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當年的公子,揭開蓋頭看到她愣了愣,便一直麵無表情。
娘子的心底泛起微微的漣漪,隨即歸於寂靜。
沒有期望,便沒有失望。
人實在,經不起兩次同樣的傷。
凡二婚,都有許多小心翼翼,來回試探,不比初婚,發乎於情。
其實武夫成過親,娘子也不是初破,原不必過於拘謹。
但武夫小心翼翼,道,我時間長,力氣大,若不舒服,告訴我。
當年公子行房,幾不與她說話。
武夫恁地話多。
娘子閉著眼道,妾無事,夫君自便。
武夫一笑。
那為夫,放肆了。
果真放肆起來,帳子晃了半夜。
娘子筋疲力儘之時,後悔說了那句【自便】。
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武夫已經不在。
丫鬟擁上來,口稱夫人。
待她洗漱穿戴好,聽得院中有聲音,推開窗,武夫衣袖半褪,赤著一邊臂膀。
武夫的刀是黑色的,隻有刀鋒雪亮。
一雙眸子比刀鋒還銳利。
眸光看到哪裡,刀鋒便追到哪裡。
劈砍時有裂空聲,靜止時有嗡鳴聲。
那樣千軍萬馬的必殺氣勢從未見過。
那樣的肌肉遒勁也從未見過。
昨晚她一直閉著眼來著。
娘子出身書香門第,從前隻喜歡才子。若非二嫁,與武夫這樣的人不會有交集。
頭一次看見,隔著窗子,娘子看得怔住了。
武夫其實是個將軍,才從前線凱旋,回家探親。
不料探親的檔口,續了房妻室。
新婚三日,帶著娘子上任去了。
很快,武夫就發現娘子衣著沉暗,比他娘穿得還老氣橫秋,也不妝扮。
靜靜的,不與她說話,她便不說話。
他笑話她,竟能一天不說話,莫不是個啞子?
娘子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頭。
武夫忽地明白了,有人不喜歡她說話。
時間久了,她便不說話了。
誰?
除了斷袖的前夫,還能有誰?
武夫十分惱怒。
武夫將閃亮的衣裳料子都堆到她麵前,還有許多新釵環。
胭脂水粉他也沒忘。
年輕女子,原就該喜歡這些。
他說,裁些新衣裳,彆總穿得老氣。
娘子垂頭:恐不夠莊重。
武夫惱道,我是你夫君,你得聽我的。
嫌棄她不莊重的,是前夫。想讓她妝扮的,是現任。
前夫和現任,當然是該聽現任的。
娘子裁了新衣。
她許久都沒有穿過這樣亮麗的顏色,也許久沒有戴過這樣閃亮的釵環。
她執起眉筆,恍惚回到了待字閨中時,重新開始妝扮。
武夫回到家看到她,眼睛都不會眨。
娘子正忐忑,武夫大步走過來抱起她,進了房,放了帳,上了床。
釵環委在枕邊,新衣落在腳踏上。
隻娘子還是隻閉著眼,不出聲,也不動。
待一戰完,武夫將她抱在懷裡逼問。
前麵那個到底與你說了什麼,將你逼成這樣?
娘子睜開了眼,眸中蓄了淚水。
他罵妾……狐媚。
武夫大怒。
狐媚有什麼不好,我就喜歡你狐媚。
不,我不是說你狐媚。
不不,便是狐媚也沒什麼。
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如何就不能狐媚了。
武夫語無倫次,但句句真心。娘子破涕而笑。
頭一回,娘子主動吻了武夫。
帳子又晃起來。
隻這一回,有了娘子的聲音。
果真狐媚。
武夫喜歡死了!
一夜銷魂。
夜夜銷魂。
自此,武夫和娘子,過上了美滋滋的日子。
一轉眼四年過去,武夫的任地忽然調來了一位新知府。
武夫也不傻,當年打聽過,一聽新知府的名諱籍貫……
哦豁,斷袖前夫!
武夫得承認,斷袖前夫長得是真好看。
公子翩翩人如玉,為何偏要斷袖?
不過斷袖也好,要不斷袖,也輪不到他做娘子的夫君。
有人要送禮給知府,不知道從哪傳出來新知府是個斷袖,便送了美貌的孌童。
當然鬨了個灰頭土臉。
武夫才知道,前夫原來不斷袖。
武夫驚了。
武夫開始暗暗地打聽前夫,結果,發現前夫從到任便一直在打聽他和娘子。
哦豁!
因為密切關注,叫武夫知道了知府的醉後之言。
他醉熏熏道,若心裡歡喜一個人,要早早教她知道,要早早對她好,切莫錯待了她,人去了,空遺餘恨。
什麼鬼話呢?
喜歡一個人當然該善待她。
喜歡她就扯她辮子踩她鞋子那不是傻小子們七八歲才乾的事嗎?
【若讓娘子回到當年重求,娘子會求什麼?】
【求,被善待。】
……
……
不。
不會吧?
武夫不敢相信。
很快到了上巳節,踏青日。
果然討厭的前夫又暗搓搓打聽他們的行程。
武夫為娘子裁了了新春衫。
裙子織著金線。
紅色披帛在風中欲仙。
我的娘子美死了!
武夫為娘子折下一支海棠,娘子問:好看嗎?
武夫毫不害臊:不及你。
娘子的臉上生著光輝,笑著嗔他。
果然遠勝海棠。
娘子的笑忽然消失。
武夫順著她視線看過去。
哦豁,果然追來了。
討厭的傻前夫。
武夫行禮:府台。
前夫回禮:將軍。
武夫底氣十足地給前夫介紹娘子:拙荊。
我的!
傻前夫的眼睛都快粘在娘子臉上了。
好歹還是個讀書人,讀過聖賢書,到底行了個禮:夫人。
娘子隻不看他,垂著眼福了福身。
那麵無表情的模樣,似當年在庵中,似剛嫁給他那時。
武夫看了心疼,趕緊帶著娘子離開。
前夫死死盯著娘子,娘子連眼角都沒有夾他一下。
直到走開很遠,娘子才恢複了從容,抬眼看他。
隻看他,隻對他笑。
贏了!
武夫牽住娘子的手,笑吟吟:我們去彆處。
省得在此地看見討厭的人。
娘子笑得明媚:好呀。
【《情怯》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