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
他的聲音陡然低沉，暗含著風暴。
篝火生起前，喬青羽就一直在那邊整理木頭了。
必然是那個時候弄的。
黃泉鏡注意到，擴散的黑影，暫時停下來了。
*
“彆動。”喬青羽語氣平平，“你可以賭一賭，是你的雷快，還是我的風快。”
誰會去和風比速度？
“喬青羽，”少年眼底浮現出怨恨，“為什麼？”
“你不想要力量嗎？”
“彆忘了，就是你的無能，才讓喬真言和喬紅月死在你的麵前！”
“就是因為力量不夠強大，大家才會死在妖獸的爪牙之下！”
“沒有力量，喬真言和喬紅月的悲劇隻會不斷發生，這個村子裡的人都會死！神明根本不讓我們靠近！他早就不想庇護我們了！”
“這個村子
裡，那麼多對你好的人。”
“喬青羽，你就忍心，看著他們去死嗎？”
無數雙怨恨的視線投來，喬青羽的手紋絲未動。
是什麼時候發現會有這一天的呢？
是在少年那些煽動力極強的話？是在上一次妖獸來襲毀了半個村莊之後？還是在神明大人將力量賜下時，他聞到那杯水裡熟悉的甜香？
神明愛桃，所以村裡無一人食桃。
——那不是什麼聖水，那是神明的血。
食用神明的鮮血，獲取神明的力量，體內擁有神明的一部分，所以能看到神明的容顏。
神愛世人。
世人更想活下去。
求生是任何生物的本能。
世人因神明庇護而得以生存，所以瘋狂地崇拜信奉神明，又因神明並不能很好地庇護他們而失望，最終意識到唯有強大的力量才能保護自己。
可力量從哪裡來？
——從神明的血液裡。
一滴血，便可以獲得力量。
那更多的血，甚至是……神明的肉呢？
“神明大人，”喬青羽輕聲道，“您走吧。”
這裡生活的，不止是神明所庇護的村民，更有想要將神明吞之入腹的豺狼。
而可悲的是，誰也無法確定，知曉了力量秘密的村民，會不會在某一天突然變成豺狼。
“喬青羽！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神明大人走了我們怎麼辦？”
“我們可沒有害神明大人！”
“那些人想要害神明大人就懲罰他們就好了，為什麼連我們也要一起受罰？”
“我們什麼都沒有做！”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帶我們一起走吧！”
“喬青羽！”那少年哈哈大笑，“你以為你是什麼救世主嗎？你是不是以為你做的才是正確的？我呸！”
“你看看這些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什麼都沒做錯！”
“但他們沒有力量，沒有神明的庇護，他們根本活不下來！”
“他們本來有機會獲得力量的，他們本來有機會活下來的！”
“是你害了他們！你這個殺人凶手！你害了那麼多人！你怎麼不去死？！”
即將被神明拋棄的恐懼如烏雲般籠罩，少年那極具煽動性的話語讓所有人的憤怒和恐懼有了發泄的方向，在幾個人身先士卒之下，許許多多的人撲向喬青羽。
“是你害了我們！”
“早知道就不把你這個禍害撿回來了！”
“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
喬青羽眉眼淡淡，分毫未動，“你們傷不到我。”
無數人衝過來，卻又穿過了他。
他無悲無喜，語氣平靜，“我知道，這是個幻境。”
刹那間，所有的一切都停在半空中，喬青羽聽見“喀嚓”“喀嚓”、如鏡麵破碎的聲音。
一切崩塌。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見了他掉出來的鏡子，還有……
神明。
喬青羽第一次看清神明的臉。
那理應是極好看的一張臉，隻不過現在一半漆黑如墨石，一半透明如蟬翼，陰森而詭譎。
喬青羽知道，在現實裡，村民的計劃應該是成功的。
那個桃酒裡麵，有著怪物的骨，那少年那麼拚命，就是在用雷將那些骨劈成粉。
——用神明贈予的力量，去製作傷害神明的武器。
神明突然回來，心情那麼好，也不僅因為兩位神使成親。
更是因為他消滅了許多怪物，甚至是做了更多的什麼，譬如搗毀巢穴？殺了它們的首領？或者是消滅了它們的“神”？
之前怪物入侵的那麼頻繁，那大半年卻都銷聲匿跡，總不能是突然想明白了不覓食了吧？
必然是神明做了什麼。
那裡是神明親手複建的村莊，裡麵是神明庇護了那麼多年的人，神明甚至願意分出血液給那些能夠撐起這份力量的人，以增加他們活下來的可能。
麵對那麼多村民的死，又怎麼能不怒不恨呢？
神明應該受了不輕的傷，而且是一直都有傷，要不然不會膚色不會透明成那個樣子，仿佛隨時要融化掉一般。
也因此，他的感知力也下降了很多，並沒有發現桃酒中的問題。
更何況，神愛世人。
他愛著這片土地，愛著這裡的人，尤其是那些被他贈予血液的神使。
他相信著他們，自不會對桃酒有所懷疑。
他隻會欣慰於他們記得他的喜好。
所以，神明為此付出了昂貴的代價。
