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東漢看看耷拉著腦袋的謝虎山,又看看對著謝虎山氣呼呼的謝老六,最終揚手輕拍了一下外甥的後腦勺:
“一看就是你小子又給你六爺找不痛快了,說,又惹啥事了。”
“沒啥事,今天趕上了,要不我也準備過幾天專門來找我六爺把話說清楚。”謝虎山看到謝老六從廂房走出來,有些尷尬的嘿嘿笑了幾聲說道。
“你不用說清楚,還說啥,多清楚啊,誰都知道你六爺我這輩子就三樣愛好,酒,馬,槍,都快讓你給戒完了!”謝老六沒好氣的說道:
“他大舅,我不是衝你,也不是挑你登門的日子和他鬨脾氣,鬨了好幾個月了,按說娘舅登門,我一個當爺的,不能當你麵跟孫子鬨脾氣,可是我心裡堵哇!憋屈好幾個月了,我現在能不看見他就不看見他。”
謝老六雖然常年跑牲口,外表不修邊幅,看著不像好人,但該有的人情世故還是明白的,謝虎山的舅舅來看自己,自己不應該發脾氣,麵上怎麼也得假裝一下,不讓娘舅看謝家的笑話,可他實在是不想看見謝虎山。
“您老跟我說,到底這小子乾啥事了,伱們謝家人疼他,我當舅的不慣著他,我收拾他。”寇東漢笑嗬嗬的開口:“彆把自己氣壞了。”
隨後瞪了一眼謝虎山:“啥事啊,讓你六爺憋屈好幾個月?這麼大歲數,你就忍心。”
“他憋屈啥,沒啥事,就是借他那馬配點兒牲口。”謝虎山用蚊蠅般的小聲說道。
得知大舅登門,匆匆趕回來接待的大媽,二叔,二嬸剛好聽到謝虎山這句話,二叔二嬸沒說話,大媽直性子,當即對謝虎山說道:
“你拿他養的一丈青配那些牲口,比你拿槍逼著他去配牲口還讓他難受!趕緊走,趕緊走,彆等他一會兒喝點酒,氣越來越大,到時候拉下臉罵你幾句。”
小寶跟在旁邊,聽到大媽說一丈青配牲口的事,不知道哪根弦沒繃住,張嘴就來了一段順口溜:
“好馬一丈青,媳婦是群驢,六驢七隻眼,有倆瘸前蹄。”
這幾句順口溜淺顯易懂,讓寇東漢和張誠都不用繼續打聽,從順口溜裡就了解了一個大概。
謝虎山是真操蛋呐。
謝老六一個活土匪讓孫子擠兌憋屈成這樣。
寇東漢還差點兒,對謝老六了解不多,但張誠從小就從家裡老人講的本地傳說故事裡聽過謝老六的大名。
謝克夫,當年給浭陽縣知名富戶馮家的二少爺當貼身保鏢,後來又跟著馮二少爺拉起一支鄉勇隊伍,把附近西山的幾處土匪毛賊都收編了,仗著家裡有錢,都配上了好馬快槍。
再後來,東四省淪陷,馮二少帶著他出山海關,去熱河省當土匪,專門綁日本商人或者漢奸的肉票,偶爾也抽冷子偷襲一下日本子的運輸隊,搶點兒物資低價賣給直隸省這邊的國軍。
現在去已經劃到直隸省的熱河省一帶打聽打聽,一提起馮二少的匪號大洋錢和謝老六的匪號老雜毛,還能有當地上歲數的老人想起來。
打日本子這事肯定是真的,不然謝老六早就被槍斃了,兩次判死刑都沒死,就是政府查明死在他手裡,有證可查的日本子軍人就有十幾個,確實屬於抗日,不是單純當土匪為惡。
年輕時威風八麵,名震一方的土匪二當家,老了愣是被孫子收拾的憋屈好幾個月。
好像謝老六給馮家當保鏢之前還有些事,似乎是當過兵,但謝家人口風緊,一直沒漏出來過,反正現在大夥一提謝老六,就是土匪。
他解放後在隊裡當了車把式,一當幾十年,那種需要一走十幾天,尋常車把式不敢走的遠道,謝老六眼都不眨一下,趕著牲口就敢一個人走。
雖然不是車馬組長,但中坪大隊十九個生產隊,一提哪個車把式排第一,公認謝老六。
中坪第一車把式頭,活地圖。
可惜英雄遲暮啊,再厲害的土匪,老了也得被兒孫收拾得服服帖帖。
兒孫,兒媳婦都回來了,謝老六也懶得再和謝虎山廢話,沒有再開口趕人,轉身回了自己住的廂房。
雖然正房東屋空著,但謝老六不住,隻住廂房,東屋是謝虎山奶奶的房間,哪怕她不住,也得給她空著。
大媽,二叔,二嬸招呼著寇東漢和張誠進家,進了謝老六的廂房,一股煙味和牲口草料的味道,但屋子因為被大媽每天幫忙收拾,所以還算乾淨,謝老六偏腿坐在炕上,雙手在炕桌上搓著乾透的煙葉。
