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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立衣冠塚

紙上隻有這寥寥幾個字。

葉安年一時間有些怔忪, 卻聽江竹道:“年年,怎麼辦?我好像錯怪他了。”

葉安年把信紙重新疊好,放回木盒中, 看向江竹。

江竹:“你還記得那個樵夫送來的解藥是什麼樣的嗎?”

葉安年點點頭:“是一顆白色的藥丸,拇指蓋大小,表麵有一層淡淡的光暈。”

“你可知有一種叫做鴆的鳥。”江竹道, “鴆鳥的羽管裡有劇毒, 人們便從它們的羽毛中提取毒液, 做成毒藥。”

“但沒人知道的是, 鴆其實分為雌鳥和雄鳥。雄的叫運日,雌的叫陰諧。陰諧喜食蛇, 其羽毛有劇毒,而雄鳥運日的心臟, 能解雌鳥陰諧的毒。”

但運日的心臟也同樣有劇毒,要想做成解藥,必須有人能洗去它自身的毒性才行。

“你是說……”葉安年驀地睜大了眼睛, 似乎想到了什麼。

江竹長舒了口氣,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衛之淮從南越弄來了兩隻羽毛顏色很漂亮的鳥,寶貝的很,但那時候他和衛之淮之間的關係已經鬨僵,所以隻是聽說, 並沒有親眼見過。

所以, 其實謝逍公是故意中了鴆毒。

隻是,他中的雌鳥陰諧的毒,而謝逍公中的卻是雄鳥運日的毒。

老頭子根本就沒能研究出鴆毒的解法, 他隻是用自己的內力洗去運日心臟的毒性,用自己的命給他換了一顆解藥罷了。

鴆毒怕是根本就沒有什麼解藥。

衛之淮手裡的解藥, 也是用人命換的罷了。

“呼……”

他有些煩躁的捏了捏眉心。

葉安年抓住他的手,握了握,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半晌,江竹從榻上起身,去一旁的架子上拿自己的外衫。

見葉安年一臉擔憂的望著他,扯了扯嘴角:“我沒事,在這住了這麼多天,咱們也該回去了,齋裡應該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躺了許久,身體還有些僵硬,他踉蹌了一下,被葉安年扶住。

“你才剛醒,有什麼事不能往後放放。”葉安年不悅。

“至少,老頭子的事得辦。”

江竹將自己的外衫穿好,葉安年從架子上取下腰帶幫他係上。

瞧著葉安年認真的低頭給自己係腰帶的模樣,江竹突然笑了,伸手捉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

“乾什麼?”葉安年皺起眉。

江竹不語,卻是俯身在他額上吻了吻。

而後,理直氣壯道:“不乾什麼,想親就親了。”

葉安年:……

這人怎麼越發蹬鼻子上臉了,自己明明沒招惹他。

兩人自禪房出來,就去跟塵芥住持告彆,

這兩日,來法源寺的香客又逐漸多了起來,寺裡的僧人、沙彌都很忙,幾人也不便多打擾,葉安年和江竹就簡單同塵芥住持話彆了幾句。

“老頭子的事,想必師叔早就猜到了。”江竹對塵芥道,“師叔若是得空,就過去給他老人家燒些紙,誦誦經吧,也……助他早登極樂。”

“阿彌陀佛,”塵芥低誦了一聲,“自然,老衲日後會去看望他的。”

自法源寺出來,四人回了白鶴齋。

門前的古鬆之前被羅刹堂那對兄妹砍斷,如今已經枯死,碎掉的石碑也就隻剩下光禿禿的一小截。

江竹站在門口歎息一聲:“這破牌子得換個新的了。”

葉安年福至心靈:“文恒前段時間給我寫信,說他爹淘到一塊上好的羊脂玉,挺大的一塊,沒有一點瑕疵,成色也好,本想托我雕一座玉屏風的。不然……”

“我覺得行,”江竹應的倒快,一雙桃花眼眯起,狡猾的像隻狐狸,“還是年年想的周到。”

葉安年無奈,輕笑了聲:“隻怕文恒要心疼死了。”

“他心疼什麼,”江竹撇撇嘴,“那二傻子又不懂欣賞。玉屏風有什麼好的,不如放在咱們白鶴齋門口當個門牌。”

葉安年:……

好好好,這話若是讓文恒聽見,怕是要氣死。

兩人剛踏進白鶴齋大門,忽見一道黑色的身影閃現。

子妤不知何時帶著所有白鶴齋的弟子們整齊的列隊兩旁。

高冷俊麗的女子輕咳一聲,眾弟子就齊聲喊了起來:“恭迎齋主、少君!”