喬青羽幾乎可以想象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幕——桃酒下肚，屬於怪物的骨粉於神明的體內炸開，本就受傷的神明口吐鮮血，痛苦不堪，他用絕望而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的神使們。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場成親宴，竟然是用來算計他的陷阱。
肩膀處傳來微涼的觸感，喬青羽微微側頭，看到的就是一隻比小黑團還要接近墨色的手。
緊接著，他感覺自己被擁入了一個懷抱。
但那個懷抱並沒有實體，所以感覺很奇怪。
很涼。
就像被放在冰棺裡一樣。
“怎麼發現的？”神明笑吟吟地問。
更涼了。
喬青羽微微蹙眉，誠實道：“一直都感覺怪怪的，畢竟，進展太快了。”
“我是個多疑的人。”
黃泉鏡在旁邊都快跳起來了，對對對，這狡猾的人類可多疑呢！
喬青羽瞅了它一眼，“如果真的失憶了，又恰好被人救了，我會在那個村子裡生活，但絕不會這麼簡單就對那裡生出什麼歸屬感，更不會對那裡的人全無防備十分信任。”
“最重要的是，如果有神明送給我桃子，我絕對毫不猶豫當場就吃
下去。”
神明給的好東西，不當場吃下去還等著人來搶嗎？
吃到肚子裡才是屬於自己的啊！
萬一有什麼奇遇呢？
其他的小細節就不說了?_[(，最重要的是，那家夥的話實在是太多了。”
“在被我揭露真相後，神明沒有震怒先弄死他，還讓他再那裡喋喋不休煽動村民——怎麼想都不太對吧？”
“而且煽動有什麼用啊？”
“又沒有什麼彆的手段對付神明，神明也知道了不能喝桃子酒，這時候有腦子的人都會選擇跪地求饒，說不定還能死的痛快點。”
“……就像神明大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一樣。”
喬青羽的耳邊傳來一陣輕笑。
“是啊，”神明歎息般說道，“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畢竟，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發展。”
“是奇跡，對不對？”
喬青羽有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但他並不慌。
若是神明真的能直接與他動手，怕是早送他去死了，那八成還是幻境。
我相信我能從幻境走出來。
他如此想。
幻境再精妙，那也是人，好吧，也有可能是神，編造出來了——本質就是蒙蔽你的雙眼、改變你的記憶、在取得一定優勢的情況下和你鬥智鬥勇。
喬青羽從不懼怕這個。
他了解自己，也接納自己，不管好與壞，都屬於喬青羽。
所以，沒有什麼幻境能真正永遠地蒙蔽他。
“你一點都不慌。”
“真鎮定啊。”
“你以前也是用這樣的奇跡去迷惑他們的嗎？”
“讓我想想，他們是不是非常感動？淚流滿麵？心甘情願為你魂飛魄散？”
“哈——想想還挺好笑的——”
他們？
喬青羽在這兩個字上畫了圈。
……這個神明，在說什麼？
“可惜，我一點都不感動呢。”
“我隻會憤怒。”
喬青羽的額前的發被撩開，神明那張詭譎而可怖的臉驟然靠近他。
他笑，那個笑容讓人遍體生寒。
“你出現的太晚了。”
“晚到——我隻想，殺死你。”
怎麼不能早一點呢？
在我還未徹底墮落、在我對這個世界還有那麼一點期待的時候——
哦對，我想起來了，那個時候，他們不讓我見你。
哈，現在還不是見到了？
【喬青羽！】
鏡子在喬青羽心底大叫，還沒來得及多說兩個字，就被神明一腳踹開。
右側一角，出現小小的裂痕。
“彆把我將那些蠢貨混為一談。”
“他們就是太蠢，都死了還想著什麼救世濟人，所以連抹殘魂都沒留下，活該！”
“我就不一樣了。”
“我早就不是神了。”
“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和我這種墮落者又有什麼關係呢？”
神明的腳踩在喬青羽的那把長劍上。
他不屑地看著那把劍，惡意幾乎要從他的眼瞳裡溢出，身上卻掀起無儘的漣漪。
“來打個賭嗎，我的奇跡。”
“就賭，你會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死去，還是兩炷香呢？”
一股可怕的吸引力襲來，時間與空間在這一刻扭曲。
黃泉鏡大喊道：“喬青羽！那不是幻境——”
來不及了。
神明的殘魂與喬青羽一同消失。
活著回來啊。
黃泉鏡忍不住向妖神祈願。
——看在王子的份上，請保佑這個人類，平安。
它的裂痕在慢慢恢複。
注意到這一點之後，它愣住了。
所有的記憶都被奪走，篝火的光芒點亮整個夜空，喬青羽腦海中一片混亂，他聞到了濃鬱的甜香。
神明的白衣被鮮血染紅，他從首座滾了下來，痛苦地倒在泥土中，虛弱的爬都爬不起來，隻能看著那些村民來取他的血。
曾經不可直視的神顏，暴露在所有人麵前。
他茫然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