“六叔,彆生氣了,我和張部長陪您弄兩口,消消氣,讓這小子旁邊倒酒伺候,心裡不舒服抬腳踹他幾下。”寇東漢把酒放在炕桌上,大聲說道。
謝老六看看謝虎山:“我不踹,我憋屈他奶不往心裡去,要踹他一腳,他奶當時就得跟我急眼。”
雖然嫌棄謝虎山,但沒有繼續朝外轟人。
趁著大媽幫他們支桌做菜的功夫,寇東漢,張誠陪著謝老六抽了一袋煙,從老頭子嘴裡得知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這事兒還得從去年秋收那會兒說起,去年謝虎山當了生產三隊的副業組組長,擺了個鹵煮攤趕集,然後和李家寨的獸醫不打不相識,雙方認識了,當時謝虎山拜托對方一件事,幫忙打聽哪有身體殘疾,生產隊準備棄養下湯鍋的母馬或者母驢。
李家寨的獸醫給牲口治病的水平不怎麼樣,但是幫忙打聽消息買賣牲口的本事倒是不錯,到去年年底,愣是給謝虎山從浭陽縣各個獸醫站搜集消息,買來了六頭成年的大母驢。
在浭陽縣這邊,一頭剛出生的小母驢也就三十塊錢,但是一頭成年且健康,骨架壯實,歲口輕,隨時能拉車的溫馴母驢,最少就得兩千塊起步,如果是正常買驢,六頭驢要一萬三千多塊。
而謝虎山買的六頭驢,加在一起才花了三千多塊錢。
成年的母驢,價格還這麼便宜,自然是健康方麵有點兒小毛病。
有兩頭是前蹄斷了沒治好,成了癱子,生產隊已經準備拉回去下湯鍋,被李家寨獸醫給攔住,從中牽線賣給了中坪生產三隊副業組。
剩下五個,有四個是就醫時用獸藥過度造成瞎眼的母驢,一個被鞭子抽瞎了一隻眼,都淪落到隻能給生產大隊拉磨用,但現在生產大隊基本都實現了鋼磨,很少再用畜力,而且就算是用畜力,也沒有因為單純拉磨而養頭牲口的,太費糧食,那還不如人力拉磨,所以也被賣來了生產三隊。
而且這六頭驢買下來之後,一直沒敢送來三隊的牲口棚,就是怕謝老六有所察覺,一直在其他隊裡寄養。
用謝虎山的話說,這全都是給謝老六的愛馬一丈青找的媳婦。
一丈青是六爺親手調教的一匹青色公馬,今年才四歲口,那是四年前生產隊給隊裡添置牲口時,老把式謝老六親自在牲口市上挑中的。
從一個小馬駒親手養到現在,刷洗,喂食,遛馬等等活都是一個人經辦,連親生孫子小寶都沒得到過他這麼細致的照顧。
而且一丈青不像十裡八莊其他拉車的公馬,都被劁了蛋,它沒被閹過。
因此它的脾氣非常烈,再加上謝老六的調教,導致這匹大青馬隻聽謝老六一個人的話,
其他人彆說想給它上韁繩拉幫套,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如果謝老六不在場,敢朝一丈青靠近幾步,一丈青就得嘶鳴著揚蹄尥蹶,提醒對方生人勿進。
一天四頓草料和水,更是必須謝老六親自喂,彆人喂的一口不吃,寧可餓著。
之前有個擅長調配草料的車把式和謝老六用一丈青打賭,對方要替謝老六喂馬,如果一丈青開口吃了他喂的料,謝老六就輸給對方兩瓶酒。
結果一丈青真給謝老六做臉,甭管對方怎麼調配草料,草料聞起來多好吃,愣是一口水沒喝,一口草不吃,誰來跟誰尥蹶子。
該說不說,比大黑有原則多了。
這匹馬也是謝老六的門麵,趕車出門,哪個車把式看到這匹沒閹割的大青馬溫馴趕車,都得五體投地的佩服,能趕烈馬,那是老車把式的手藝,行內得尊一聲老師傅。
可是這麼一匹好馬,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謝虎山給謝老六弄了兩瓶好酒,灌得醉醺醺,老頭子哪怕喝醉也不忘夜裡給一丈青加料。
可是謝老六喝了酒,大意了,沒聞出草料裡多了藥味,親手把謝虎山提前摻了藥的草料喂給了對他徹底信任的愛馬一丈青。
一丈青不疑有它,乖乖吃了下去,謝老六喂完牲口走人,謝虎山那邊已經把寄放在其他隊牲口棚的瘸驢瞎驢給一丈青送了過來,要求一丈青跟這六頭驢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