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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探測儀器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餘悸脫下外衣,張開雙手,順從地接受檢查。儀器把他全身都檢查了個遍, 沒有探查到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最後,他手腕上的通訊器被取了下來, 跟外套、戒指以及耳釘一起,封裝在了存儲櫃裡。

再然後, 他被帶著一路向前,走在空蕩的長廊裡,長廊儘頭有扇半開的門,門口寫著“禁閉”二字。

原來禁閉區的“禁閉”二字,還真不是隨便起的。

以前以為禁閉區隻是一個研究所,沒想到還兼具關人禁閉的作用。

在沒有被定罪之前,餘悸都會被關在這裡。

禁閉室的門猛地關上, 響聲厚重而又沉悶, 上鎖的機械擰動聲持續了很久,轉了好幾圈都沒個停歇, 這是真當他是個犯人了。

門上有個很狹窄的玻璃口, 透過那裡,可以看到禁閉室中的一切。

禁閉室裡沒有監控, 到處都是純白的,白色監獄就是仿造這間禁閉室而建造的,聽說被關進這裡的人,大部分人都瘋掉了。

機械的擰動聲漸漸停下來, 博士傾下身,眼睛透過玻璃口看向餘悸的背影, 說:“上校,在那位哨兵醒過來之前,您先暫且留在這裡,如果您是被冤枉的,我們會立刻給您自由。”

餘悸冷笑了一聲。

連辯解都不給與的一場言語討伐。

看來伊氏家族是做了點準備的,他們很清楚禁閉區有多忌諱那個逃出白色監獄的罪犯,所以刻意提及,讓他們回想起那個罪犯曾經做過的事,所以才會在得知他也很可能操控了士兵後,立刻采取了最保守的措施。

如果沒有那個罪犯牽扯其中,事情還不會嚴重到到這種地步。涉及到了那個罪犯,就連指揮處也無能為力,因為那個人,也曾是指揮處的一員。

餘悸習慣性地摩挲戒指所佩戴的食指,一摸過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剛才都被收走了。手上摸空了,彆的地方好像也無端空了一下。

指控事件被禁閉區所接管,就意味著不會給人留有暗地裡動手腳的餘地,禁閉區有他們的行事方式,能保證哨兵說出的話隻會是實話,由此,事情演變到最後就隻會出現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哨兵醒了過來,並指控他的確操控過士兵。

第二種,哨兵就此長眠,他不會被定罪,但即便如此,懷疑的種子就此埋下,長時間以來跟博士周旋後所建立起來的信任還是會蕩然無存。

他還想順利通過考察期,徹底打消禁閉區的疑慮,然後放手一搏,隨心所欲地完成係統任務,最後毫無後患地脫離掉這個無趣的世界。

但現在,好像遇到了點麻煩。

他長久地保持著靜默,背影還是那般冷肅,博士站在原地,等待著餘悸給出一點反應,或者是一絲回應。

實際上,從餘悸被指控開始,博士一直沒有問過餘悸一個問題,現在他想問一問了。

“上校,您究竟有沒有用精神力操控過士兵?”

可這個問題,無論餘悸怎樣回答,真相隻會存在於哨兵醒來的那一刻,揭開一切的謊言與虛假。

指揮處在據理力爭的時候,甚至說道:“就算他操控了又如何,那可是B級危機,沒有他的話那座人類基地現在應該已經消失了!”

站在這樣的角度,餘悸在危急關頭做出了違背禁令的舉動,不僅無罪,還是功績一件才對。指揮處的出發點或許有道理,可是禁閉區不會承認。

沒有人會知道餘悸是為了拯救人類基地,還是為了享受打破禁令所帶來的快感。

上一次的放任,已經敲響過警鐘。

那是一次人類基地曆史上的巨大事故,軍方損失了將近一半的哨向士兵。為了儘快解決戰力緊缺的難題,後來禁閉區采取了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挑選了很多優質Beta重新進行ABO分化,所導致的結果就是,這些人在成功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後,絕大部分卻都沒能熬過哨向的二次分化。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因為那個傲慢的罪犯。

這種事情不能再發生第二次,禁閉區賭不起,人類基地也賭不起了。

餘悸搖了搖頭,給出回答:“沒有。”

在哨兵醒過來之前,他會一直、一直否認下去。

博弈是有勝算的,二分之一的概率可不算低。他無法與博士的信念產生共情,他隻是在賭一個結果。

不,確切地說,是他知道結果。

經曆過那樣一場戰鬥,哨兵的精神域已經完全損壞,油儘燈枯罷了,不可能活得下來。

短暫地失去信任也比限製自由要好得多。

博士離去之後,偌大的空間隻剩了餘悸一人。禁閉室沉入安靜,這裡的安靜是絕對的,聽不到一絲雜音,時間的流速也開始變慢。

時光就這樣開始一點點過去,一開始餘悸還能勉強判斷過去了大概多久,後來就不太能知道了。在禁閉室待得越久,就越無法感知時間,好像整個世界都是靜止的,他是唯一的意識體一樣。

