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之後的謝虎山起身從夥房取出昨晚吃剩的飯菜,不論葷素全都折在早就預備好的狗食盆裡,又把盆放在地上,大黑上去先在盆內吃了幾口,這才又抬起狗頭看向謝虎山,一雙狗眼裡的意思韓紅貞都快要看懂了。
大黑可能是讓謝虎山再多打兩下,挨四下就吃這麼好,自己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不打它也不退,反正已經先吃了。
拿大黑出完氣的謝虎山趿拉著毛線和線混織的拖鞋,嘴裡嘀嘀咕咕找了半天,沒有找到自己的鞋襪,最後歎口氣,打開隊部大門,朝著外麵一個大清早出門拾糞路過隊部的男孩子喊道:“小生子,去,上我家裡去一趟,讓我大媽把昨晚上拿回去幫我洗的襪子和鞋送過來,路上賒倆燒餅當跑腿費,回來我給錢,去吧!”
聽到謝虎山的話,背著糞筐的小男孩笑成了一朵,蹦著高的朝著謝虎山家裡跑去。
看著謝虎山腳上那雙拖鞋,韓紅貞就沒見過誰能這麼敗家,拿上好的絳紅色毛線和白線混織成拖鞋,人家送點兒毛線給他當禮物,他能想出織成拖鞋,也不知道腦袋怎麼長的。
織成毛衣不好嗎?
謝虎山坐回桌子前,隔著桌子看向韓紅貞,滿是睡意的說道:
“昨天我不就說了嘛,人家來了,你就從你帶著婆婆趕集賣餛飩開始說起,一直說到現在當廠長這點事兒,說話不會呀?報紙上都寫了,不行你看看報紙去。”
“報紙上那都是胡編亂造,我當著人家能那麼說嗎,那詞我聽著都臉紅,替自己害臊。”韓紅貞聽到謝虎山讓她按照報紙上那麼說,語氣不滿的頂道。
謝虎山端起茶缸子,喝了口隔夜的涼茶,看向跟受了氣一樣的韓紅貞:“怎麼就胡編亂造了,沒有人瞎編亂造,都是你親自乾過的事,你害什麼臊?”
“哪件事不是真的?大冬天是不是你要喊上自己婆婆兩人用冰涼的水清洗豬下水,手上被凍的全是口子?他們誰不相信,把你那雙手拿出來給她們看看!”
“是不是隊裡勞動力不足,你留下婆婆收拾下水,自己隻能帶著個九歲的傻子拉著車滿世界趕集?”
“你是不是背著被褥卷去了崖口燒磚,跟著一群大老爺們灰頭土臉的摸爬滾打了好幾個月?”
“軋鋼廠,我這個廠長是甩手掌櫃的,你是不是得伺候大爺一樣伺候我,還得把全廠上下的活都替我盯著?”
“怎麼彆人都覺得你理所應得,你自己反倒覺得受之有愧了,我就納悶了,你怎麼那麼瞧不起你自己呢?多少苦都吃了,榮譽上門了反而怕的跟什麼一樣?”
“還胡編亂造,榮譽是靠胡亂編造就能得來的?你當堯山各位領導都是瞎子?人家光聽報紙一通吹,不會自己私下了解?你要是沒吃過那些苦,沒為中坪立過功,人家腦子有病,號召其他婦女同誌來跟你學習?”
“那也不是白乾活,隊裡還給我工分呢,燒磚我也有補助。”韓紅貞說道:“無私是不求回報,我就是……”
她想說自己不算是無私奉獻,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隻能說到一半,瞪著謝虎山,乾張嘴,不出聲。
“2024年你要能說出這種話,大夥兒都得替你報名參加感動中國。”謝虎山歎口氣,放緩語氣:
“四姐啊,咱們中坪但凡有彆的招兒,能讓娘們兒衝在前麵嗎?打從抗日那時候開始算,遇到事肯定都是男的上,可這回不一樣,明白嗎?男的裡麵現在最拔尖的,就算把老楊劃到中坪來,對人家來說那都是個屁,韓老狗,老革命,縣長看見他都腦袋疼,照樣不好使,如今的局麵是,男人上去,全軍覆沒,你衝上一線,還有一線生機,你要是打退堂鼓,以後浭陽縣少說幾百個婦女同誌背後罵你,壞你的名聲。”
“啊?壞我的名聲?”韓紅貞嚇一跳,怎麼自己不願意被人編造的話,要被人背後罵?
