按照我的預估,你和你的小男朋友要被棒打鴛鴦了。需不需要我提供援助?”

寧奚好奇道:“你能提供什麼援助?”

徐津:“飛機遊艇越野車,多種交通工具任你選擇,助你私奔。”

寧奚:“……”

服務生拎著打包好的幾份甜點進來,他就此告辭,剛邁出包間的門,手機就嗡地一聲震動了下。

他拿出來一看,是溫書言:【寧奚,你怎麼還不回來?我想你了。】

寧奚回道:【很快就回來,給你帶了好吃的。】

【好的。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紀錄片,等你回來一起看。】

寧奚微微加快了步伐。

什麼飛機遊艇越野車,他如果真想私奔,哪怕是蹬自行車,溫書言大概都會配合地坐上後座。

寧奚進門的時候,溫書言的電視時間都快結束了,紀錄片自然也沒能一起看成。

不過溫書言也不在意,因為寧奚帶回來的那幾道甜點很對他的胃口,雖然寧奚怕他吃撐,沒讓他全部吃完,但他還是高興地親了寧奚一大口。

路過的保姆估計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麵不改色地移開視線,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

晚上,溫書言又跟寧奚回了家,因為覺得兔子自己待在家裡沒人陪有點可憐。

聽完他的理由,寧奚難得反省了一下自己。

雖然他也想帶溫書言回家來著,但他想的卻是,萬一今晚又發生什麼,那某些聲音恐怕不宜被保姆聽見。

其實這房子隔音不差,然而,溫書言可學不會忍耐和收斂。

一周的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又到了周末,寧奚跟溫書言約定好去海邊玩的日子。

因為溫書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寧奚特地挑了一個遊客很少的海濱浴場,雖然路程稍遠,但難得的是清靜。

一看見蔚藍的大海,溫書言先是呆了一會兒,而後緊緊地抓住了寧奚的手,像是怕寧奚會被海浪卷走似的。

寧奚知道他不習慣,先陪他在沙灘上踩了一會兒,森*晚*整*理見他慢慢不那麼緊張了,才給他拿了個遊泳圈,問:“要不要下去遊一會兒?不往深處去,我拉著你。”

溫書言不太想下去,但是寧奚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很有安全感的樣子,他猶豫片刻,便答應了下來。

剛邁進海裡的時候,他還很緊張,要不是寧奚就在他身邊,他可能已經扭頭上岸了。

直到他神奇地飄在了海麵上,海浪輕輕拍打過來,清涼,舒適,又充滿節奏感,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溫書言一會兒抬頭看看天空,一會兒低頭看看海水,最後將目光定在了始終拉著他的寧奚身上。

如果沒有寧奚,他可能永遠不會有這樣的體驗。

一上岸,溫書言就抱住寧奚的脖子,很用力地親了上去。

有點鹹,但又好甜。

第53章

晚上七點鐘, 寧奚牽著溫書言的手,入住了海濱浴場附近的度假酒店。

這附近的遊客本就不多,酒店裡的客人就更少了, 所以不至於令溫書言感到恐慌, 不過陌生的環境還是讓他有點局促。

寧奚捏了捏他的手心,試圖寬慰道:“這是你父親的產業, 四舍五入也就是你的, 不用緊張。”

溫書言不太懂他的意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家是多麼的富有:“你的意思是, 我們住在這裡不用給錢嗎?”

寧奚沒忍住笑了一下:“可以這麼理解。我隻需要出示證件,就可以免費入住集團旗下的任意一家酒店。”

溫書言看向他的目光頓時亮了一點,仿佛在看什麼了不起的、值得崇拜的大人物。

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 前台的工作人員稍顯好奇地看了他們兩眼, 估計是自帶枕頭來住酒店的客人實在不多。

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 但好在效果不錯, 一看到寧奚把他的枕頭放到酒店的床上, 溫書言立刻就安心了一點。

套房很大, 即使擺滿了陳設,在溫書言眼中依然顯得有點空曠。

寧奚很有耐心地陪著他慢慢熟悉了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 連花瓶裡插的是什麼花都要仔細觀察一番, 終於讓他自在了一些。

直到他拉開床頭的抽屜,從裡麵拿出一個藍色的盒子, 好奇地研究了起來:“寧奚, 這是什麼?”

寧奚:“……這是,一種情侶之間可能會用到的東西。”

溫書言:“那我們為什麼沒有用過?”

寧奚摸了摸鼻子:“以後會用到的。”

“你都沒有告訴過我。”溫書言抱怨了一句, 但很快就被彆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也沒發現寧奚臉上的欲言又止。

把房間整個兒巡閱了一遍之後, 他最終停在了落地窗前,依偎在寧奚懷裡,出神地看著不遠處與星空交相輝映的大海。

寧奚看著他安安靜靜不說話的樣子,有些心軟,抬手輕輕撫了一下他的頭發:“是不是第一次住在家裡以外的地方?忍一晚就好,我們明天就能回家了。”

出乎他的意料,溫書言居然搖了搖頭。

寧奚有些驚訝:“不是?那之前什麼時候外宿過?”

