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尖叫。
兩側的牆壁與地麵一起噴出火來，喬青羽躲得艱難，而段瑜景和淩汀輝也不讓他安心，在巨翅中劇烈掙紮。
段瑜景的劍已經穿出了個口。
內憂外患不斷，生存空間還不斷被擠壓，饒是喬青羽想要保持冷靜，此時也不得不脫口而出幾個臟字。
該怎麼辦？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耳邊卻浮現出一個極儘縹緲的聲音。
能怎麼辦？?_[(”
“不管他們不就好了？”
“反正他們也想要殺你。”
“不如，把他們扔出去，探探路？”
那個聲音帶著笑意，空靈而溫柔，還有些不易察覺的高高在上，很符合某些話本裡對於神仙的描述，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聽從，想要遵守。
喬青羽身形一晃，強壓住自心底截然而生的、想要痛哭流涕、跪地俯首的欲.望，一字一頓道：“你在教我做事？”
“不行嗎？”那個聲音笑笑，帶著某種寬容。
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寬恕他並不忠誠的信徒。
仿佛有無數根透明的絲線捆綁住他，讓喬青羽感到無比受寵若驚，他想要痛哭，想要俯首，想要投奔神明的懷抱，想要——
“哄——！”
劍氣四溢，誓要斬碎眼前的一切。
“就算你真的是神——”
喬青羽的眼角有一抹紅，但卻沒能向他眼睛深入，反而在往外撤。
“也得從我的耳邊滾開！”
【喬青羽！】鏡子在喬青羽腦海中大喊，【跳下去！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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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次，已然來不及了。
誰也沒想到，被喬青羽踩在腳下、由他親手打造的長劍，突然掉轉劍鋒，自下而上穿透喬青羽！
鏡子掙開綁在身上的繩，試圖為喬青羽擋上這一下，但是沒有用，它被彈回喬青羽脖頸處。
喬青羽抱住它，跌入那無儘的蛇群裡。
巨翅放開段瑜景和淩汀輝，他們倒在喬青羽的旁邊。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鏡子在喬青羽身上蹦起，似乎要喚醒他。
而一隻幾近虛無的手突然出現，恰到好處地撈起了它。
“黃、泉、鏡，”那聲音如水般輕柔，“還沒碎呢？”
黃泉鏡彈跳幾下，失聲叫道：“您、您怎麼在這？！”
“太假了，”那個聲音笑道，“你難道沒有猜到我嗎？就算不是我，也應該往這方麵猜了吧？”
那隻虛無的手上泛起淺淺的光芒，緊接著不斷向外擴散，四肢、身體、頭顱漸漸被補齊，鏡子慌忙翻了個麵，不敢與之直視。
“倒也不用那麼緊張，”他笑，“我已經不是神了。”
“早就隕落不說，連靈魂都已這般殘破。”
鏡子不敢回應。
他也不在乎，隻道：“你明知道我不會傷他，隻是請他做場夢，怎麼還這麼緊張呢？”
“就認準這個人類了嗎，小鏡子？”
【殿下，】鏡子乾巴巴道，【那隻是個人類，我是妖族的聖物，我屬於妖城。】
他就像沒聽到一般，自顧自道：“被你們選中的人類。”
“真好奇啊。”
你……們……？
還有誰？
黃泉鏡輕輕抬起一角，壯著膽子掃過那個身影的腳。
兩隻腳，左邊黑，右邊則是半透明的。
涇渭分明。
它又對向喬青羽。
一個人類，它想，它才不會真情實感想要救一個人類呢。
不過是為了小王子，他們結了契的！
對，就是為了小王子，也隻能是為了小王子。
但——
喬青羽，你那麼聰明，定會醒來的，對吧？
*
喬青羽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在一張由樹葉藤蔓組成的床上。
守著他的姑娘見他醒了，驚喜地喊道：“你醒了？怎麼樣？還難受嗎？我家那小子在山澗旁撿到你的時候，你出氣多進氣少，可把我們嚇壞了，幸好有神明大人保佑，你這才活了下來。”
一個高大的男人聽到動靜，推門進來，笑道：“人家剛醒，你和人家說這些，人家哪裡反應的過來？還是給人家弄點吃的喝的，昏迷那麼久，肯定餓了吧？”
喬青羽張口，聲音嘶啞的很，“還好，不是很餓。”
話音剛落，肚子裡傳來一點動靜，喬青羽身子一僵，側臉上多了些血色。
那姑娘爽朗大笑，“守了你那麼久，你不餓我都餓了，多少吃點！”
留下這句話，她就推門出去了。
“我姓喬，名真言，村裡的人都叫我言哥，”那個高大的男人笑眯眯道，“小兄弟，我該怎麼喚你？”
喬青羽茫然地看著他，他的大腦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好一會兒，他遲疑道：“……我也不知道。”
或許是見他神情不像作偽，男人憐憫地拍了拍他，道：“村子裡都姓喬，這是神明賜給我們的姓氏，你若想留在村子，便隻能姓喬。”
喬青羽點頭，他什麼都不記得，也確實沒地方去，留在這裡也挺好的。