謝虎山翹著二郎腿,晃著腳上的拖鞋:“這事我跟你說過大概,去年收秋,我就跟你和桃子聊天時說過,我說明年弄個製衣或者紡織廠,把窮大隊的年輕婦女都弄進廠上班,掙錢學技術,到時候讓她們都嫁個好人家,省著受馬三兒他媽那種嫌貧愛富的婆婆氣。”
“辦廠的錢我有,但是你在軋鋼廠呆了這麼久,也知道,辦廠最重要是要有生意上門,沒人買產品,辦了廠也得關門大吉,如今有個賺老外錢的機會,老外那邊工人工資高,他們自己開廠不劃算,咱們國家便宜,所以他們也願意把活交給咱們,可是在國內吧,咱們自己不能私下跟老外做買賣,跟港商合作開廠把掛曆賣給國內是一碼事,但跟老外正式合作是另一碼事,很複雜,你就知道這事必須有指標就行,拿到指標,咱們中坪這個工廠才有資格去參加一個展會,跟老外談生意。”
“可是這個指標非常少,全國加起來就那麼一千多個,按照平均來算,一個縣都分不到一個指標,更何況不是按照平均分配的原則,是省裡負責分配,而且人家省裡看資料的時候,先看報名各企業的榮譽和負責人的榮譽,咱中坪哪有正經男人,沒一個靠譜的,根本比不過。”
“但是吧,我了解到,女人當廠長的,可以說基本沒有,婦女也需要典型,你確實又為隊裡做了這麼多工作,所以就讓報紙宣傳一下,看看有沒有機會,把那一線希望拿到手。”
“如果拿到手,能讓多少姑娘不用再擔心被婆婆刁難,能讓多少姑娘學個製衣技術,不用再擔心整天圍著鍋台轉悠?你要是辦不到,這些姑娘就隻能被嫁出去,天天受婆婆的冷眼,搞不好還得挨打,你說,她們要是知道因為你打退堂鼓,害得她們那樣,是不是背後肯定得敗壞你?”
韓紅貞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又看向晃著腿的謝虎山,欲言又止,仍然扭開了目光。
她想起來了,是去年麥收時,這個青年的確跟她和桃子閒聊時說過這樣的話,那會兒,剛從崖口回來的馬三兒正在旁邊跟幾個民兵說他媽嫌棄崖口的姑娘窮,看不上崖口的姑娘,怕娘家天天來打秋風。
也是那會兒,謝虎山開口對桃子說明年就搞個工廠,把西山那些窮山溝的姑娘都拉來上班掙工資,到時候讓那些瞧不起她們的婆婆們,到老都找不著兒媳婦。
那時候,她以為謝虎山是怕桃子聽到馬三兒的話難過,哄她開心的一句閒話,心裡想的是這家夥對桃子說話時嘴巴真甜。
哪知道,那不是一句閒話,他是真的要開工廠,讓那些窮地方的姑娘學個手藝,過上好日子,找個好人家。
“扭扭捏捏的,看我一眼又扭過去,咋的,恐怕彆人看不出來咱倆有事兒啊?”謝虎山瞧著韓紅貞的反應有些奇怪,嘴裡疑惑的問道:“現在外麵進來個人,看見你剛才那反應,說咱倆沒事他都不信,有啥話趕緊說,我今天還一堆事呢,忙完這堆婦女的事,下午還得接桃子去呢,商量商量得找個黃道吉日定擺酒的日子了。”
韓紅貞猶豫一下,壓下心底的話,換了個問題,白了一眼謝虎山:“沒什麼,我就是想說,淨出難題,那報紙上還寫了我自學外語,我哪會那些東西,人家問起來,我怎麼說呀?”
“嗨!這也叫事兒,我教你,人家問你學了啥外語,我教你一個順口溜,你背一遍就行,來是come去是go,點頭yes搖頭no,我是i,你是you,見麵問好說hello,這幾句就夠用了,都是各大隊的婦女代表,懂個錘子外語,你整兩個詞就能唬人,整天還得忙著抓生產,沒學幾個單詞領導也能理解。”謝虎山對韓紅貞說道:
“你要一遍記不住,我給你寫紙上,自己拿著背去。”
“接待說話的時候,平時跟大夥聊天說什麼,跟她們就說什麼,你就記住一點,雖然話隨便說,但態度必須就一種,你是堅定不移的支持開放,響應國家號召,一定帶著大隊其他婦女在新時代做出新貢獻,目前的目標是希望能把輕工廠的產品賣給外國人,給祖國掙外彙,作為一個農村成長的青年婦女,為祖國早日實現新四化貢獻一份力量!彆的愛說啥說啥,反正最後要把這個態度和情緒給表現出來,這個……”
“三哥!三哥!”
謝虎山正教韓紅貞接待的注意事項時,負責幫他回家取鞋襪的小生子蹬蹬蹬跑了進來,手裡拎著烤好的鞋襪:“你家來人了!大媽讓你快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