溫書言想了想:“以前住過療養院。”

“……以前,是什麼時候?”

“媽媽還在的時候。”溫書言轉過身,不再看窗外的夜景,結結實實地抱緊了寧奚,“她生病了,沒有辦法照顧我,就把我送到療養院裡住。”

寧奚一愣,又聽他道:“療養院裡好多人,我不喜歡。”

寧奚心情複雜,拍了拍他的背,卻沒有繼續問下去了。

溫書言也沒有因為這個話題就變得心情低沉,他輕輕地搖著寧奚的手,說:“我也不是不可以在外麵住的,現在我就適應得很好。”

寧奚心知肚明,他這是在自誇賣乖,以免寧奚下次不再帶他出來玩了。

於是他故意道:“適應得很好嗎?那你不要一直抓著我。”

溫書言抓得更緊了,假裝海邊風很大,所以他沒有聽清。

寧奚又忍不住笑起來。

溫書言趴在他的懷裡,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寧奚,你最近為什麼總是笑。”

“我多笑一笑不好嗎?”

“沒有不好。”溫書言稍顯苦惱道,“但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笑。”

寧奚又笑了一下,這次給出了解釋:“笑你太可愛了。”

他們靠在窗前,伴著繁星和海浪的聲音接了吻。

寧奚今天格外溫柔,就連這種時候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唐突了溫書言一樣。

可溫書言不僅沒有學會珍惜,還得寸進尺地胡亂撩撥,明明不得章法,卻又歪打正著。

寧奚抱著他倒在床上,抽屜裡的藍色盒子最終還是派上了用場。

溫書言不懂得委婉,更學不會偽裝,輕了重了快了慢了,他都會直白地說出口,倒是免了讓寧奚擔憂和揣測他的感受。

但即使如此,寧奚也還是不放心,每隔一會兒就叮囑道:“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

溫書言立即道:“我現在就不舒服。”

寧奚立馬緊張地問:“哪裡不舒服?”

溫書言眨著有點濕潤的眼睛,用坦然中夾著一絲委屈的語氣控訴道:“你突然停下來,我不舒服。”

寧奚:“……”

算了,這種時候還是不要說不相乾的話了。

他閉上了在此刻稍顯贅餘的嘴巴,埋頭做起正事來,可溫書言又不依不饒地仰頭去尋他的唇,一定要得到他溫情的安撫才肯罷休。

波濤洶湧的海浪猶如一頭狂怒的巨獸,翻滾著,咆哮著,極為凶猛地衝.擊著海岸線,仿佛要將整個海岸全部吞噬。

海風呼嘯,如泣如訴,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幾點星光在夜空中點綴。

岸邊的礁石被動地承受著海浪一次比一次猛.烈的衝.擊,嗚.咽著飛濺起點點浪花。

這劇烈的震.顫與轟鳴聲令溫書言感到恐懼,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可下意識緊緊抓住的,卻是那帶給他這恐懼的罪魁禍首。

無師自通的,他不得不學會了撒嬌和示弱。

然而那總是溫柔地微笑著望向他的男人,卻像是突然間換了個人一樣,威嚴,強勢,不容抗拒。

直到海浪逐漸平息,礁石上留下的白色泡沫也慢慢退了回去,那個他熟悉的寧奚才終於回來了。

溫書言已經不剩下什麼力氣,加上早已經過了他的入睡時間,他甚至連眼皮都不太能抬得起來。

寧奚抱著他去浴室,他也全程昏昏欲睡,直到再次回到床上,即將徹底入睡的那一刻,他突然抓住寧奚的手,語氣認真道:“寧奚,你剛剛真的是太……”

他有點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腦子裡又已經不剩下多少理智,最後隻好用一個膚淺又直白的詞來概括:“太帥了。”

說完,他倒頭就睡著了,留下寧奚一個人,好笑地俯身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兩個人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點,錯過了日出,但沒有人為此感到遺憾。

比起外麵的景觀,他們此刻明顯對身邊的人更感興趣。

不同於昨晚的狂風驟雨,現在這種溫情脈脈的時刻才是溫書言的主場,他肆無忌憚地在寧奚身上摸來蹭去,仿佛全然忘記了昨晚自己是怎樣崩潰討饒的。

寧奚邊配合著他胡鬨,邊關心地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溫書言認真感受了一下,才回答:“有一點疼,但不是特彆疼。”

寧奚放下心來,又把他的手攥住了,不許他再動手動腳。

要不是溫書言的肚子叫了起來,兩個人估計能一直躺到天黑。

寧奚去辦理了退房,然後帶溫書言去吃了一家口碑不錯的海鮮餐廳。

吃完飯,溫書言想起寧奚之前給他發過的沙堡,寧奚隻好又去給他堆。

溫書言坐在沙灘椅上監工,不過姿勢有點彆扭,隔一會就要調整一下坐姿。

沙堡堆到一半的時候,寧奚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鈴聲的那一瞬,他的心突然緊了一下。