葉安年被這陣仗嚇了一跳,江竹不動聲色的伸手牽住他,兩人並肩而行。

左右兩側的白鶴齋弟子們紛紛恭敬的行禮相候,直到兩人行過,才起身。

子末和阿梨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小尾巴似的跟在兩人身後,子末嘴裡巴巴兒說個不停。

“齋主,少君,子妤姐說今天你們回來,讓飯堂做了一桌子好菜呢,說晚上大家一起聚一聚,好好吃一頓。”

“好啊,”江竹笑眯眯的,“正好讓年年多跟大家熟悉一下。”

白鶴齋除了子妤、子末這兩個主要管事的左右護法之外,教授醫術和武功的另有四位年輕先生。

還有管理齋中後勤雜事的橋娘、和飯堂掌事的陳阿婆,都是白鶴齋裡很重要的人物。

這些人葉安年之前都見過,但是平時接觸不多,所以並不是很熟。

他是不大習慣這樣大家聚在一起的熱鬨場景,但想想自己以後怕是少不得住在這裡,早晚也要融入大家,便點了點頭。

兩人回到壹舍,江竹一眼就看到院裡的南天竹開了花,那一團一簇的白色小花散布在綠油油的葉子中間,好像漫天繁星。

不過,他看了一會兒就皺起了眉:“好看是好看,恐怕得砍掉了。”

葉安年不解:“好端端的,怎麼要砍掉?”

“南天竹整株都是有毒的,若誤食就很危險,而且它的汁液也最好不要直接用手碰到。”

葉安年一下子就想起自己之前還摘過南天竹的花來著,有些擔心的問道:“那要是中毒了呢?”

“中毒的話,人會變得非常興奮,脈搏也會變得紊亂,一般會變成先快後慢,然後肌肉痙攣,呼吸困難,身體麻痹,嚴重的話,甚至會昏迷。”

江竹說完,懷疑的打量著葉安年:“你碰了?”

葉安年老實的點頭:“我之前摘了花,想給你看來著。”

又很快補充:“不過我沒有這些反應,應該是沒有中毒。”

“嘖,”江竹捏捏他的臉頰,眯起眼睛,“看來得快點砍掉了,現在就砍。”

“彆啊,”葉安年看著這滿院子長勢旺盛的南天竹,覺得可惜,“我以後不去碰就是了。”

江竹:“那以後孩子出生了呢?”

葉安年:……

他倒是把這個忘了。

“那……這也是你養了很久的,砍了可惜。”

“一堆破竹子而已,砍就砍了。”江竹伸手攬過他的肩膀,“等院子空下來,咱們重新布置。”

葉安年試想了一下,感覺好像還不錯,便點了點頭:“好。”

在院裡站了會兒,兩人一起上樓。

江竹看著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布置,十分感慨:“果然不管金窩銀窩,還是自己的狗窩最好。”

葉安年:……

法源寺的禪房跟你的房間沒什麼可比性吧。

休息了一會兒,江竹就叫子末處理了院裡的南天竹。

而後,他拎了把鐵鍬,背了個小包袱,帶著葉安年往後山去。

兩人溜溜達達走了許久,才在一處較為平緩的山坡上停下。

遙遙望去,能看見不遠處的幾座小墳包。

“就這吧。”

江竹挑了一處地勢較高,又麵向山穀的位置,把鐵鍬插進地裡。

稍稍休息了一會兒,他圈定一塊位置,就用鐵鍬挖起來。

“我來吧。”葉安年走過來,要奪他手裡的鐵鍬。

江竹把他的手避開:“沒事,做個衣冠塚而已,挖個小坑就行。”

“可是……”葉安年還是擔心。

江竹勾唇笑笑:“你懷著孩子就彆折騰了。我躺了這麼久,正好活動一下筋骨。”