有時感覺隻過去了一天,有時又感覺好像過去了一個星期,或者是一個月。

但應該沒有那麼久。

餘悸也不是很清楚。當然了,他也不怎麼在意。

當機械擰動聲再次響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餘悸卻還跟剛進去那天一樣,一身冷肅,狀態一如既往的淡漠隨意。

餘悸一邊聽著博士的致歉,一邊邁著散漫的步伐往外走,經過博士身邊時,說:“我很遺憾,我們的博士先生原來對我一絲信任都沒有。”

話是這樣說,可語氣卻很無所謂,即便如此,博士還是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異樣,但如果餘悸真的不高興了,應該不會讓人感覺到才對。博士沉思了片刻,然後突然感知到了些什麼,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抱歉,我不知道您易感期到了。”

就這樣,又開啟了新一輪的致歉。

餘悸麵不改色地戴上指戒,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小事。”

都是小事。

在這道門被打開之前,聽到耳畔隱約響起了電流聲的時候,餘悸就知道,所謂命運,不過是站在他這一方的把戲。他讓本該不存在的第三種可能性,付諸了實現。

“係統,彆讓那個哨兵死了。”

剩下的,你知道該怎麼做。

這一次也跟上次一樣,係統短暫接入,匆忙處理了點事後很快就斷開了。係統跟他之間的交流不多,光是修正世界線就用去了大部分時間,剩下的一點點時間裡,破天荒地用來建議他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因為攻略進度還停留在初始值。

係統認為,在有攻略任務的世界裡,宿主的角色一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設定,目前還沒有反派攻略成功的案例,照他這樣行事,結局很有可能會慘淡收場。

餘悸對此表示質疑:“我還不夠善良嗎?”

白月光都那麼不知好歹了,他也沒把白月光給弄死啊,這還不是善良嗎?

善良得都快成聖父了。

天色陰沉沉的,低壓的烏雲綿軟得像抽不儘的絲,軍事學院走廊深處的訓練室正在進行向導訓練,向導要把精神力滲進哨兵體內,形成屏障,讓哨兵的五感回到普通人狀態,所以哨兵們隻充當陪練的作用。每當訓練跟向導相關的項目,都是丹鬱最無力的時刻。

是無力,也是無能為力。

他控製不了自己的精神力,除了餘悸,也根本沒有向導能滲進他的精神力,合作自然就成了不可能實現的事。先天條件不足的他,難免受儘冷眼,好在他這個人也不是什麼軟柿子,不然也不知道要受到多少欺淩。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往角落走了過去,他不想影響彆人訓練,也不想站在那裡被不配合訓練的聞祈盯著看。

聞祈的目光越發直白了,也越發讓人覺得不適了。

看他走了,聞祈覺得沒趣,隻能收回目光。其他組的向導都成功為哨兵隊友建立好了屏障,聞祈過於不配合,原沐生有些急了,就催了一聲,不催倒還好,他這一催,聞祈眼皮一挑,痞笑道:“對了,你不是說那位上校經常來找你嗎,怎麼不來了啊?是不認識軍事學院的路嗎?”

“噢,你當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不來,我告訴你吧,他被關進禁閉室了。你知道禁閉室是什麼地方嗎?去了禁閉室的人,要麼瘋,要麼就是移送白色監獄,隻有這兩種結果。我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我知道,餘悸完啦!”

原沐生微微一愣,正嘗試滲進哨兵身體的向導精神力也在這時停滯了下來。

是。原沐生有聽說。

指揮處的消息一向嚴格保密,這次卻不同,有權勢的家族大都知道了這個消息,遏蘭家族也是,似乎被針對得很厲害。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可能不是什麼好消息。

因為在此之前,確實沒有一個人能從禁閉室順利出來。

除此之外,他最近還知道了一個小道消息,伊氏家族查到了一點關於十八年前失蹤的小少爺的消息,那背後好像跟遏蘭家族有關。而那個小兒子,似乎曾經在七十九區的孤兒院待過。

巧合的是,原沐生也在那座孤兒院待過,更巧合的是,年齡也能對得上。

不過被領養之後,他很不願意被人知道他其實是被領養的,一直以來都在刻意忽略掉孤兒院的相關記憶,直到得知這條消息,他才願意去回想一下,試圖從記憶中找出自己或許是伊氏家族一員的證據。