而當他看清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姓名時,這種不安感頓時到達了頂峰。

“寧奚。”隔著手機,他依然能聽出明玉成努力壓抑著的怒氣,“不管你現在在哪裡,立刻馬上,把書言給我送回來。”

寧奚下意識看向了沙灘椅上麵坐著的溫書言,他的嘴巴還有點腫,衣領處還有一點若隱若現的紅痕,明明全身上下都已經成熟得不能更成熟,可偏偏神態卻是純真中透著一絲無辜。

把這樣的溫書言送到明玉成麵前,無論如何,明玉成都不可能相信,溫書言是真的跟自己兩情相悅,正在談一場很認真的戀愛。

寧奚心下一沉,但沒有猶豫地輕聲答道:“好的,董事長。”

溫書言看著眼前隻堆到一半的沙堡,聽見寧奚說現在就要回家,有點不大高興地皺起了眉頭。

但他知道寧奚對他是很好的,一定是有很要緊的事才會突然打亂他們的出行計劃,所以儘管心裡很不舒服,他還是順從地答應了下來。

寧奚看著他這副很懂事的模樣,心中苦笑了一下。

如果溫書言任性一些,那他也許還能借著這個理由,不那麼早把溫書言送回去。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是轉瞬即逝,因為他很清楚,明玉成這一關,他是遲早都要過的。

回去的路上,溫書言問他:“下次我們什麼時候出來玩呢?”

看得出來,本次出行令他感到比較滿意。

寧奚握緊了方向盤,儘力沒有露出異樣的神情來:“接下來我可能要忙一段時間的工作,等我能帶你出去了,一定第一時間就去找你。”

溫書言“噢”了一聲,也沒有逼問他,那到底會是什麼時候。

換作從前,寧奚也許會為此感到欣慰,但現在,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進門,他就對上了麵沉如水的明玉成。

“董事長,您什麼時候出院的?我——”

話都沒有說完,明玉成就打斷了他,看向他的眼神都沾染著怒意:“你現在可以回去了,明天到我的辦公室來。”

溫書言覺得他的眼神有點可怕,往寧奚的身後躲了躲:“寧奚……”

寧奚轉過身,很勉強地對他笑了一下,溫聲道:“書言,你父親終於出院了,這是值得慶祝的好事,你要在家裡多陪陪他,讓他高興一些,知道嗎?”

溫書言抓住他的手,很焦急似的,想要跟他說什麼,一時間卻又組織不好語言,隻能無助又哀切地喚道:“寧奚,寧奚,不要走。”

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今天讓寧奚走了,那他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再也見不到寧奚了。

第54章

寧奚最終還是離開了。

溫書言本來不肯放他走, 一直死死地抓著他的手,任他好話說儘,低聲誘哄, 都沒有用。

明玉成就在一邊冷眼看著, 落在寧奚身上的眼神越來越淩厲,仿佛抓到了寧奚誘騙溫書言的有力罪證。

寧奚清楚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 隻會令明玉成對他越發不喜, 得到對方認可的可能性也會越來越低。

但對著這樣的溫書言,他也實在做不到一言不發就抽身離去, 所以他還是頂著明玉成想要殺人般的視線叮囑道:“書言乖,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好好上課, 等我忙完這段時間的工作就來找你。”

溫書言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很可憐, 好像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樣。

可是寧奚沒有辦法留下來, 隻能狠下心跟他說了再見。

溫書言沒有回應他的再見, 也沒有再嘗試去拉他的手。

回到車上, 寧奚才發現,溫書言的枕頭落在了車後座。

他在車裡呆坐了一會兒, 腦子裡思緒紛亂, 想明玉成的震怒,想溫書言的慌張, 也想自己的失策。

如果他能更早、更好地將這件事處置妥當, 那他們也許就不會陷入今天的困境。

至少,可以不用讓溫書言直麵這樣淩亂又難堪的場景。

他希望溫書言一直是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 無論是否跟他在一起。

直到手機“嗡”地一聲震動起來,他才驀地回過神來。

是溫書言給他發短信了嗎?

他連忙翻出手機, 解鎖屏幕的時候一連輸錯了兩次密碼,全然沒了平時從容得體的風度,最後卻隻看到一條打廣告的垃圾短信。

寧奚深吸了一口氣,將這個莫名其妙的號碼加入黑名單,然後又設置了將所有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都攔截下來。

煩躁地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之後,寧奚才意識到自己的不理智。

可那又怎麼樣,理智在此刻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他隻是不想再一次,在等待溫書言消息的時候空歡喜一場。

晚上,寧奚躺在床上,旁邊放著溫書言的枕頭。

但他沒法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溫書言就躺在他身邊,因為他很清楚,溫書言現在的狀態一定很不好。

他先前聯係了療愈師,療愈師卻說,明先生已經聯係過她,她正在趕過去的路上。

除此之外,寧奚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又過了一會兒,保姆王姐給他打來電話,說書言在療愈師的乾預下已經平複了心情,雖然看起來不怎麼高興,但也沒有鬨了。

