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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主並行之初,還有許多人都不大適應,隻覺得皇帝是獨一無二的君主,怎麼可以有人跟皇帝平起平坐?雖然這些事情到底跟他們平民百姓沒有什麼關係,更何況這是皇帝自己樂意的事情,他們又管不著,隻要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就夠了。

隻是後來,各地的商路通了,他們這裡跟北境的商隊又多有往來,就連京中的商隊也不是沒有見過。時日一久,他們聽說了許多聖王的事跡,這才知曉,原來聖王是這般厲害,如果跟其他人一樣當普普通通的臣子,確實是委屈了他。

譬如他年少之時就上了戰場,彼時方才十來歲,就敢率領一支小隊偷偷潛入胡虜後方,燒掉了對方所有的糧草,以一己之力解了大軍被胡虜十數個部落合力圍困之圍,破格得封驃騎將軍;

譬如他帶領大軍征討胡虜,身中暗箭卻不聲張,一直咬牙忍耐,堅持指揮將士進攻,直至大勝胡虜收兵回營,一頭栽下馬去,這才被人發現他受了傷;

譬如他奉命前去掃清胡虜餘孽,大軍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半路,任誰也找不出他的蹤跡,之後又突然現身在天子冠禮,帶著烏柘國王族前來獻俘,人們這才知道,他早已洞悉了鄭王和烏柘國的陰謀,而後奇襲西域,一夜之間滅了勾結鄭王作亂的烏柘國。

未卜先知,一夜滅國,這隨便放在哪一個人身上,都堪稱傳奇。

但在當今這位聖王身上,這些也不過是他傳奇人生中普普通通的一段經曆罷了。

還有些更離奇的傳聞,聽著就令人瞠目結舌,譬如他與當今天子同吃同住,形同夫妻;譬如他有一神物,能預測吉凶,未卜先知;譬如……

許多人對此津津樂道,傅迎卻並不相信這些。

他覺得,無非就是有人看不得聖王一介凡人卻能成就如此功業,所以非要往他身上編排一些異於常人的東西,這才顯得自己沒那麼無能。

傅迎張弓搭箭,直直射中一隻正埋頭覓食的野雞。野雞下意識急促地撲騰了幾下翅膀,最終還是砰地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他從樹後跳出來,利落地拾起了野雞扔進背簍,又繼續向前進尋找下一隻幸運的獵物。

他也想像聖王那般,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成就一番大事業,但在此之前,他必須要努力打獵,先將自己的小家撐起來才行-

傅家的傅迎小子獨自一人獵到了一頭熊!

這個消息像狂風一般,瞬間就席卷了整個小村子。

雖說隻是一頭身量不大的小熊,可傅迎也才多大啊,這本事瞧著,日後恐怕要比他爹這種老獵戶還要厲害幾分呢。

傅迎在鄉鄰們熱情的目光中笑得臉都僵了,同眾人寒暄了許久,這才跟著他爹傅興一起,將那頭小熊搬到借來的牛車上麵,準備拉去鎮上賣。

傅興前些日子上山打獵時傷了腿,走路倒是不成問題,但短時間內卻不能再上山了,否則一旦遇見猛獸,那可是想跑都跑不掉。

沒想到傅迎這小子膽子這麼大,居然敢一個人跑進深山裡去。

可傅興知道之後,卻也生不起氣來。是他沒有本事,一把年紀了還沒有什麼積蓄,這才讓兒子不得不去冒險養家。

好在這頭熊大概能賣上一個好價錢,換來的銀錢足夠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家用。等他的傷好利索了,再帶著兒子一起進山,總不能再讓這半大小子去跟猛獸拚命了。

父子兩個各懷心事地到了鎮上,可望向那頭熊的時候,目光都是同樣的欣喜。

他們獵戶沒有田地也沒有家業,偶爾能打到這樣的野物,已經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一到鎮上,父子倆就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步。

他們是獵戶,時常與野獸猛禽打交道,因此在對危險的警覺方麵,再敏感不過了。

但兩人對視一眼,又仔細打量四周,卻沒發現什麼異常,隻見周圍一片繁榮祥和的景象,似乎比往常的鎮上還要熱鬨幾分。

傅興低聲對兒子道:“儘快賣完,早些回去,不要惹出事端來。”

傅迎明白他的意思,點頭應下。

二人在集市上交了攤位的錢,剛把那頭熊擺出來,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斷有人前來問價,可開出的價格實在不高。