但他的記憶太模糊了,腦海中隻剩下一個畫麵,記憶是灰白色的,沒有色彩,有很多跟他一樣大的孩子圍在爐子前烤火,然後有個性格很糟糕的小男孩來搶他的東西吃。

丹鬱是裡麵最大的哥哥,個頭高高的,可是他能想起來的,隻剩下丹鬱眼底的漠視。丹鬱明明看見了那個小男孩搶他的東西,可是丹鬱沒有幫他。

他記不起來那個小男孩是誰了,記憶太模糊,可能那個男孩才是伊家小兒子也說不定。年紀那麼小,性格就糟糕成那個樣子,倒是跟伊氏家族很配。

聞祈在他思維發散之際,揚了揚下巴:“彆怪我沒提醒你,遏蘭家族的門可不好進,照我說,你可得抓緊點,趁這種時候趕緊去看看他,爭取在他變成瘋子或者罪犯之前把他哄到手,說不定你就能進遏蘭家族的門了。”

原沐生收回精神力,壓了壓眉頭,說:“我跟他不熟。”

“原來不熟啊,”聞祈斜睨了他一眼:“我怎麼記得你說他送過你很多貴重禮物,不熟怎麼會送你?你說的話可真矛盾。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勸你還是去探望探望他吧,都是同學,我可以動用點關係幫你申請,畢竟對你這樣的人來說,能攀上個跨越階層的人可不容易。”

“我不去!”原沐生一下就惱了,“那可是禁閉室!他都自身難保了,你彆想害我惹禍上身!”

“……”

壓了好半天的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很快就潤濕了地麵,空氣中浮著帶有水汽的涼意,丹鬱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慢慢垂下眼,想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比如聽聽雨水打在樹梢上的聲音,又或者是聽聽冷風吹動衣服的聲音,而不是去聽那兩個人愚蠢又算計的對話。

等等……

風吹動衣服的聲音?

丹鬱轉過頭,看到訓練室外一道離開的冷肅身影,銀灰色發絲被風吹得揚起來,在視線儘頭短暫地出現了一下。

學院還處於上課時間,以往總人來人往的林蔭大道變得異常空曠,餘悸一個人走在這裡,樹與樹之間的間隔不足以擋掉所有雨水,每走一段路,走到枝葉交接的地方,雨水就會落在餘悸的身上。

又一次走在沒有樹葉遮擋的間隔處的時候,餘悸停下了腳步,仰頭閉上眼睛。預料中的濕潤感卻並沒有滴落下來,他等了一會兒,什麼都沒感覺到,就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頭頂撐著一把傘,轉頭,丹鬱正看著他。

餘悸沒說話,眼裡沒有絲毫漣漪,隻是麵無表情地、平靜地看著丹鬱,連眼神也是淺淺淡淡的。是丹鬱率先打破了靜謐,問道:“你剛才……都聽見了?”

餘悸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睛:“聽見什麼?”

聲音跟以前一樣,有點低沉,聽不出不好的痕跡,看來在禁閉室沒有受到什麼不好的對待,丹鬱靜默了片刻,然後說:“沒什麼。”

不管什麼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猜不透餘悸,也根本看不懂餘悸對原沐生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有時覺得是愛意,有時覺得是恨意,還有的時候,又覺得餘悸完全沒把原沐生放在眼裡。扭曲著,矛盾著,丹鬱總也看不明白。

他把傘遞給餘悸,冷淡地說:“我要回去訓練了。”

他不想繼續胡思亂想了。

餘悸說:“好。”

可是餘悸沒有把傘接過來。

丹鬱再次把傘遞過去,這次手背碰到了餘悸的衣服,“拿著啊。”

可餘悸不是那種被催促了就會給出反應的人,他在任何時候都隻會我行我素,所以他還是沒接,不過這次卻給出了回應,雖然說出的話是另外的話題。他問:“知道我被關,你是不是很高興?”

丹鬱的聲音是跟剛才一樣的冷淡:“有一點。”

聽到這個回答,餘悸很輕地勾了下嘴角,嘴角的弧度看起來不怎麼明顯,但臉上確確實實出現了笑意。一直看著他的丹鬱,在看到這道莫名其妙的笑意後,默然移開了目光,慢慢說道:“我聽說禁閉室是個很奇怪的地方,那裡好像會影響人的思緒,時間長了容易瘋。但你待的時間不長,受到的影響應該隻能算個開始,我猜你腦海裡的流程走到了遺憾人生未圓滿的事,所以才一出來就想來看他,是嗎?”

結果沒想到,在看到人的同時,也聽到了那樣一番刺耳的話。

但餘悸給出的回答是:“不是。”

“我遺憾的不是他。”

丹鬱下意識抬眼重新看向餘悸,追問道:“那是什麼?”

那你遺憾的,是什麼?

餘悸把他看入眼底,突然問道:“那天晚上,你等了很久嗎?”