然後明先生就帶著書言回明家大宅去了,書言還自己點名要了幾樣東西讓他一起帶走,看樣子,應該是樂意跟著父親回家的。

寧奚有點想問她,溫書言的手機呢。

可直到電話掛斷,他也沒有問出口。

比起溫書言的手機被明玉成收走所以不能給他發短信,寧奚更不願聽見的是,溫書言因為他今天絕情的離開怨上了他,所以不想再跟他聯係了。

寧奚把一旁的枕頭塞進了懷裡,努力控製著自己閉上了雙眼。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他必須得要打起精神來。

第二天一早,還沒到上班時間,寧奚就出現在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口。

他以為自己需要等上幾個小時,沒想到很快就有秘書把他請了進去。

明玉成比他來得更早。

他靠在寬大的椅背上,一雙不怒自威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緩緩從寧奚身上劃過,認真打量著這個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年輕人。

寧奚就這麼站在他麵前,一身熨帖的西裝,卻不及身姿筆挺,眉眼間總是籠著一層平易近人的笑意,言談溫和又不失氣場,很輕易就能令人生出好感來。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母校的講座上。”明玉成難得提及曾經,“觀眾席上那麼多學生,舉手提問的也不在少數,但隻有一個你,能跟我聊得有來有回。”

“所以講座結束之後,你說是來找我請教,可實際上是想給你們那個創業項目拉投資,我看得明白,卻沒有推拒,還特地推了一個行程,跟你吃了頓飯。”

寧奚微微垂下頭,說:“董事長賞識,我沒有忘過。”

明玉成卻不是來跟他敘舊的:“我當時就知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無論是心機還是手腕。一所頂級名校,裡麵那麼多優秀的學生,隻有一個你能在我麵前留下印象,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但這沒什麼,畢竟這勾心鬥角的生意場上,沒有心機沒有手腕的,怎麼被人搞死的都不知道。這麼多年,你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裡,你也沒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可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把這心機和手腕用在我唯一的兒子身上!我把他托付給你,是想你保障他的安全,不是為了讓你把他騙到床上!”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把你提拔到集團除我以外最高的位置,把所有事務全權交給你處置,就連遺囑都特地為你修改過,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足,要把主意打到書言的頭上?!”

劈頭蓋臉的質問砸在寧奚臉上,他沉默片刻,才試圖為自己辯解道:“我沒有任何不滿足。我完全能理解您的憤怒,但療愈師說過,即使是書言這樣的狀況,也會有正常的婚戀需求的。”

明玉成冷嗤一聲:“婚戀需求?是啊,每個人都有這種需求,戀愛,結婚,組建家庭,天經地義嘛。”

“可他懂什麼?你們這又是哪門子戀愛?能結婚嗎?能組建家庭嗎?”

“他什麼都不懂,難道你也不懂?”

“你彆告訴我,你處心積慮把他帶上這條路,是因為那所謂的愛情!”

“……是!”寧奚的聲音並不高,語氣卻十足地堅定,“我愛他,就像他愛我一樣。”

“你愛他什麼?”明玉成像是聽了什麼荒謬的笑話,“他又愛你什麼?他知道什麼是愛嗎?”

“我愛他單純善良,愛他坦蕩直白,愛他奇怪卻可愛的思想,愛他真摯又自由的靈魂。我不知道他愛我什麼,但我向您保證,他真的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他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靈魂,他願意且可以為自己的幸福做出抉擇。”

寧奚一口氣將想說的話說完,不給明玉成打斷的機會:“我知道您懷疑我的用心,質疑我的動機,我也不知道到底怎樣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但請您給書言一個機會。”

“難道他的親生父親也跟其他人一樣,隻是因為上天的不公平,就覺得他不配擁有常人都能隨意體驗的感情嗎?”

明玉成頓時被他激出了火氣:“他連他的父母都不愛!又怎麼可能會對你這樣一個認識幾天的陌生人產生愛情!”

“……”寧奚張了張嘴,甚至顧不上反駁他的後半句話,稍感茫然道,“他愛你們的啊。”

明玉成移開目光,看起來竟然一瞬間就頹然了許多:“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臉上連傷心的表情都沒有,就那樣木愣愣地看著。讓他喊一句媽媽再見,他也不肯張口。”

“我就更不必提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儘到過做父親的責任,一見麵就要把他從他母親身邊接走,他對我沒有感情也是應該的。我帶他回家,他不肯進房間,不讓我近身,也從不接我的電話。”

寧奚連忙解釋道:“接打電話這件事,他一直都是不願意的,就連跟我也一樣。至於房間,是他對環境的熟悉程度要求很高,一到陌生的地方就會緊張,不讓人近身,也是因為陌生而戒備。”

明玉成臉上的神情似乎因為這個答案鬆快了些許,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惡狠狠瞪了寧奚一眼:“什麼叫就連跟你也一樣?我是他的親爹,你能跟我比嗎?”