葉安年便不再勉強,將包袱解開,鋪展在地上。

包袱裡是一套謝逍公的衣服,一包點心,一包花生米,一隻油紙包著的燒雞,一炷香,還有一壺酒。

不多時,江竹就將坑挖好了,他把謝逍公的衣服放進去,然後填土,堆起一個墳包來。

葉安年便把點心、花生米和燒雞都擺好,然後將酒壺打開遞給江竹。

江竹把壺裡的酒澆在墳前,又將香點燃,插上。

他沉默的站了一會兒,而後道:“算你靠譜一回。如今我跟年年都好好的,一起來送送你。”

葉安年站在他身邊,靜靜地陪著他。

江竹一個人在謝逍公的墳前站了許久,然後撿起包袱布,找了處平坦乾淨的地方鋪上,拉著葉安年一起坐下。

葉安年見他神色平靜,隻是望著遠處出神,輕歎了聲,開口道:“你……還好嗎?”

江竹被拉回思緒,沒有回答他,而是道:“他以前跟我聊過生死的問題。”

“他說自己一個人闖蕩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收了徒弟,將來是一定要讓我給他養老送終的。”

“他說他想要一口楠木棺材,讓我給他擺一大桌子的貢品,一定要有好酒,燒大把大把的紙錢,不然到了下麵,還得受窮。”

葉安年安靜的聽著,認真道:“那咱們要不要多準備些貢品和燒紙……”

江竹卻搖了搖頭:“他是逗我的。那時他才收了我沒多久,總喜歡逗我玩。”

“他總是說自己喜歡人多,喜歡熱鬨,喜歡大把大把的銀子,也喜歡各種好酒。但其實,隻有喜歡酒是真的。”

“不過,自那次因為喝酒,被衛之淮算計之後,他就再也沒喝過了。隨身帶著的酒葫蘆裡裝的都是藥茶。”

“那你……”葉安年看向他,“還怪他麼?”

江竹沒有回答,低下頭的瞬間,散落下來的碎發被山風拂起。

“怪過他。但後來想想,即便他沒有喝酒誤事,想必衛之淮也有彆的法子算計我。被衛之淮盯上的人一開始就是我,說不定,是我連累了彆人呢。”

葉安年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

江竹用力回握了一下,朝葉安年笑了:“我沒事。”

“老頭子以前最喜歡的說的一句話就是,自己做過的事,要自己承擔後果,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想來,他已經用自己的後半輩子承擔了這個後果,就夠了。”

第202章 宮宴

之後的日子, 總算平靜下來。

院子裡的南天竹都被砍了去,葉安年想來想去,決定在院子的一邊種菜, 一邊種花,再挖個小池塘,養幾隻鴨子。

江竹對此十分讚同。

說乾就乾, 兩人閒下來的時候, 就去院裡翻翻地, 就當鍛煉身體了。

轉眼入了七月, 天氣一日比一日熱起來,宮裡卻派人給白鶴齋送了封請帖。

說是老皇帝身體好轉, 辦了場宮宴,請江竹和葉安年進宮一聚。

這個時候請他們進宮, 顯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葉安年甚至懷疑這封請帖是不是衛之淮逼著老皇帝寫的。

畢竟,他們都知道,老皇帝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 不可能好轉,回光返照還差不多。

“怎麼辦?”葉安年看完了請帖,問江竹道。

江竹盯著請帖上的字,沉默了一會兒。

才道:“這副場景,總讓我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想來, 當初謝逍公赴宴, 恐怕也是這樣的情形。

“那……”

“去。”江竹道,“我自己去吧,你就在齋裡等我好了。”

葉安年卻皺了眉:“不行, 要去就一起去。”

他態度堅決,江竹知道自己拗不過, 隻好答應了。

事情定下,第二日兩人就一起進宮赴宴去了。

老皇帝的宴席設在了禦花園,正是春暖花開之日,園裡各種花卉爭奇鬥豔,五顏六色的吵人眼睛。

兩人一進宮就有小太監引路,將他們送到禦花園之後,就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禦花園假山林立,小路蜿蜒曲折,不少身穿粉色藍色紗衣的宮女端著托盤來回穿梭。

葉安年和江竹沿著小路找到了宴席所在的位置,又有宮女領著他們在對應的席位上坐下。

兩人來的早了些,此時排列講究的席位上還空了大半,隻有幾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女子和少年落了座,看位置應該是老皇帝的其他幾個子女。

不過時,其餘的人也陸陸續續地到了。

衛之淮和被封為淮安王的二皇子衛秉哲先後入座,然後是一位長相端正,身材魁梧的年輕男子。

江竹伏在葉安年耳邊低聲告訴他:“那就是大皇子,如今的定遠王,衛泓輝。”

葉安年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那人一番,點了點頭。

說話間,下麵的席位幾乎都坐滿了。

葉安年正想著什麼時侯開席,就見一個須發皆白的首領太監,手裡拿著拂塵走了進來。

他將手裡的拂塵一甩,尖聲喊道:“皇上駕到!”