“什麼?”丹鬱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餘悸沉下眸光,語氣裡有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如果注定失去自由,我隻會遺憾沒能赴約,跟你一起吃上那頓晚飯。”

丹鬱愣了一下,在意識到餘悸說了些什麼後,有些慌亂地把傘塞進餘悸手裡:“我看你是淋雨淋壞腦子了。”

漫天的微雨飄飄灑灑,丹鬱沉淪其間,又急切地避開,餘悸在傘下看著他快步走掉,走得那樣急切,像是想躲雨,又像是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怪物在盯著他,再晚一步就會被拉進無法逃離的沼澤。

可細雨纏綿,身上總會淋濕的。

第 24 章

漆黑的密室門被拉開了條縫, 一束光從縫隙透進去,投在空蕩蕩的地麵和牆壁上。而在密室外麵,水晶燈光線璀璨, 照耀著房間內的每一顆寶石都更加奪目。

或許是知道餘悸喜歡, 得知他從禁閉室好端端地出來後,遏蘭衡立刻派人給他又送了點過來, 這間房間已經快放不下了。餘悸拿著枚胸針在眼前看了又看,“遏蘭衡的眼光很素。”

不像他, 更偏愛些花裡胡哨的玩意。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憑借超常的五感,隱約聽到淅瀝的雨聲裡伴著行色匆忙的腳步聲,餘悸揚了揚眉梢,緩步走到牆角,撥動了一下鐘擺後麵的機關,開了條縫的密室門重新緩緩開啟。

腳步聲快來到門口之際, 餘悸再次撥動了一下機關, 在密室門徹底關上的前一秒種,丹鬱走了進來, 捕捉到一晃而過的空蕩密室, 然後丹鬱微微一愣。

那個曾經擺滿原沐生照片的密室被清空了。

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是丹鬱看見了。

陰雨下得纏綿, 房間裡好像也帶上了一層陰沉的霧氣,在璀璨的燈光下,照得人頭腦發暈。丹鬱就站在門口的位置,餘悸默然放下遏蘭衡送的胸針, 挑起眼角看他:“來了?”

明知故問的問題。

“來了。”

在餘悸剛才看過來的那一眼裡,不知道為什麼, 丹鬱好像從裡麵看到了某種類似悲傷的情緒,原沐生說的那些話,似乎還是摧毀了餘悸心裡的某個地方。

不管以前餘悸為原沐生做過些什麼,又或者是擺弄過什麼心機,是不是意味著故事都到此為止了?

留給原沐生的那塊聖殿最終還是坍塌了。

就在密室清空的那一刻,故事就結束了。

那些沒有在人前展示出來的情感,在這一刻,被丹鬱窺見了一點痕跡。但這讓丹鬱一時有些無措,因為他突然發現,原來餘悸也是一個會哀傷、會難過的,活生生的人。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俯視眾生的冷漠神像,在一個極其平凡的晚上,突然活了過來,眼含悲傷地走下神殿,走向人間。

可他跟餘悸沒什麼可說的,他沒法安慰餘悸,也沒有想要從餘悸口中聽到什麼話,他隻是來找餘悸幫他疏導精神力。餘悸同意了的,不然他也不會這麼晚還找過來。

臥室的燈光舒緩很多,餘悸信守承諾,一回臥室就幫丹鬱疏導起了精神力,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這次沒有觸碰到丹鬱,連任何的肢體接觸都沒有。

他是天生的向導,在精神力的把控方麵有完美的感知度,不用依賴物理接觸。但如果像以前一樣,跟丹鬱有所接觸的話,或許會更省精神力一些。

但他選擇了遠離與退卻。

這讓丹鬱有點沒由來的氣悶,憋著股氣悶在心裡一句話也沒說,一直到丹鬱困得眼皮開始打架,抬眼看了下時間,才驚覺已經疏導了三個小時之久。

博士之前給出的方案是每次疏導保持在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了,時間太短可能沒效果,時間太長又可能會對餘悸的精神力穩定造成一些影響。

丹鬱下意識伸手推了餘悸一下:“可以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垂落下去的手不經意覆在餘悸的衣服上,餘悸卻沒有收回精神力,而是淺淺淡淡地垂下眼,把衣角從丹鬱手心下輕輕抽出來,說:“再疏導一會,就當是那晚沒能陪你吃飯的補償。”

又是這件事。

丹鬱的身體一下變得僵硬起來,想起下午餘悸說的話,欲言又止了一下,但還是選擇了沉默。

餘悸看出來了,問道:“想說什麼?”

丹鬱抿了抿嘴,說的卻是另外的事:“我在星船上看到了你的行程安排,明天下午你要去第十四區。”

行程安排標注在私人星船上,這意味著是餘悸的私人行程,跟軍務無關。

“嗯。”餘悸點頭,順著問道:“陪我一起去嗎?”