寧奚尷尬地輕咳一聲:“我看過書言的日記,他不止一次寫到過爸爸媽媽。在那次去醫院看望您之後,他回來寫,希望爸爸早點好起來。他的母親也一樣,幾年過去,他還是會在日記裡提到她。”

“他不擅長用嘴巴表達,甚至用筆寫下來也很難。可他不寫愛,不代表他沒有愛。他的日記裡沒有一個愛字,可隻要用心去看就能發現,字裡行間,全都是愛。”

聽完他的話,明玉成沉默良久。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有用,這都是你的一麵之詞。這件事沒那麼容易揭過去,你先給我等著發落。”

這口氣聽起來其實已經有點消氣了,但寧奚還是不敢懈怠。

果然,明玉成緊接著就道:“我看明赫明正安那邊的市場開發進度實在太慢,估計是沒上心,你這幾個月就去那邊監監工吧。”

寧奚心中歎氣。

一句話就奪了他的權發配邊疆,能不能回來還是未知數。最可怕的是,千裡之遙,數月甚至數年之久,一直沒法跟溫書言見麵,說不定等他回來,溫書言都要不記得他是誰了。

明玉成打的確實就是這個主意:“要是冷靜一段時間,就什麼都忘了,那也彆提什麼情情愛愛的了,你們兩個該乾嘛就乾嘛去,不許再有半分牽扯。”

寧奚生出幾分希望來:“要是沒忘——”

明玉成黑著臉道:“哪有那麼多要是?把公司的事情交給副總,交接完就回家收拾行李去吧。”

寧奚隻好暫且應下,準備回去想彆的對策。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李助理匆匆跑進來,神情慌張:“不好了董事長,書言不見了!”

“什麼?”明玉成猛地站起來,“怎麼會突然不見?你們怎麼看的人?監控呢,查過監控沒有?”

“說是要飯後散步,不讓彆人跟著,結果發現的時候已經哪都找不到了。監控拍到了他從花園的側門溜出去,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明玉成後退一步,幾乎要栽倒在椅子上:“還不快去找!報警去找!”

“我已經安排下去了,董事長您彆急,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寧奚下意識便道:“我去找,我知道他常去的地方……”

李助理卻道:“書言常去的地方都在市區,大宅離市區那麼遠,他又不敢坐地鐵公交,再加上身無分文,怎麼可能走到市區來?”

寧奚又摸出手機,想給溫書言發短信,可編輯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書言的手機還在他身上嗎?”

明玉成的臉色更白了幾分:“我怕他跟你聯係,把他的手機拿走了。”

他臉上浮現出懊悔的神情:“怪我,要是書言遇見什麼意外……”

“不會的。”寧奚下意識駁斥了他,又分不出精力去安慰,隻能儘量保持理智分析道,“既然監控拍到了他的消失位置和行進方向,那就按著那條路去找,多派些人,路上肯定會留下蹤跡。”

明玉成連連點頭:“對、對,就按寧奚說的去辦。”

一行人兵荒馬亂之際,寧奚的手機驀地響了起來。

他本就心慌又忙亂,一看見是陌生號碼的來電,下意識就想掛掉,結果775突然跳出來大喊道:【不要掛!是溫書言!】

寧奚的手指頓了一下,而後顧不上求證,就立刻接了起來:“喂?是書言嗎?”

明玉成和李助理的目光立刻轉向了他。

電話那頭靜了片刻,才試探著喚道:“……寧奚?”

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之後,寧奚聽見溫書言聲音很輕的抱怨:“你怎麼不看我的短信啊,我好不容易才問彆人借到了手機。”

寧奚一愣,想起來他昨天剛設置過攔截陌生號碼的短信。

溫書言嘟嘟囔囔,全然不知電話這頭的事態緊急:“我不喜歡打電話,好奇怪,我要掛了,你快來接我吧。”

寧奚連忙道:“先彆掛,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溫書言先是說“不知道”,而後又問:“這是哪裡?”

寧奚聽見了另外一道聲音,有點小,聽起來像是個爽朗的中年女人:“馬上進市區啦,姐姐開車,你放心!”

溫書言乖乖轉述:“馬上進市區了,我讓這個姐姐帶我去你公司。哦,對了,我身上沒有錢,你可以替我付搭車和打電話的錢嗎?”

寧奚鬆了一口氣:“好,我在公司樓下等你。電話不要掛好不好?等我們見麵了再掛。”

溫書言猶豫了一下,才不太情願地說:“好吧。”

還不忘提醒道:“但這樣的話,可能要額外花很多的話費。”

寧奚的表情跟語氣一樣柔和:“沒關係,我會努力賺錢給你花的。”

明玉成在一旁看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二十分鐘之後,寧奚跟明玉成一起等在公司樓下,看著一輛超跑緩緩開了過來。

明玉成挺驚訝,他兒子平時不出門則已,出門隨便一搭車,居然就搭了輛跑車。

寧奚倒是淡定多了。

他就知道,如果一定要跟陌生人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共處,那溫書言的首選肯定是敞篷車,有安全感。在等他的這段時間,寧奚甚至還猜測過他是不是搭了一輛三輪。