頓時,下麵席位上的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葉安年瞥了一眼身邊的江竹,見他也跟著眾人一起行一跪三叩禮,便跟著有樣學樣。

“都是自家人,都起來吧。”

忽聽得一道低沉蒼老的男聲響起,衣袖被江竹拉了一下,葉安年才跟著起身。

待到重新坐回席位上,他才瞥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在主位落座。

可能是久病的緣故,那道身影瘦得有些單薄,頭上的旒冕微微搖晃,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朕病了許久,這幾日才覺得有所好轉,叫大家擔心了。”

“這幾日經禦醫調理用藥,朕這身子已經好多了,又逢朕的兩位兒子凱旋回京,便把大家都請來熱鬨熱鬨。”

“大家不要拘束,江聲晚是朕的師侄也不算外人,聽朕的師弟說他娶了夫郎,早就想見見,今日便請他們兩個都來了。”

“旁的朕也不多囉嗦,開宴吧。”

他的話音一落,立時便有衣著豔麗的舞姬抱著琵琶上場,絲竹管弦之聲悠悠響起。

歌女歌聲悠揚,舞女翩翩起舞,穿著粉藍兩色宮裝的宮女端著盛菜的托盤如流水一般穿梭在各個席位之間。

葉安年和江竹兩人的麵前很快就擺上了兩盤樣式精致的菜肴。

但葉安年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這裡,他微微坐直身體,借著江竹的遮擋,一個勁去瞥坐在上位的老皇帝。

江竹發現他的動作,湊近了低聲問:“看什麼呢?沒見過皇帝啊?”

葉安年誠實的點頭,他確實沒見過。

江竹笑:“那等會兒你可有的看了。”

“為何?”葉安年奇怪。

江竹:“沒聽老皇帝剛剛說的?他今日為何要請我們來。看著吧,等會兒他肯定會叫你上前說話的,到時候你就可以趁機多看幾眼了。”

葉安年:……

現在他可一點也不想看了。

果然,很快就應了江竹的話。

宴席開始沒多久,老皇帝就遣了周公公來請他們上前續話。

葉安年這可是第一次近距離麵見聖顏,還好有江竹跟在旁邊,不然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兩人規矩的給老皇帝行禮,老皇帝道了聲“平身”,就叫周公公給兩人賜了座。

兩人就在距離老皇帝不遠處的繡墩上坐下。

江竹原本不甚在意的朝老皇帝瞥了一眼,卻突然皺起眉來。

他好像是發現了什麼,正想再仔細看一眼,老皇帝卻突然開口。

“一彆多年不見,朕的小師侄都長這麼大了。”老皇帝十分感慨,“如今也成了家,娶了夫郎,朕的師弟,若是在天有靈,也能放心了。”

對於老皇帝知道謝逍公仙逝的事,兩人倒是都不見怪。

畢竟是一國之君,這點小事若他想知道,有的是辦法。

“唉,朕這病怕是好不了嘍。上次二師弟來看朕,還說起過你們。如今能見上一麵,朕這心願也算是了了。”

他說完,就看向葉安年,一雙蒼老中略顯疲態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嗯,是個好孩子。”

葉安年端坐著,微微低一點頭,聽了這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還好江竹開了口:“我二人如今琴瑟和鳴,皇上大可以放心了。”

“嗯……”老皇帝點了點頭,長出了口氣。

見兩人都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老皇帝識趣的沒有自討沒趣,擺擺手,讓他們回去了。

一回到自己的席位,江竹的神情就嚴肅了起來。

葉安年自然也看了出來,問:“你怎麼了?”

“這個皇上有問題啊。”江竹悠悠道。

“有問題?”