用的是類似邀約的表達方式。

明天的課程結束之後,學校會放兩天假,時間剛剛好,出去一趟也不會耽誤什麼。

但那個“陪”字讓丹鬱有些晃神,然後丹鬱聽見自己說:“你想讓我陪你嗎?”

很多情緒其實來得莫名其妙,丹鬱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這樣,是終身標記帶來的錯覺,還是清醒地沉淪,丹鬱分不清。

正如他無法忽視餘悸連衣角都不願意被他碰到的那一刻,他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他該抗拒餘悸的,在餘悸的刻意遠離下,他該感到高興的。

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他慢慢垂下眼,指尖慢慢收攏,將沙發壓出道道褶皺,餘悸收回精神力,給出回答:“或許。”

或許想讓他陪他。

但也隻是或許而已。

丹鬱站起身,轉頭看向漆黑的窗外:“我明天的課得上到下午五點,可你的行程安排是兩點出發。”

餘悸抬眼看他,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可以等你。”

但丹鬱突然有點後悔了,按他對餘悸的了解,餘悸該讓他下午的課彆上了才對,可是這個人卻說等他。

不,不對,按餘悸的處事風格,就根本不該問出“陪我一起去嗎”這種話才對,餘悸應該直接下達命令讓他服從,而不是在這裡好聲好氣地請求允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餘悸變得這樣好脾氣了?

是在對原沐生失望之後,急於找個人填補那部分空缺,把他當成某種程度上的情感寄托?還是把他當成一個過渡的存在,想借助他來忘記原沐生?又或者是更糟糕的情況,他暫時想不到。

可是好像也不是的,在被關進禁閉室之前,餘悸對他的態度好像就已經有所轉變了。

解決B級危機應該是件很難的事,那段時間餘悸應該沒怎麼休息,精神力的使用大概也到了臨界值,可就是在那個時候,餘悸為了他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一直等著他醒過來才閉上眼睛睡覺。

那時的餘悸看起來是那樣的疲憊。

可事後餘悸隻字未提。

丹鬱又怎麼會不知道?

但丹鬱還是有點後悔,他不太想跟餘悸一起去了,這樣的餘悸讓他無所適從,於是開始胡亂找借口:“我沒有自主跨區的權限,給學校寫申請不一定能批得下來。”

一說完,丹鬱就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句什麼樣的鬼話,餘悸可是擁有基地最高等級權限的人之一,他想帶誰走就帶誰走,根本不需要申請。

但餘悸還是溫溫柔柔地解釋道:“我的權限可能比軍事學院高一些。”

丹鬱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太自在地說:“我要是走了,我的貓會餓的。”

餘悸:“我可以給它準備這兩天的食物和水。”

丹鬱還想說點什麼,但又有點想不出來,隻能回頭盯著餘悸看,看了好一會才乾巴巴地說道:“你不清楚它的食量。”

餘悸眨了下眼睛,“你可以告訴我。”

丹鬱:“……”

丹鬱的貓已經養了十多年,它已經是隻老貓了,但其實看不太出來,因為它的毛發很茂盛,臉盤子也圓圓的,隻有那雙眼睛看起來不再年輕。

餘悸至今都不知道那隻貓的名字,因為丹鬱從來沒有呼喚過它,他也沒問過丹鬱。

丹鬱似乎是個很不愛發消息或者回消息的人,即便是在餘悸給他發了張貓吃東西的照片過去,照片裡清楚顯示著貓的身邊多擺出了幾個碗,放著大約三天的食物量,可丹鬱仍舊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回。

但丹鬱下完課跑來見他的時候,臉上有一抹喜色。

丹鬱看起來很高興。

不知道在高興些什麼,丹鬱連校服都沒換,一上星船就快步流星地走過來坐在餘悸身邊,從懷裡掏出一塊餅乾,說道:“餘悸,你看。”

是一塊很普通的餅乾,上麵嵌著幾粒藍莓,沾著許多顆粒分明的白糖,看起來是很甜的餅乾。

餘悸不明所以地看著。

這塊餅乾在丹鬱的指尖突然裂開,碎成粉末,飄飄灑灑地掉落下去。

他知道丹鬱在高興些什麼了。

這份主動分享的喜悅,最終會變成困住某個人的枷鎖,餘悸很輕地眨了下眼睛,隱約聽到耳邊響起了囚籠的鎖鏈打開的聲音。

會困住誰呢?