傅興想到這是兒子獨自獵到的第一頭熊,期間不知經曆了多少危險和辛苦,便也不願鬆口,隻想等一個合適的買主,總不能糟蹋了兒子的付出。

然而不知為什麼,往常總來集市上采買,又森*晚*整*理不在乎價錢的那幾家富戶家仆,今日卻一個也沒見身影。

眼見天色漸晚,傅興終於熬不住了。

且不說在鎮上住一晚需要多少銀錢,隻說這野物隔了夜,不新鮮了,恐怕就賣不上什麼大價錢了。

他正想鬆口答應一個出價尚可的,豈料傅迎一把拉住了他:“爹!那邊路上似乎有貴人經過,我想去那邊試試運氣!”

傅興一愣:“什麼貴人?”

傅迎小聲道:“今日一到鎮上來我就覺得不對,方才四下打量,卻見有不少打扮成行商和百姓的漢子往這邊來了,各個身形挺拔,氣度昂然,周身還有肅殺之氣,恐怕不是一般的侍衛,而是上過戰場的兵將。”

“他們雖然四下走動,似是在閒逛,可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並且都是以那邊為中心,想來一旦有異動,他們立刻就能聚攏過去。因此我猜,此處定有身份十分貴重之人到訪。”

眼見傅興麵露猶疑,傅迎忙道:“爹,讓我試試吧!若真有貴人,咱們一頭熊的價錢在人家眼裡又能算得了什麼?”

想起自己尚未好轉的腿,再想起這小子獨自打獵經曆的危險,傅興隻好鬆了口,道:“試試便罷,成了更好,不成也沒什麼,隻是千萬不能衝撞了貴人,知不知道?”

“知道!”傅迎隻應了一聲,就飛快地拔腿往那邊去了。

傅興獨自守在原地,心中難免焦灼。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等到傅迎回來,身後竟然還跟著幾匹高頭大馬。

作為獵戶的直覺告訴他,那些偽裝成行商和百姓的兵將,確實正在不動聲色地往這邊聚攏。

傅迎猜得不錯,果真是有貴人前來!

傅興提著一顆心,假作未覺地看著那幾匹駿馬緩緩而來,待他們慢慢走近了,才發現為首的馬上竟然一前一後坐著兩名男子,樣貌同樣出眾,卻又各有千秋。

一個俊美無匹,卻又威儀甚盛,一眼望去,恍若天神。另一個則是眉眼清俊,氣質出塵,又兼一襲白衣,堪比仙人之姿。

二人共騎而來,毫不介懷路人眼光,後者坦然依偎在前者懷裡,看上去竟然有一股說不清的和諧與唯美。

下馬之後,看見那熊,身量高一些的男子道:“確實是新獵的,正好行路辛苦,給你補補。”

另一個白衣公子卻看向傅迎:“這果真是你獨自一人獵得的?”

傅迎忙不迭點頭:“正是,絕無虛言!”

“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的膽識和能耐。”

他身後那人卻看過去道:“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更大的虎熊也不是沒獵過。”

白衣公子笑起來道:“正是因為看他有幾分你少時的風姿,我才稍誇了一句。”

傅興在一旁聽著,納悶地想,這二位的言行舉止,怎麼不像兄弟,倒像夫妻?

第73章

傅迎沒有料到, 他為了將獵到的小熊賣上個好價錢,大著膽子去引來了貴人,結果不僅成功將熊賣了出去, 甚至連他自己, 還有他爹, 也都一起賣了。

不對,說是“賣”似乎也不準確, 畢竟這二位公子也沒有讓他們父子簽什麼賣身契,隻是說看他不像是甘居山野之人,又頗有幾分膽識,因此願意給他一個前程,隻看他想不想要。若是放心不下爹爹,那二人一同前去也是使得的。

一聽這話, 傅興下意識就拒絕道:“我們父子雖然過得艱難,卻也是自食其力的良民, 並無依附他人而活的打算, 恐怕隻能辜負貴人的一番好意了。”

那白衣公子一聽, 倒也不勉強,略一點頭就要離開。

倒是那玄衣公子若有所思,突然問道:“聽你言語, 頗懂幾分禮節,倒不全然似山野之人, 從前是做什麼的?”