溫書言從車上下來,看都不看周圍的人一眼,就如乳燕投林一般,衝進了寧奚的懷裡。

九月二日,周一,天氣多雲。

為了去找無法取得聯係的寧奚,溫書言鼓足勇氣,一次性嘗試了三件從前在他看來絕無可能會發生的事:主動打電話、主動跟陌生人搭話、主動搭陌生人的車。

這三件事裡,每一件的過程都跟他想象中一樣煎熬。

但因為最終見到了一直在等待他的寧奚,所以溫書言再回憶起來的時候,感覺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他不小心弄丟了寧奚一晚上,這次一定牽好,不再讓他跑掉。

第55章

跟寧奚闊彆了大約十八個小時之後, 溫書言變得有些黏人。

他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動物,寸步不離地跟在寧奚身邊,還時不時向明玉成投去警惕的目光。

今天這個班肯定是沒法上了, 寧奚輕輕拍了拍他緊繃著的背, 對明玉成說:“還是讓書言先去我那裡住兩天吧,我來照顧他。”

明玉成沒有點頭, 但也沒有表示反對, 沒什麼表情地目送著他把溫書言帶走了。

兩個人沒走出多遠,明玉成就聽見溫書言很是不高興地抱怨道:“寧奚, 我的手機沒有了。”

寧奚腳步一頓,又牽著他走了回來:“董事長,書言的手機……”

明玉成沉默地將手機遞給溫書言, 溫書言居然轉頭看了看寧奚, 見寧奚點頭, 才接了過去。

寧奚教他:“去謝謝爸爸。”

溫書言似乎還有點小脾氣, 不大樂意跟明玉成講話, 憋了一會兒才學舌道:“……謝謝爸爸。”

聽見這聲“爸爸”, 明玉成下意識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頭, 沒想到他反應很大, 猛地扭開了頭,仿佛明玉成手上有什麼臟東西一樣。

明玉成的手登時頓在了半空。

溫書言沒有發現他的尷尬, 又去對寧奚提出要求:“我的東西也都被搬走了。寧奚, 你幫我拿回來。”

“那些東西就放在家裡,我們再置辦一些新的, 怎麼樣?”寧奚跟他商量道,“這樣你偶爾回家去探望父親, 就不用再額外帶自己的東西回去了。”

溫書言皺起眉,抓緊了寧奚的手:“我不想去住。”

去那裡就見不到寧奚,還要被拿走手機,連短信也不能跟寧奚發。

寧奚當然明白他在怕什麼:“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而且你父親不會再拿走你的手機了。每個房子裡都有你熟悉的東西,不好嗎?每天可以抽簽,也可以看心情,想去哪住就住哪住,就像體驗不同口味的甜點一樣。”

聽著這磁性的嗓音,再加之溫柔又耐心的語氣,明玉成不得不承認,他無需存心誘拐,隻要稍微施展魅力,就足以把平時連門都很少出的溫書言迷得暈頭轉向。

果然,沒見過什麼世麵的溫書言很快就投降了:“好吧。”

跟著寧奚離開的時候,溫書言猶豫了一下,轉頭對明玉成揮了一下手,說:“爸爸再見。”

明玉成趕緊揮手回應了他,然後看見他身邊的寧奚低下頭,衝他露出了一個鼓勵的微笑。

坐上寧奚的車之後,溫書言就像回到了自己安全的小窩,神情立刻放鬆了許多:“寧奚,我們現在去買東西嗎?會不會人很多?”

寧奚一愣:“你要去逛商場嗎?”

溫書言露出一點茫然的神情:“不然去哪裡可以買呢?”

寧奚想告訴他可以用手機搞定,但看他似乎並不是很排斥去商場的樣子,又將這話咽了回去:“沒關係,我知道有一家顧客不多的商場,裡麵的商品也很齊全,我們可以慢慢逛。”

今天的溫書言雖然給了他很大的驚嚇,但也同時帶來了很多的驚喜。

他想起療愈師說過的,“書言這種程度,隻要乾預得當,長期努力,並非完全沒有可能融入社會”,心裡突然升起了莫大的希望來。

寧奚並沒有指望溫書言取得什麼世俗意義上的成就,但他同樣對溫書言存著某種期許。

那就是,總有一天,彆人能夠輕輕鬆鬆、不費吹灰之力就享受到的東西,溫書言也同樣可以。

他可以因為不喜歡所以不去做,但最好不要明明很想,卻因為各種各樣難以克服的原因,始終沒法去做。

就像跟寧奚戀愛一樣。

寧奚願意為他掃除所有的障礙,隻為給他爭取一道自主選擇愛或不愛的權利。

這樣自由的選擇權出現在商場裡麵時,就令溫書言感到非常愉快。

他本以為商場跟醫院一樣,會有很多人在裡麵轉來轉去,發出許多嘈森*晚*整*理雜吵鬨的聲音,沒想到完全不是這樣。

因為周圍正在修路,暫時交通不便,這裡的顧客很少,就連導購員也很有眼色地不會上前打擾。

溫書言在一堆花花綠綠的家居用品中間挑花了眼,看這個也很好,看那個也不錯,既快樂又苦惱地擁有了人生中第一次購物體驗。

寧奚耐心地等在一旁,哪怕他為兩個小小的抱枕糾結了半個小時也沒有催促,直到他扭頭投來求助的眼光,才給出自己的意見:“兩個都可以買下來。綠色的放在你的小房子,深藍色放在我們家裡的沙發上。”

溫書言果然很滿意地采納了他的意見。

接下來,他又猶豫著糾結著挑選了很多東西,小到杯墊和畫筆,大到衣櫃和茶幾,應有儘有,像是要把前二十年被迫壓抑下去的購物欲一下子全部釋放出來。

直到寧奚去登記送貨上門的地址,溫書言才反應過來:“我是不是買得太多了?”

