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原的遲疑讓沈遠皺起了眉。
往常都是周況給明瑤診脈,從沒有這樣遊移不定的時候。
“回娘娘的話,您許是舟車勞頓的疲累所致脾胃失調。”他還是沒敢直接說出來,想著等回去再找人商議確診。“臣這就給娘娘開兩幅調理的方子。”
見他還算識趣,一旁的鶯如也鬆了口氣。
待他下去開方子後,沈遠仍是蹙著眉對明瑤道:“還是仍舊將周況叫回來給你瞧病罷。”
“無妨,讓周況留在安安那兒罷。”明瑤眉梢微揚,語氣中倒是全然不在意。“妾身看奚太醫隻是過於緊張罷了,您雖是未發一言,可氣勢迫人,原本隻是舊毛病,他也需得斟酌許久。”
沈遠才想堅持讓明瑤不能忽視身上的小毛病時,忽然意識到她話中的調侃之意,旋即又驚又喜的望向了她。
明瑤回過神來,像是自悔失言似的,忙扭過去。
她這點意意思思的小彆扭看在沈遠眼中,如同喝了蜜似的。
原來瑤瑤已在不經意間卸下了心防……
“皇上,您答應妾身今日去看安安的,咱們什麼時候出發?”明瑤像是不願在他麵前流露本性一般,立刻轉移了話題。
沈遠聞言,雖然麵上還是笑著的,眼神中卻不自覺帶了些躲閃。
“瑤瑤,你既是身子不舒服,先休息兩日,咱們再過去也不遲。”他找了借口,沒有答應。
事關大公主,明瑤自然不肯輕易被他糊弄。
“皇上,妾身沒有不舒服。”明瑤不自覺挺直了腰板,直逼沈遠閃爍的目光。“您告訴妾身實話,是不是安安出了什麼事——”
沈遠見她著急了,立刻安撫:“瑤瑤你彆誤會,安安沒事。”
見明瑤還是滿臉不信,他隻得道:“是朕心急了些,提前帶你出來。她的治療正處在關鍵時候,不好中斷的,咱們暫且耐心等上兩天。”
這樣蹩腳的說辭顯然難以敷衍明瑤,她立刻起身就要往外走:“這是什麼規矩?妾身自己去看!”
“瑤瑤,聽話!”沈遠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明瑤的手腕,不讓她出去。
隻是明瑤的動作急了些,被他捉住手時踉蹌了兩步,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瑤瑤,你看你自己臉色這麼差,怎麼去見安安?”沈遠半強迫的扶著她坐下,沉聲道:“朕用自己的性命擔保,安安沒有任何問題!”
他說話的語氣果決乾脆,看起來不像是騙人。
明瑤像是被他說服了,沒有執意離開。
“皇上,是妾身失儀了。”明瑤回過神來,低聲道:“請您見諒。”
沈遠鬆了口氣,不由道:“瑤瑤,你且安心休息。若是你下午精神好些,朕陪你出去走走。”
明瑤輕聲應下,由宮人們服侍著去梳洗更衣,沈遠則是去書房處理政務。
“娘娘,奴婢托秦統領打探過,確實有彆莊的人來見皇上。”鶯如背了人時,在明瑤耳邊低聲道。
沈遠說的借口根本不成立,前一天他還答應的好好的,當夜安安所在的彆莊來人,第二日沈遠便不讓她去——再次印證了師兄計劃成功,安安已經被接走。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沈遠是絕不會讓她知道安安失蹤的消息。
他隻會私下派人暗中尋找,再想方設法的瞞著她。
“儘量少跟秦緒寧接觸,免得他事後被牽連。”明瑤壓低了聲音,叮囑道:“還有你,等我走後你一定要小心……”
鶯如知道明瑤的計劃,也知道大公主離開後,也到了娘娘該走的時候。
她心中有許多不舍,卻還是笑著道:“娘娘放心,奴婢不會有事的。”
“江公子說已經準備好接應您,秦統領也會幫忙,一切都會順利進行。”鶯如替明瑤係上腰帶,特意放鬆了身量:“娘娘,您和小主子一定都要好好的。”
明瑤輕撫上自己的小腹,那個叫奚原的太醫,定是已經診出她有孕了。
這樣也好,她不介意在沈遠心上再紮一刀。
當明瑤扶著鶯如的手出門時,早膳已經準備好。
明瑤神色如常的用膳後在出去散步,回來後繼續繡肚兜。
“娘娘,您是不是不舒服?”見明瑤時不時蹙眉,鶯如趁著送茶的時候,輕聲問她。
明瑤倒也沒瞞她,低聲道:“肚子有點疼,我歇一歇就好。”
許是早上她做戲時動了胎氣,不過沒有見紅,應該沒有大礙。
鶯如忙去取了兩粒安胎藥給明瑤服下,取了大迎枕放到她身後,讓她閉目養神。
今日午後出門時便是最好的時機,明瑤在心中默默祈禱。
一定不要節外生枝。
***
用過午膳後,沈遠陪著明瑤小憩了片刻,他擔心明瑤獨自待著胡思亂想,便提出帶她去青雲峰。
明瑤痛快的答應下來。
“妾身先去更衣。”明瑤扶著鶯如的手離開,沈遠已經換好了便服,等著她無事可做,隨手拿起了她放在小幾上的肚兜。
大紅色的肚兜上畫了個獅子貓的樣式,隻繡到了一半。
沈遠忽然想起瑤瑤小時候最喜歡小貓小狗的,隻是劉婆婆不讓她養,她隻能眼巴巴的看著彆人養。
等過些時候,讓內務司挑兩隻好的臨清獅子貓送來。