傅興一愣, 片刻之後才答道:“我曾經被征入伍, 戍邊幾年, 有幸得上官賞識,在軍中做了個百夫長。”

“百夫長, 倒也是兵丁裡的頭領了,從軍數年就能當上百夫長,可見你或有戰功,或有才能,或善於組織統領,並且很是得上官青眼。再多熬上些時日,想升個將官也並非難事。如此前途,即便是退伍返鄉,所得的安置軍餉也會比普通兵卒豐厚許多,怎麼你如今反倒過得如此拮據?”

傅興微微垂首,聲音無比平靜:“是我得罪了上官,在軍營中混不下去,這才被迫草草返鄉,軍餉都被克扣了許多,更彆提什麼安置了。”

“得罪上官?聽你的口氣,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隱情?”

傅興有些擔憂引火燒身,尚在猶疑,一旁的傅迎就迫不及待地答道:“我知道!提拔我爹的上官年老返鄉之後,新來的上官倒賣軍需,又強納良家子為妾。因著軍法嚴明,被我爹爹撞見之後,他還動過滅口的念頭,汙蔑他暗中通敵,欲要置他於死地。”

“幸得眾位士卒都知道我爹的為人,紛紛為他擔保,這才沒能被那老賊得逞。我爹眼見事已至此,無力抗衡,為了保命,隻能儘早請辭。因著這個,就連新立的戰功也被那上官奪去,安在了自己的頭上!”

他並不知道這兩個貴人是什麼來路,可他的直覺告訴他,若要為爹爹伸冤,這可能是他這一生之中唯一的機會了。

果不其然,傅迎話音剛落,就見那白衣公子也轉過了頭來,神情十分肅穆。

然後,他們父子二人就被帶到了鎮上最大最豪華的客棧,還有人前來細細盤問此中實情。

好在這些人的態度都十分親和,又有好茶好飯招待著,倒令他們父子慢慢地就沒那麼緊張了,那些一直壓在心底的委屈,也不自覺就傾訴了出來。

樓上,賀蘭修推開房門,手上還端著一個托盤:“廚娘將熊掌做好了,又把熊膽取了出來給禦醫製藥,彆處的肉,我猜你大概吃不慣,就留給侍衛們分食了。”

“怎麼還要你親自跑一趟?讓人送上來就是了。”容慎嘴上這樣說著,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了笑來,顯然很享受賀蘭修對他的好。

他嘴刁,嘗了兩口就放下了,隻去夾那些清淡的菜色。賀蘭修也不嫌棄,將兩隻熊掌都吃了個乾淨。

飯後,賀蘭修摩挲著容慎的肩,感慨道:“總算把你養胖了些,摸起來沒有之前那般單薄了。”

容慎倚在他懷中,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愜意地眯起眼道:“從前心驚膽戰,如履薄冰,哪裡有心思吃喝,連覺都睡不安生。如今朝政已穩,沒什麼心思了,又被你拉出來逍遙玩樂,身體自然就健壯了起來。”

賀蘭修笑道:“逍遙玩樂麼?說得好像我是什麼佞幸逆臣一般,天天勾著君上花天酒地,不理朝政。”

容慎眼睛一斜,勾起他的下巴,用調戲良家少男的紈絝口吻道:“有卿這般風華絕代的佞幸,朕可是恨不得夜夜笙歌不早朝呢。”

賀蘭修見他眼波流轉,聲音勾人,顯然是存了些異樣的心思,當即便配合著將他壓到了榻上,低聲道:“那臣這便侍君笙歌,不令陛下失望。”

容慎心願得償,滿足地在客棧吱呀作響的床上同心愛之人胡鬨了一回。

半晌之後,二人平複氣息,收拾妥當,這才攜手去樓下散步。容慎尚有些步伐不穩,好在賀蘭修臂力過人,緊緊地箍著他的腰,除了姿勢稍顯親近之外,也沒有誰能看得出他身上的異常之處。

兩個人名為消食,實為偷聽,在大致聽完了事情之後,一時間都有些沉默。

這樣的事情對他們來說並不罕見,每一次微服巡遊,他們都會在路上有許多耳聞目睹,當場查辦的貪官汙吏就不少,代替當地父母官主持公道更是尋常。

像今日這一樁事情,說大也不大,可說小也不小。

對他們來說不大,因為比起他們在朝堂上清剿的那些貪官巨惡,甚至某些地方上的豪強,這小軍官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而且,傅興和傅迎父子過得也還算湊合,雖說生活拮據,可比起另一些苦命人來說,至少保住了性命。