他自以為很隱蔽地觀察著寧奚的臉色:“衣櫃沒有地方放的話……可以不要的。”

寧奚失笑道:“家裡沒那麼小,連一張衣櫃都放不下。就算真的放不下,挪到彆的房子裡就好了。今天是書言的購物日,你無論想買什麼都可以。”

溫書言貼過去,也不顧不遠處還有工作人員在看,就大大方方地在寧奚臉上親了一下,又一次說:“寧奚,你真好。”

寧奚注意到幾位工作人員故作自然的左顧右盼,估計在她們眼裡,溫書言已經成了他不知羞的小情人。

小情人雖然不太會注意場合,但是嘴甜又好看,迷得金主毫不心疼地掏出一張卡遞過去:“看到右上角的logo了嗎?全國任意一座城市,隻要是建築外麵有這個標識的地方,你就可以拿著這張卡進去消費,不會有人問你收錢。”

溫書言有點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張卡,又聽寧奚道:“要不要試試去結賬?看看這張卡有多厲害。”

他下意識就想搖頭拒絕,但看著寧奚很期待的表情,又遲疑了一下。

糾結半晌之後,溫書言最終還是攥著那張卡,忐忑地獨自去結了賬。

雖然一個字也沒有說,隻是把卡遞給工作人員,等對方在機器上到處按按按之後,再把卡拿回來而已,但他回來之後,寧奚還是不吝讚美道:“書言真勇敢。”

溫書言微微昂起了頭,有點驕傲的樣子,然後把卡還給寧奚。

寧奚卻說:“你自己留著,這張卡送給你了。不止可以購物消費,如果你不小心迷路了,或是需要幫助,也可以拿著這個找工作人員,讓他們聯係明氏集團總部,告訴我你在哪裡。”

溫書言搖搖頭:“我可以直接給你發短信的。”

不過還沒等寧奚舉出“萬一手機丟了”的例子,他就自己聯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心有餘悸道:“要是手機又被人拿走……那還是先放在我這裡吧。”

“不會再有人拿走了。”寧奚很篤定地說,“你父親已經快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溫書言的眼睛瞪得很大:“他拿走我的手機,是因為這個嗎?為什麼不同意呢?”

寧奚沒有跟他說那些亂七八糟的,隻道:“每一個疼愛孩子的父母,都會想考察一下自己孩子的戀愛對象的。怕對方不夠好,更怕對方對自己家的寶貝不好。”

溫書言立刻道:“你特彆好,對我更好。”

寧奚欣慰地笑了一下,才說:“他之前一直在醫院裡,沒親眼看過我是怎麼對你的,所以難免擔心,是不是?今天見到我們兩個是怎樣相處的之後,他一定已經改變想法了,不然不會允許我帶你回家。”

溫書言思考了片刻,才理順這其中的邏輯,雖然他還是不太能理解。

他跟寧奚在一起,為什麼必須要得到彆人的同意呢?

寧奚摸了摸他的腦袋:“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總之我會把這些問題解決掉,你隻需要開開心心地跟我在一起就好。不過也不要為這件事記恨他,他是關心你才這樣做的,雖然方法有些不對,但我們不能傷了他的心。”

沒想到,溫書言的關注點卻完全不在這裡。

他很擔憂地問:“那你的父母也會來考察我嗎?要怎麼樣考察?”

他好像沒有什麼好的地方,唯二的優勢,大概隻有解數學題和畫畫還行。

“不用擔心,他們會很喜歡你的。”

溫書言懷疑地問:“你怎麼肯定?”

“因為你這麼好看,這麼聰明,這麼有才華,這麼懂禮貌,誰會不喜歡你?”寧奚邊帶著他往停車場去,邊附在他耳邊說,“而且,既然我喜歡你,他們就一定也會喜歡你。”

溫書言的臉紅了一點,不過他自己並沒有察覺,因為他正在感到苦惱。

寧奚太會講話了,不知道聽慣了寧奚講話的寧奚父母,會不會嫌棄他講不出很好聽的話。

不過這些微妙的情緒,在他們回到家裡之後就消失了。

商場的貨物送得超級快,溫書言興致勃勃地查看著家裡新添置的物件,並把所有他能拿得動的東西都換著位置擺來擺去。

兔子被這罕見的大動靜驚動,警惕地跳上高處監視著他。

另一邊,隔音良好的書房裡,寧奚卻在接明玉成的電話。

“如果你堅持跟他在一起,我會再次修改遺囑,之前打算給你的那些,我悉數收回,不再作數。並且,我會給書言設立信托基金,一旦他有什麼意外,我留給他的所有財產全部捐出,一分不留。”