人類基地中最大的軍事療養院在第十四區,前段時間脫離了生命危險的哨兵就被安置在那裡,這就是餘悸去第十四區的理由。

他作為當時負責的指揮官,理應去探望一下唯一存活下來的幸運兒。

一個過於幸運,幸運到差點毀了餘悸計劃的幸運兒。

係統的作用能維持多長時間他並不清楚,畢竟係統接入過來好像很困難,他還沒來得及問點什麼係統就斷開了。而且,他聽係統提到“修正世界線”這幾個字了,這在以前是沒有出現過的。他不知道係統在修正些什麼,那似乎涉及到了保密條款,係統無法告知,所以他要親自去看看。

因為這還是第一次,他的係統以異常直接的手段來解決麻煩。

刪除記憶。

係統刪除了哨兵的記憶。

被刪除了記憶的人,是什麼感覺呢?失憶?直接遺忘掉那部分記憶?還是說,記憶被替換?

又或者是,記憶變成夢境一般破碎的不完整碎片?

見見那位哨兵就知道了。

第 25 章

到療養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療養院尤其安靜,走廊上沒有見到醫生或者護士,空空蕩蕩的, 耳邊隻回蕩著餘悸和丹鬱兩個人的腳步聲。

主城這幾天已經夠陰沉寒冷的了, 第十四區比主城還要陰冷得多,走廊前方有個燈似乎壞了, 在不遠處一熄一亮,讓整個空間透上了幾分詭異。

餘悸和丹鬱一前一後地走著, 走了很遠一段距離,才終於到了那位哨兵的病房外。現在還沒到病人的休息時間,但房間裡卻一片漆黑,連夜燈都沒有開。餘悸正要伸手敲門,丹鬱卻突然“咦”了一聲,低聲說:“我的戒指不見了。”

餘悸垂下眼,看到昏暗燈光下, 丹鬱擋起來的手指。

餘悸勾了下嘴角:“丟哪兒了?”

“不知道呀, ”丹鬱轉身開始往回走,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警惕起來, 可說話的語氣卻保持著跟剛才一樣, 還有些疑惑,“是不是掉在電梯裡了?”

“那我們先回去找找。”

“好。”

可他們並沒有走向電梯, 一轉頭就迅速拐進了另一道走廊。敏銳的五感告訴他們,房間裡有要置他們於死地的人在等著他們進去,丹鬱撥弄了幾下通訊器,蹙眉道:“信號被切斷了。”

療養院沉入了巨大的黑暗, 各個地方都傳來了訓練有素的輕盈腳步聲,匆忙逃離的間隙, 丹鬱問道:“這些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

“多半是伊氏家族。”餘悸解釋道:“他們家族在軍部唯一的籌碼因為誣陷我而入獄了,你知道,誣陷指揮處的人是重罪,最輕的判決也是驅逐進白色監獄。”

所以,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刺殺,在餘悸定下飛往這裡的私人行程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追了過來,消音的攻擊穿過黑暗,玻璃碎了一地,怪異的嗡鳴聲響在耳畔,瘋狂刺激著大腦的神經。餘悸知道這是什麼,白色監獄裡麵全是這種裝置,專門用來影響和針對精神力的。

餘悸強忍著不適,腳步一頓,拉起丹鬱的手腕,猛地往懷裡一帶。攻擊光點從丹鬱側臉擦過,掠過眼尾的紅痕,一滴血順著傷口留下來,餘悸回頭時,掃到那抹存在於漆黑夜晚的鮮豔紅色,呼吸微微凝滯了一下。

他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了那個死在他麵前的人,那個人的麵容有那麼一刻,好像變清晰了一下,他好像可以看到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了。

可當他正要凝起目光去仔細看的時候,一雙溫暖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對他說:“是幻覺,彆想,彆看。”

餘悸回過神時,已經被丹鬱拉著跑了很遠,可彎彎繞繞的走廊儘頭隻有一堵厚重的牆,沒有窗口,無處可逃。

他們不得不停下來,持續的耳鳴中,數不清的光線瞄準著他們,餘悸慢慢後退,最後站在了一個走廊交叉口。

餘悸抬起眼,幽深的眸子泛起了詭異的光芒,就在這一瞬間,強大的精神力迸發出來,宛如火焰一般的紅色光芒劇烈地蔓延,包裹住整座療養院,耳鳴聲也開始加重。

在漫長的侵擾和抵抗中,餘悸強行用精神力將那些針對他的裝置儘數摧毀。

他們因此有了短暫的喘息時間。

就這一點點時間,足夠丹鬱從反方向給這一層的人來個措手不及了。

既然動用了那個裝置,就意味著派來的殺手隻會是普通人,至少,目前還在這一樓層的人裡,不會有向導和哨兵。普通人再強,也不會強過一個擁有精神力的人,他們有優勢。

空氣中充滿裝置損毀的焦臭味,餘悸悶咳了兩聲,眼白已經布滿血絲,他抬手抹了下嘴角溢出的鮮血,有些諷刺地笑了一笑。

反噬比他想象中還要強一些。

清完這層的威脅,他們從安全通道逃到最低層,但從樓梯間出去,發現二層隻有一個很大的大廳,而所有的路都已經被封死了。

大廳有一麵是落地玻璃窗,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對麵樓層的視野裡,僅僅隻是走進這座大廳,之前那數不清的光線就再次瞄準了他們。