葉安年一驚。

江竹摸摸下巴:“不過,我也隻是猜測,還不敢確定。”

見葉安年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他道:“我剛剛觀他麵色,完全不像是一個病入膏肓,快要死了的人。”

聽了這話,葉安年下意識朝老皇帝看了一眼,卻沒看出有什麼不妥。

老皇帝雖說自己這幾日有所好轉,但他的臉上還是有一種抹不掉的灰敗,精氣神也很不好,此時他靠在身後的軟枕裡,正歪頭跟周公公說著什麼。

然後,就見周公公將定遠王衛泓輝請了上來。

就跟剛剛請他們一樣,老皇帝依次叫了衛泓輝、衛秉哲,還有衛之淮。

想來,是父子之間閒話家常,葉安年和江竹都沒甚在意。

然而,等到酒過三巡,老皇帝卻突然叫停,站起身,一臉嚴肅道:“朕這具破敗的身體怕是撐不了太久了。朕知道,你們下麵這麼多雙眼睛都在盯著朕,盯著這個位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如此,朕今日就將這事定下,大家的心,便也都可以放下了。”

他說著,目光落在一旁的衛之淮身上,鄭重道:“朕的第三子衛之淮,德才兼備,允符朕心。當茲重任,爾克勝任。尚其益修厥德,敬親九族,尊師重道,保我邦家。若將來朕崩逝,就由他來繼承皇帝位吧。”

事發突然,老皇帝這話一出,宴會之上突然寂靜無聲。

葉安年和江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震驚和疑惑。

衛霆州明明最是不看好他這第三個兒子衛之淮的。

衛之淮的太子之位,是怎麼得來的,他心裡應該最清楚不過。

如今,竟然當眾宣布要衛之淮即位?

這不對,太不對了。

哪哪都透著古怪。

兩人斜對麵席位上的淮安王衛秉哲,臉色也陰沉的厲害。

江竹朝他投去一個眼神,兩人視線相撞,不知交換了什麼主意,江竹突然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江聲晚?”衛霆州見此,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你有何事?”

江竹並不理他,直接開口道:“你到底是誰?”

“你把皇上弄到哪裡去了?!”

他這話一出,下麵席位上的眾人都炸了。

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起來,宴席頓時猶如鬨市。

葉安年也是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眼見衛霆州的臉色越來越黑,他膽戰心驚地拉住了江竹的袖子。

江竹站的背脊挺直,直接握住了葉安年的手,麵上卻是一絲不慌。

“江聲晚,你可是對朕剛剛口述的傳位聖旨有什麼不滿?”

衛霆州眉頭緊皺,此時看向江竹的眼神冰冷中帶著殺意。

“沒什麼不滿,隻是覺得你演的有點不太好。”江竹道。

片刻的寧靜。

“來人!”

衛霆州壓低了聲音:“看來朕的小師侄是吃酒吃的失心瘋了,把他帶下去醒醒酒!”

話音才落,便有一隊殿前護衛一窩蜂的湧了進來。

葉安年心中一緊,抬手把江竹護在身後。

然而就在這時,江竹突然抬了一下手臂。

一枚袖箭“刷”地飛出,徑直紮在了衛霆州的臉上。

“啊啊啊!”

“有人行刺!”

“來人!護駕!”

場麵頓時一片混亂。

第203章 宮變

這幾聲尖叫響起, 場麵徹底失控。

“來人!把江聲晚給本宮拿下!”

衛之淮拍案而起,厲聲道。

被剛剛的變故驚到的殿前護衛頓時一擁而上。

葉安年擋在江竹身前,想叫他快走, 奈何江竹不但不動,還把他拉進了自己懷裡護住。

葉安年氣的想打人,江竹的毒才解開, 內力根本沒有恢複, 都這個時候了, 還想逞強不成?

他正心急, 冷不防淮安王衛秉哲突然三兩步跨上高台,一手按住衛霆州的肩膀, 一手抓住那把袖箭的箭尾猛地拔出。

隨著衛霆州的一聲大叫,那枚袖箭竟是連著他的臉皮一起被撕了下來。

“啊啊啊啊!”

“殺人了!”

“父皇!快救父皇!”

“淮安王謀反啦!”