“神明大人很喜歡一種生活在山澗處、長著青色羽毛的鳥，”喬真言沉吟道，“你是外來人，自然要多獲得神明大人的喜歡，才能得到神明大人的庇護。”
“不如你就叫青羽吧。”
“喬青羽，”重複著這三個字，一種莫名的心悸感襲來，他點頭認下了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喬真言咧嘴笑了，驕傲道：“那是當然，神明大人喜歡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
剛剛離開的姑娘端著兩個海碗進來，一隻碗是黏稠的湯，一隻碗裡都是些果子，“起來吃飯了。”
她將那兩個海碗拍到了喬青羽手裡。
“太多了吧。”喬青羽試圖推據。
“你還是個病人，”她命令道，“吃完，必須吃完。”
就這樣，喬青羽留下來了。
這個村子坐落於一個山頭，青山綠水，風景秀麗，人人爽朗和善，過著極為幸福滿足的生活。
“這都是神明大人的恩賜，”隔壁大娘笑眯眯地和喬青羽說，“我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能過上這麼平靜的日子。”
“你還不知道吧？這裡以前生活著一隻極為凶殘的妖獸，你見過妖獸嗎？”
喬青羽搖頭。
“哦對，我忘了，你不記得了，”她伸手比劃，“就是一張開翅膀就遮天蔽日、打個噴嚏就風雨交加的妖獸，生性凶殘，一口能吃三十個你。”
“是神明大人殺了那隻妖獸，救下我們，憐惜我們的遭遇，又賜予我們姓氏，一直庇護我們。”
“隔三差五神明大人還會來村子裡住兩天，不僅可以震懾外界那些妖獸，還會為我們降下祝福。”
“神明大人，真的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好的存在了。”
一連說了無數個最，她的眼裡綻放出無儘的光彩，讓那張密布細紋的臉年輕了至少十歲。
村子上下數百人，一說起神明大人，表情都與她如出一轍。
他們是那麼愛戴著神明大人。
甘願為他付出一切。
喬青羽不由對這位神明大人生出些許好奇。
……傳說中的神明，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明明早就沒有神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滑過，喬青羽陡然一僵。
他怎麼會這麼想？
這世上當然擁有神明，沒有神明的話，誰會對付妖獸、庇護人類？
喬青羽敲了敲腦袋。
他是失憶了，不是腦袋壞掉了。
他吹滅了火，想要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
亂七八糟的畫麵在他腦海中一一閃爍，有很多穿著華麗的人站在劍上，飛於半空，抬手間呼風喚雨，與傳說中的神明如出一轍。
可是，他為什麼會夢到神明？
睡不著不說，越想還越煩，喬青羽再也坐不住了，自床上一躍而起。
想了想，怕驚擾到喬真言他們，喬青羽推開窗戶，小心地從窗戶裡翻了出去。
夜風徐徐吹過，微微有些涼意，卻讓喬青羽神清氣爽。
就仿佛，他的身體遠比他習慣於在夜間行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喬青羽看到了一個白色背影。
那一刹那，喬青羽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
血液翻湧，心臟狂跳，全身上下就連頭發絲都在顫栗，雙唇抖得都合不攏！
他明白那個背影代表著什麼。
——神明大人。
是一個背影，就讓人想要頂禮膜拜的神。
你還愣著乾什麼啊？
俯首！彎腰！叩拜！
無數個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叫囂，他也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但是他全身僵硬的厲害，動都動不得。
就像、就像突然變成了什麼木頭一般。
他隻能愣愣地看著那個背影。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了神明大人的聲音。
空靈而溫柔。
難以形容的悅耳。
喬青羽隻感覺無數隻蟲子在心尖爬過，癢的他發顫。
——“你就是那個被真言他們救回來的小家夥？”
喬青羽僵硬點頭——他的身體這個時候似乎又聽他使喚了。
“是，”喬青羽唇角發顫，“是我。”
——“長得還挺好看。”
——“吃桃子嗎？”
那一個深夜，喬青羽得到了一個桃子。
雖然他對自己的表現多有不滿。
……他竟然沒有拜謝神明大人。
真是，太沒有禮貌了。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他都會偷偷從窗戶中鑽出來，渴望有機會彌補自己曾經的過失。
沒遇到神明大人，卻遇到了——妖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