然而對於傅興而言,這卻是一件天大的冤屈。

他去投軍之前,本來有一位青梅竹馬的鄰家姑娘,本來在他升任百夫長之後已經口頭議定了親事,誰知後來他灰頭土臉地狼狽返鄉,不僅前程沒了,就連餉銀也沒了。姑娘的父母不顧女兒反對哭鬨,當即就把她綁上花轎,嫁給了鄰村的鰥夫富戶。

傅興消沉許久,後來還是認了傅迎這個苦命的孤兒當兒子,有了家人,想著要養家糊口,這才重新振作起來。若是沒有傅迎,他恐怕已經一蹶不振,如今不知流落到哪裡去了。

賀蘭修牽著容慎到了院子裡,見他神思不屬,捏了捏他的手心,寬慰道:“再如何聖明的君主,治下都免不了會有這等醃臢事發生,這是人心之惡,難以杜絕。你不要總往自己身上攬,儘力就好,否則時日久了,恐怕還會生出心魔來,屆時若傷了身子,反倒令親者痛,仇者快。”

容慎聽他開解,心知自己是鑽了牛角尖了,一時間更對他生出了幾分依賴,忍不住往他身邊挨得更緊了:“若沒有你指點,我還不知要走上多少彎路。隻是我從前坐在龍椅之上,眼中隻有江山和天下,卻沒有活生生的一個個人。心中雖然牽掛著民生百姓,卻隻能看見官員的奏報,並不知內裡的實際如何。”

“如今跟隨你一路走來,方知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各人都有各人的苦楚,再想起你從前不顧朝臣死諫勸阻也要一力推行的那些變革,才更能理解你的用心良苦。”

賀蘭修搖搖頭,笑道:“你也不必將我想得多麼無私偉大。我想要江山安寧,河清海晏,其中也存了想讓自己過得更加舒心的原因。若是各地烽煙四起,民生凋敝,我難道還能安居高位,逍遙自在嗎?”

“世間之事,大抵都是如此。人人都想要自己受益,至少也不能損失自己的利益,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古之聖人也難以免俗,更何況我們又不能用聖人的標準去要求凡人。”

“自古以來,君主都想要清廉的忠臣,大臣都想要寬容的明主。可倘若一朝位置交換,臣子登上了皇位,你猜他還會不會做出跟自己為人臣時同樣的選擇?真到了那個時候,他就會明白,對臣子的有罪不罰輕拿輕放,就是對自己皇權的挑釁,也是對國家秩序的威脅,以後再難服眾不說,還會令膽大妄為之人生出叛逆作亂的心思。”

容慎恍然道:“所以當初推行變革之法,許多人反對,是因為威脅到了當時的他們。可若是易地而處,將他們換一個位置,他們也許就不會如此反對了。”

“正是如此。”賀蘭修投過去一個讚賞的眼神,“譬如開放科舉,乃是給了平民一條改換門庭的通天大道,這對平民有利,平民自然欣喜。對你我而言,讀書考試的人越多,就越容易選出良才,不會再愁無人可用,這自然也令你我歡喜。唯獨受到威脅的,是壟斷著朝廷選官的世家,從此他們不僅要跟平民出身的官員平起平坐,而且再也不能靠家族勢力在朝中一手遮天,所以他們自然要反對。”

“他們的聲音大,而且更容易傳到我的耳朵裡,我就以為此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所有人都在極力反對,竟然無一人支持。”容慎回想起前幾年那些個不惜死諫的朝臣,歎息道,“可自從跟隨你來到民間親眼所見,我才知曉百姓對此是一片感恩戴德,家家戶戶都燃起了攢錢送子孫進學的希望。”

“說實話,我當時心中十分猶疑,很怕你得罪世家,會招致報複。更何況,此事又是曠古未有之舉,聽起來實在沒有把握,一著不慎,恐怕就會留下千古罵名。”

賀蘭修看向他,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那你倒是藏得很深。我還以為你打心底裡讚同我的決定,全然沒有看出你有旁的心思。”

“因為,如果連我都質疑你的話,你大概也會對自己心中沒底吧。”容慎微微抿唇,道,“我當然很清楚你的想法沒有錯,隻是或許時機尚未成熟,或許朝政尚需平定,我擔憂這些可能會成為你的阻礙,令你無法達成心之所願。”

“但你既然已經決定放手去做了,我就必須要成為你最堅實的後盾,讓你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安心地去放手一搏。”

“不然,我當這個皇帝,又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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