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茫怔怔看著這個人,猶豫與警覺,茫然與困惑在他藍色的眼眸裡走馬而過。
最後他還是上了前去,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抬手碰了碰墨熄的脖頸。
墨熄一下子抬起頭來,眼眶微紅地瞪住他。
他的呼吸因心緒激動而有些劇烈,衣襟微敞,脖子上的蓮花咒痕一起一伏,在動脈處鮮活地搏動著。明明是沒有經過任何邪魔淬煉的人,此時的神情竟也和獸類無差。
“你做什麼。”
“可我……”顧茫怔忡地,“可我……不認識你……”
“……”
“為什麼你也會有……”
墨熄像是猛地被刺痛了,自尊與憤恨讓他變得那麼狠戾,他說:“——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這麼蠢的事情,是你非逼著我。”
“……”顧茫茫然無措地仰頭看著這個理智傾覆的男人。
“一直以來都不都是你嗎。”墨熄胸腔震鳴,眼尾都有些紅了,“是你來惹我,是你來找到我……”
兩個世界。
兩個人間。
都是你燦笑著主動走近我的身邊。
“是你讓我相信……”
相信這世上還有無所謂其他的友情,還有一個人會不計回報地對另一人好。
相信這浮世還有純善,還有真誠,還有九死不悔的赤子丹心。
“兩個世界都是你把我拉了回來——”
【!】離君淚忽然開始瘋狂地嘯叫,【嚴重事故!!嚴重事故!!!你不得在書中人麵前提到任何現實世界的事情!!!該行為……】
“你給我閉嘴!!”墨熄卻真的失去理智了。他壓抑了那麼久,從大學裡就壓抑著,到了警局裡壓抑得更深,到了現在他為什麼還要畏首畏尾?反正他在現實世界中的親人早已一個都不剩,他孑然一身他又有什麼死好怕的?
他來這個世界,不就是為了問顧茫一句真話嗎?
他不就是想看看顧茫的心裡到底都裝載著些什麼嗎……
離君淚的音調幾乎尖利得能刺透他的耳膜:【墨熄,你不能跟他再說這些事情,他認為自己是一個有血肉的人物,你不能告訴他這其實隻是一本書,你絕不能!】
音波震顫得頭腦嗡鳴
,眼前更是開始一陣一陣眩暈。
墨熄看著麵前的顧茫,這片眩暈中,視野開始逐漸枯焦,變得並不那麼清晰。
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站在船舷甲板上的那個青年。那麼遠又那麼近,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逆著海風,披著黑色的風衣,腰上纏繞繃帶,頭上警帽歪斜。
“我真的會開槍的。”
墨熄一把攢住他,將他抵到牆上:“是……我知道你會開槍。你不是已經開過了麼……”
【正在啟動應急措施,已扣除30%角色還原度,若再不停止這種行為,將再扣除30%!你將被完全限製行動自由!!!】
可是一個一直在死死壓抑著自己的人,一旦失控爆發,又怎麼勸得住呢。
何況墨熄從來就不畏懼死亡。
他一直以來更想要的,終究隻是一個回頭。
一個答案而已。
“是你讓我信……最後你又讓我不信……”
“你說我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所以我無所謂……”聲音輕下來,竟終是哽咽,“但你知道你走上那條路之後,我失去了什麼嗎?!”
墨熄驀地側過臉,低下頭,緩了一會兒,唇齒間淬出兩個字來,被恨意碾得破碎支離。
“騙子。”
“……”
“叛徒!”
“……”
“我恨不能——”忽地失語。
原因是顧茫忽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猶猶豫豫地,捧上了他的臉:“你……不要這麼難過。”
墨熄倏然轉頭,對上那雙海水洗過般透藍純澈的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這麼難過。”顧茫怔怔地,費力地,一字一句,那麼笨拙地,“……彆……難過。”
像燒滾的即將融流的劍刃猝然浸入水裡。
嘶嘶滾煙燒起,那瘋狂的熱度卻在須臾間滅了下去。
離君淚還在尖聲嘯叫著:【目前角色還原度49%,如再有任何違規將再扣除30%,你將被強製束縛言行,你將被強製束縛言行!】
墨熄閉了閉眼睛,喉結滾動著。
血一點一點冷下去,理智一點一點漫回來。
顧茫望著他,慢慢地:“你……不是壞人……”
他謹慎地說著,睫毛顫了顫,又道:“我不認識你,但你……不
壞……”
“……”
“所以,不要……難過……”
墨熄心裡極度不適滋味,恨、躁、怒,還有彆的什麼,他辨不清楚。他看著顧茫那張熟悉麵容,看著那雙陌生的藍眼睛。
曾經也是這個人,用又黑又深的眸子望著他,帶著笑,一聲一聲地喚著他,說:“墨熄。”
“沒事,你彆難過。”
“走吧,一塊兒回家吧。”
離君淚還嚷著:【嚴重警告——如再有任何違規——】
一陣疲憊感忽然湧上心頭,墨熄闔著眼簾,近乎是懨倦,仿佛瀕死的兀鷹已耗儘了最後的氣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