這幾聲大喊乍然在宴會上響起, 正朝葉安年和江竹發難的殿前護衛愣了一瞬,轉頭就朝著衛霆州和衛秉哲兩人去了。

眼下的危機突然解除,葉安年驀地鬆了口氣, 卻是白了江竹一眼:“你和淮安王到底在搞什麼?”

“沒搞什麼,”江竹微微一笑,幫他理了理散亂的頭發,“順手幫他們添一把火。”

這會兒,宮宴已經徹底亂了, 衛之淮第一時間叫宮裡的侍衛和禦林軍封鎖了禦花園, 一隻蚊子也飛不出去。

葉安年發現在場的不少人都在有誘導性的大喊“淮安王謀反”。

“諸位莫慌,不如先看看台上站著的,到底是什麼人。”江竹突然開口。

緊接著, 高台上,衛秉哲的聲音響了起來。

“本王謀反?諸位的眼睛怕不是瞎了!”

二人的話音才落, 下麵的眾人都紛紛朝台上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那台上站著的一身龍袍,瘦高個的男人,哪裡是衛霆州?

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細眉小眼,臉上還有一道長疤,沒有一絲病容,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濃濃的殺氣。

“這……這個人是誰?”

“有人假扮父皇?!”

“那真正的聖上呢?被這人藏到哪去了?!”

下麵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大喊。

葉安年看向衛之淮,就見他已然變了臉色,但隻是一瞬,他就帶頭喊道:“還不趕緊把這個假冒父皇的人拿下!”

那小眼男人,一見自己的偽裝被拆穿,立刻就要逃跑,卻被衛秉哲死死抓住,可衛之淮身邊的護衛卻依舊往上衝。

衛秉哲一腳踹翻一個試圖殺掉小眼男人的護衛。

冷笑道:“三弟,你這算盤未免打得也太好了些!”

“二哥這是什麼意思?!”衛之淮問道。

“什麼意思,”衛秉哲押著那試圖逃跑的小眼男人,“剛剛這人假扮皇上,說了什麼,諸位應該還記得吧?”

“這人說要傳位給三弟呢,三弟你作何解釋?!”

“這不過是奸人離間我們兄弟的詭計罷了,二哥不會信了吧?”

衛之淮眯起眼:“再者,本宮已是太子,還需要搞這種把戲嗎?本宮圖什麼?!”

這話一出,下麵的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哼,”衛秉哲冷笑,“你圖什麼?因為父皇托付給謝神醫保管的聖旨,本王已經拿到了!”

他說完,朝一旁自己的貼身近衛使了個眼色。

一個腰間佩劍的青年頓時上前,從懷裡掏出一個金色的卷軸呈給衛秉哲。

衛秉哲撇了一眼,道:“念。”

那近衛便開口念了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太子衛之淮不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難以承繼大統。今特廢其太子之位,貶為庶人,以示天下。”

話音落,下麵一片鴉雀無聲。

衛之淮的臉色頓時白了,他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大喊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知道衛霆州這道秘旨定然是對他不利的,但是他沒有想到,衛霆州竟然會狠心廢了他,貶為庶人。

“給他看。”衛秉哲道。

近衛立刻走過去,把秘旨遞給了衛之淮。

衛之淮一把搶過,瞪大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往下看。

待到他看到最下麵玉璽的印戳,整個人都僵滯了下來。

“父皇的玉璽蓋章,父皇的筆跡,你應該認識吧,衛之淮,你還有何話說?!”衛秉哲厲聲道。

“哈,哈哈哈哈!”

衛之淮突然大笑起來:“好,好啊!”

“想本宮機關算儘,這老東西竟是在這等著我!他當真是恨透了我!”

“太子殿下,”江竹嘴角微勾,戲謔道,“你自己做了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嗎?老皇帝隻是恨你而已,都沒說要殺你,已經很仁慈了。”

“你!”

衛之淮暴怒,他狠狠地瞪著江竹:“是你!都是你!”

“要不是你背叛本宮,這位子就是本宮的囊中之物!”

“太子殿下,啊不,你現在已經是廢太子了,跟我一樣,隻是個庶人而已。”

江竹笑眯眯的看著他:“衛之淮,是你自己沒本事,滿腹算計,落得如今這個下場,是你應得的。”

“你……!”

衛之淮氣的渾身發抖,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麼,指著江竹一字一頓道:

“你是不是,打開過那封秘旨?!你早就知道這秘旨上寫的是廢除本宮的密詔,是不是!”