明玉成的聲音很沉:“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他知道,寧奚跟他一樣,骨子裡就始終是野心勃勃,不擇手段逐利的商人。

當初他能一眼看中寧奚,就是因為這個年輕人跟曾經的自己實在太相像了。

即使對方本來沒有什麼過分的圖謀,但在重利麵前,也很難絲毫不受影響。

他不敢拿親生兒子的一生去賭人性,賭良知,賭虛無縹緲、轉瞬即逝的愛情。

沒有愛情又怎麼樣?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體驗過愛情的人才是絕大多數。

他沒有指望過溫書言出人頭地,更不指望他經曆什麼愛情,隻希望他能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

然而,寧奚並未令他如願:“抱歉,董事長,隻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

他的語氣比明玉成還要嚴肅:“我的主意和我的心意一樣,不會改變。”

【嘀,主係統提示——經主係統檢測,當前位麵宿主黑化意願不足,任務成功概率極低,建議考慮開啟脫離程序。】

第56章

掛斷電話之後, 寧奚便出去跟溫書言一起,重新布置了一遍家裡。

溫書言買的東西風格各異,顏色也很雜, 寧奚本來已經做好了家裡變得斑駁陸離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這些色彩搭配在一起非但不突兀,反倒還有一種異樣的和諧, 原本很有格調卻稍顯冷清的裝修看著也溫馨了起來。

他真情實感地誇讚道:“書言, 你真是太有藝術天賦了。”

溫書言稍顯得意地昂起了腦袋。

上午情緒大起大落,接下來又忙活了一整天,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寧奚久違地有了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所以很快就睡熟了。

直到淩晨, 他突然感覺什麼東西壓在了他的胸前, 才驀然轉醒過來。

意識到是那隻蠢貓在作祟之後, 他剛想捏著兔子的後頸拎下床去, 卻聽見耳旁傳來了一聲抽噎。

他凝神去聽, 發現居然是正背對著他熟睡的溫書言發出的聲音。

聲音很輕, 如果不是他被貓弄醒了,可能這一整夜都不會注意到。

兔子見他醒了, 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高傲地跳下床, 又十分熟練地從沒關嚴的門縫裡擠了出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臥室。

不知道溫書言在做什麼傷心的夢, 寧奚動作很輕地摸了摸他的眼角, 觸碰到了一點淚痕。

他猶豫了一會兒,沒有打擾溫書言繼續安睡, 不過他自己這後半夜卻一直沒有睡熟,總是想起身看一看, 溫書言是否還正在夢裡哭。

早上吃飯的時候,溫書言看著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驚訝地問:“寧奚,你怎麼有黑眼圈了?”

“昨晚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做夢,太影響睡眠質量了,就沒有睡好。”寧奚很自然地轉過話題,“你呢,最近有做什麼夢嗎?”

溫書言哪裡懂得他的套話技巧,立刻就說了實話:“有。”

“夢到了什麼?”

“你。”

正在給他倒牛奶的寧奚聞言一怔。

直到溫書言向他投來了很奇怪的目光,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把牛奶倒進了溫書言的碗裡。

寧奚故作自然地跟他換了碗,假裝本來就是自己突然想拿碗喝牛奶了,然後又問:“夢到我什麼了?”

“夢到你要走。”溫書言很平靜地說,“我在你後麵跑,總是摔倒。我摔了,你就會回頭看我一眼,可我一爬起來,你就繼續往前走,頭也不回。”

雖然說著控訴一般的話,可寧奚實在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麼委屈難過的表情。

如果不是切切實實地發現了他會在夢裡哭,寧奚甚至沒法想象那樣的畫麵。

“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寧奚放低了聲音,“我不會走的。難道是因為前天……可就算是那天,我也隻是暫時地離開一下,隻要等你父親消氣了,我們很快就可以再見麵。”

溫書言抿了下嘴巴,好一會兒,才說:“媽媽當時就是這樣的。”

“突然說很多奇怪的話,讓我聽醫生的話,她很快就接我回家。”

“後來又讓我聽爸爸的話,去他家裡玩幾天,她忙完就來找我。”

然後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等了一天又一天,再也沒有見到媽媽。

可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理解生病、絕症和死亡?

被送進療養院的那一天,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所有人都把他當很傻的小朋友,哄他,騙他。

就連那天的寧奚也一樣。

媽媽離世的時候,任憑明玉成怎樣勸哄,他都始終倔強地不肯跟媽媽道一聲再見,是因為不肯接受這場離彆。

老師教過他的,跟人相處要懂得禮貌。見麵要說你好,道彆要說再見。隻有彼此說過再見,才算是圓滿結束了一次碰麵。

隻要他堅決不說再見,那這場碰麵就沒有結束,媽媽也不會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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