餘悸反應極快地把丹鬱按進懷裡,躲在鐵門與牆的三角之間,語氣變得很輕,忽然沒頭沒尾地說:“聽說送人禮物的時候帶上祝願,如果是發自內心的期盼,祝願就有可能會成真。”

祝願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不好的,丹鬱恍惚著抬起臉,無端將餘悸耳朵上那枚黑色耳釘看入了眼底。

說到這裡,餘悸頓了一頓,用著更加溫柔的聲音說道:“我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本來想親手給你的……”

丹鬱想說點什麼,下一秒,玻璃儘數破碎,一股力道推向他的胸口,把他從窗口推了下去。他來不及反應,開始不受控製地往下墜落,時間的流速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尤其緩慢,像電影播放時的慢鏡頭。隻能聽見餘悸那句似有似無的聲音。

“……看來沒機會了。”

破碎開的玻璃碎片折射著刺眼的光,耳鳴聲越來越大,卻在耳朵裡漸漸消音,他眼睜睜看著餘悸在他麵前緩緩站起來,為他擋住了所有聚焦過來的光束。

頃刻間,世界顛倒,他淩空倒下,急速下墜,時間的流速變回原樣,來自許多哨兵的精神力衝擊波向餘悸威壓下來,耳鳴也更加刺痛耳膜。

如夢似幻的紅色火焰再次包裹住整座療養院,但又很快暗了下來,隨著坍塌的轟鳴聲響徹,殘餘的精神力也終於透支。建築搖搖欲墜,餘悸往後倒去,靠在牆壁支撐才沒倒下去,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重新站好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耳邊的聲音或許很嘈雜,他聽不清。

粉塵伴著碎石落下來,在一片廢墟中飄飄灑灑,餘悸無神地微睜著眼睛,恍然間,似乎又看到了那些斷裂的記憶碎片。

還是相同的一幕。

但這次,他看清了那道離他遠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看起來是那樣的單薄,瘦弱,卻在他的眼裡,看起來是那樣的高大。

他好像想叫住那道背影,可是他說不出話。

他隻能看著那道背影越走越遠,然後記憶碎片切換到了下一幕,這一次,那個人是麵對著他的,但是那個人死了。

已經死了。

可他還是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記憶碎片再次破碎,眼前的一切沉入了虛無,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詭奇的夢。冰冷滴落在臉上,不知道是血,還是水,餘悸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緩緩睜開眼。

還是一樣的黑暗,丹鬱背著他,淌著雨水,艱難地走在狹窄巷子裡。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讓一個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人給背著走。

可這種感覺,又實在稀奇。

眼看著丹鬱越走越艱難,他也沒有要出聲的打算。危機並沒有完全解除,遠處再次傳來一些輕盈又訓練有素的腳步聲,丹鬱顯然也聽到了,在原地停了一下,左右張望起來,然後直接走進了一座亮著紫紅色燈牌的破舊大樓。

丹鬱好像對這種地方很熟,一進去就直奔地下區域,一直下到地下三層,路過一間亮著單色燈的房間時,停下腳步,敲了敲門,壓著聲音說:“你好,送藥的。”

說話時還帶了點異域口音。

屋子裡的人興衝衝地跑過來開門,下一刻,笑臉僵在臉上,大漢就那麼直直地倒了下去。丹鬱收回手,趕緊把餘悸又往上扯了扯,然後踢開大漢,進到了房間裡。這一套操作簡直是行雲流水,可見是輕車熟路,熟悉得很。

但直到把餘悸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抬眼對上那雙墨藍色的眼睛,丹鬱才發現餘悸已經醒了的事實:“你,你……你……”

剛才騙大漢出去的時候還能故意帶口音說話,這時候卻有些結巴了,餘悸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問道:“這是哪裡?”

這問題提醒到了丹鬱,丹鬱猛然站起來:“等一下。”

轉身走到門口,把倒在那裡的大漢拉進衛生間,裡麵傳來布料撕扯開的聲音,然後又把門外的燈光調成雙色,才走了回來,問道:“你不怕死嗎?你為什麼要把我推開?”

他有很多疑問,但隻有這一件,讓丹鬱迫切地想知道一個答案。

他想知道,為什麼在那樣危難的時刻,餘悸會擋在他的身前,為什麼餘悸會……為了他連死也不怕。

餘悸打量了丹鬱一會,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比起這裡是哪裡,餘悸為什麼要做出那樣的舉動才能算一個真正的問題,丹鬱皺了皺眉,卻還是選擇了先依著餘悸,說道:“這裡是紅燈區。”

餘悸繼續打量起丹鬱:“你經常來這種地方?”