“所以你才會那麼毫不猶豫的選擇背叛本宮!”

“在月涼城,本宮明明給過你機會的!隻要你願意繼續追隨本宮,本宮可以為你擺平屠城一事!”

“可你呢?哈哈哈哈!”

“寧願自廢武功,卸去白鶴齋齋主之位,也要棄本宮而去!”

“原來,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本宮是一枚棄子!”

他雙目充血,咬牙切齒的衝著江竹咆哮。

那可怖的模樣,讓人背脊發寒。

葉安年皺起眉,低聲道:“他該不是瘋了吧。”

“沒事。”江竹將他往自己身邊攬了攬,輕輕拍了拍。

再看向衛之淮,卻揚起一道冷冽的諷笑:“你怕不是失心瘋了吧?那雙龍金匣,是誰都能打開的嗎?”

“父皇的秘旨,密封完好,並沒有被人拆開過的痕跡。”一旁的衛秉哲朗聲道。

“一夥的!你們都是一夥的!”

衛之淮目眥欲裂,突然發瘋般在原地打轉,伸手指點著眾人。

“你!”

“你!”

“還有你!”

“都是一夥的!你們全都是一夥的!”

“你們都背叛本宮!”

“你們不得好死!”

他狀似瘋癲,衛秉哲豈會容他放肆,沉聲道:“來人!廢太子衛之淮指使歹人假冒皇上,又大鬨禦花園,還不給本王拿下!”

眼下局勢明朗,殿前護衛和禦林軍立刻上前,將衛之淮壓製住。

“押去天牢,聽候發落!”

禦林軍拖著衛之淮就要退下,豈料,衛之淮卻突然發狠掙脫了束縛。

他用力踹開了壓著他的兩個禦林軍,奪過一人手裡的刀,竟是直朝著葉安年和江竹兩人所在的地方衝了過來。

“江聲晚!背叛本宮的人,必須死!”

他揚起長刀就朝江竹劈砍過來,葉安年瞳孔驟縮,正欲推開江竹,卻反被江竹帶著往旁邊閃開。

兩人堪堪躲過一擊,江竹收著力道把葉安年往一旁的花叢裡推過去,自己則順勢一腳踹在衛之淮心口上。

衛之淮應聲倒地,手裡的刀也摔了出去,可他不急著爬起來做卻是在自己身上胡亂摸著。

江竹一腳將他掀翻,正欲近身再打,一道寒光閃過,衛之淮竟是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匕首來,直朝他胸口刺去。

葉安年的心瞬間提到了喉嚨口,垂在袖中的手也忍不住握緊了。

好在江竹身手靈活,一把將匕首握住,硬生生推開,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他的手掌,頓時鮮血淋漓。

“鴆毒沒能毒死你,算你命大!”

衛之淮用上了自己的全部力氣,憤怒和仇恨讓他麵目扭曲:“江聲晚,是你毀了本宮的大業!毀了本宮的前程!”

“你給我,去,死,吧!”

猛地一聲怒吼爆發而出,激烈打鬥的兩人突然沉寂。

在場的人都震愣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

此時的情景,衛之淮被江竹死死按在地上,那把鋒利的匕首被兩人一人一端握在手中,鮮血噴薄而出,浸透了兩人的衣衫,流的到處都是,看不清到底是什麼情況。

葉安年隻覺得腿腳發軟,一道刺骨的寒意攀上脊背。

他想要上衝上前去,可是腳下卻又想被綁了石頭,一步都邁不出去。

胸腔中對衛之淮的恨意都在這一刻被衝淡了些許,他希望衛之淮死,但他更希望江竹沒事。

不是有老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

江竹已經從閻王殿裡走過一遭了,這一次一定不會有事的。

──當啷!

匕首落地,江竹慢慢從衛之淮的身上站了起來。

而躺在地上的衛之淮卻是一動不動。

“淮安王殿下,咳,”江竹用衣袖擦著手上的血跡,“那個,我好像失手了。”

站在高台上的衛秉哲,臉上卻沒有不悅的表情,沉默了片刻,高聲道:“庶人衛之淮大鬨宮宴,意圖行刺本王,現已伏誅,抬下去吧。”

底下的眾人又紛紛議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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