隻是安安年幼,他又怕貓咪抓傷安安。且安安喜歡小兔子,他準備這次先送安安一對小白兔……
沈遠兀自想著,唇邊不自覺泛起一絲笑意。
兼顧大的小的,還真是有些難呢。
內殿。
宮人們都知道明瑤的習慣,隻讓鶯如貼身服侍,故此她們也都識趣的在外麵候著。
明瑤站在落地穿衣鏡前。
今日她穿了件明藍色繡合歡花的大袖衫,裡麵配了件鵝黃色的中衣,下麵則是條梨花白的百褶裙。這身衣裙顏色明亮又雅致,添了幾分活潑。
那頭厚而濃密的烏發也並沒有都梳起來,仍留了一半披散在身後,她選了兩支赤金珍珠的發簪,輕巧彆致。
襯得她整個人都年輕了幾歲,不是那個獨得聖寵的明貴妃,更像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明瑤。
“娘娘,這些您收好。”鶯如將一把匕首交給了明瑤藏在袖中,又遞給她一個瓷瓶,一個血包。
兩人先前已經試過,隻要謹慎些就不會讓人瞧出來。
“娘娘,這是奴婢最後一次服侍您了。”鶯如到底沒忍住,還是紅了眼圈。“往後,您一定要自己保重。”
雖是早在定下計劃的那日,鶯如知道這一日遲早都會到來。
“娘娘,奴婢有個秘密一直都沒告訴您。”鶯如咬了咬牙,跪在了地上。“奴婢是皇上的人,從開始到了娘娘身邊時,就是居心不良。”
明瑤也舍不得鶯如,眸中泛起了一層水光。聽到她的話,明瑤愕然的睜大了眼。
“但奴婢從未背叛過娘娘!”鶯如仰頭望著明瑤,低聲道:“娘娘,奴婢今生來不及報答您的大恩大德,隻能來世再報——”
原來如此。
難怪沈遠清理掉了安安身邊的人,唯獨允許鶯如在她身邊。
明瑤往後退了一步,閉了閉眼。
沈遠算無遺策,竟也都用在她身上。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萬不可耽誤了這次良機。”鶯如忍著心痛,輕聲提醒明瑤。
她知道自己一旦說出口,會令娘娘失望至極,兩人相依為命的這三年多的情誼,會頃刻間煙消雲散。
可她不後悔。
正當鶯如準備撐著地站起來時,卻見一雙白皙如玉的柔荑遞到她麵前。
鶯如震驚的望著她。
“你在此時告訴我真相,無非是想讓我走得安心些,不牽掛你。”明瑤溫柔的望著她,唇邊還掛著淺淺的笑容。“傻丫頭,給你下命令的人是沈遠,可陪在我身邊幫了我的人,正是你呀。”
鶯如再也忍不住,無聲的大哭起來。
娘娘是懂她的。
“若不是你,我未必能熬過來,這就足夠了。”明瑤扶起了鶯如,親自拿帕子拭去她的眼淚。“好妹妹,彆哭。”
娘娘這般溫柔善良的人,為何要承受這些。
若不是皇上傷害了娘娘,她能一輩子長長久久的服侍娘娘,就是她的福氣了。
與其說是她讓娘娘安心,娘娘更讓她放下了心結。
鶯如接過了帕子,自己很快擦乾眼淚,她不能耽誤了娘娘的大事。
明瑤再次檢查好自己身上帶的東西,隨後扶著鶯如的手,步伐輕快的走了出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這奢華的宮殿。
她不要再留在這牢籠中。
***
此番出行,仍是沈遠和明瑤共乘。
這次明瑤的話多了起來,甚至主動說起了以前的事。
“這裡的山,倒是有些像那次妾身偷溜出去找藥的地方。”明瑤掀起車簾的一角,望著車窗外的風景道:“仿佛還要陡峭些似的。”
她的話勾起了沈遠的回憶。
“你人不大,膽子倒不小,竟敢自己偷跑出來。”他露出一絲追憶之色,挑眉道:“被樹枝刮傷了手臂,疼得齜牙咧嘴要哭不哭的看著朕,低頭認錯倒是痛快。”
那時她在一處山崖邊上發現了自己要找的藥草,便閉著眼打著膽子去采。結果一步沒踩穩,險些栽下去,直接被掛在了山崖的樹枝上。
她怕得要命,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
是沈遠及時發現她不見了,順著她留下的記號照過來,才將她救下。
沈遠手臂上至今還有一道傷疤,便是那次留下的。
倒不如那次沒被沈遠救,她死在那裡,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明瑤笑笑,托著腮繼續看風景。
她有些不對勁。
沈遠留心觀察著明瑤,她雖是看起來一副輕鬆的模樣,但她的笑更像是浮在臉上,如同帶了層麵具。
接下來的路上,明瑤輕輕哼著小曲,沒有再跟沈遠說話。
約莫走了近一個時辰,馬車在青雲峰前停下。
“瑤瑤,你今日身子不適,咱們就順著溪流走走罷。”沈遠扶著明瑤下車,溫聲道。
望著遠處連綿不斷、高聳入雲的群山,明瑤微微笑道:“妾身無礙。既是來了,便爬眼前這座罷,妾身看也不怎麼高。”
此處還在皇家景苑的範圍內,山上修建的棧道平坦結實,走路倒也方便。
本來明瑤便因大公主的事鬱結於心,沈遠不想拂了她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