“對啊!”丹鬱坦然承認:“這種地方小費最多了,就靠在這種地方送酒打掃衛生什麼的,我賺夠了上學的學費。”

也許丹鬱還有沒能說出口的話,但餘悸沒有想要知道丹鬱的過去的意思,他隻是隨口那麼一問。隨著五感的逐漸恢複,餘悸開始聽到了一些怪裡怪氣的聲音,可見這種開在地下的場所,隔音很不好。

此起彼伏的喘叫聲中,零碎地伴上了一些刻意壓低的腳步聲,成群結隊的,來的人好像還不少。丹鬱對這些的感知度好像很高,在餘悸說話前就又一次猛地站了起來,立刻把房間裡的燈調到了最低亮度,然後又拿著什麼噴劑在床上和他們身上噴了個遍。

餘悸一言不發地看著丹鬱拉下帷幔,然後又看著丹鬱撐上床,雙膝落在他的腿側兩方。

來追殺的人,應該是哨兵領隊了,哨兵在追殺的時候,可以憑借優越的五感發揮出最大的優勢,所以現在餘悸和丹鬱一個字都不能說。

要在這座建築裡蒙混過去,他們兩個能做的,隻能是融入這裡的氛圍,這樣才能不引起任何的懷疑。

所以在丹鬱拉下帷幔的那一刻,餘悸就知道丹鬱要做什麼了,隻是丹鬱看起來好像很猶豫,不知道要怎麼開始。一直到巡查的步伐都來到了地下三層,丹鬱還是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餘悸鬆了鬆領口,抬手按住他的後腦,一翻身兩人就顛倒了位置,最終,在巡查的步伐來到門口之際,餘悸閉上眼,低頭吻了下去。

第 26 章

綿長的吻意裡, 是少有的溫柔繾綣,那樣輕,那樣小心翼翼。丹鬱在這樣的吻意裡逐漸沉淪, 失神, 腦海裡的想法變得不可控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起餘悸把他推下樓的那一幕,那一刻他看到自己的手浮在空中, 想去抓住餘悸,可他隻能離餘悸越來越遠。

他從來沒覺得他和餘悸之間的距離會那麼的遙遠。

即使現在餘悸就在他的麵前, 即使他和餘悸現在親密接觸,他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還是會產生一種餘悸其實離他很遠的感覺。

巡查的哨兵透過門縫往裡看了一眼,武器落在地麵發出一陣威懾的聲響,晦暗的欲色燈光把房間裡一切場景都照得影綽,奇怪的聲音,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喘息聲, 帷幔後兩個交纏在一起的軀體,哨兵緊皺眉頭, “嘖”了一聲, 扛起武器去往了下一道門。

吻意在朦朧裡延長,直到巡查的聲音徹底遠去, 餘悸側過頭,有些失力地倒了下去,重重地壓在丹鬱身上。丹鬱耳後一片通紅,無意識地回抱著餘悸, 不知不覺間,抬起手, 撫在了餘悸的頭發上,輕輕摸了一下,問道:“你那個時候,為什麼要那麼做啊?”

“你為什麼要……保護我啊?”

“……你不知道你差一點死在那裡嗎?”

丹鬱問出的話越來越輕,最後幾乎隻成了呢喃,如果不是靠得這樣近,不會有人知道他其實問了好幾個問題。餘悸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地聽著,卻始終沒有給出回答。

過了不知道多久,丹鬱才意識到好像有點感覺不到餘悸的呼吸了,他一驚,趕緊把餘悸翻過來,這才看到餘悸的臉色蒼白得瘮人,嘴角開始不斷溢出鮮血。

餘悸的精神力崩潰了。

精神域受到裝置的嚴重乾擾,又幾度強行使用精神力,餘悸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某種程度上的奇跡了。現在餘悸需要一個向導,一個很強很強、會一切療愈手段的向導,丹鬱一下子就慌了:“餘悸,你再堅持一下,我去給你找向導,你等我,很快的,我現在就去給你找……”

可當丹鬱連滾帶爬地摔下床,卻站也站不穩的時候,他才緩慢地意識到,這個地方是找不到向導的,他一出去就會被抓起來,餘悸也等不了了。

他麵無血色地回過頭,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身影,心上被無力與絕望覆滿。

大樓坍塌時,他因為強烈的不可知情緒催動了體內的精神力,把餘悸完好無損地帶了出來,卻馬上又遇到了新的巨大困境,他知道這次他是真的沒辦法了。

在他茫然無措的愣怔中,餘悸很輕地呼吸了一下,無力地抬起手,撫上丹鬱的側臉,聲音有氣無力:“不是說要改掉這個習慣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丹鬱又死咬住了手背,他後知後覺地鬆開手,聽見餘悸接著說:“精神域出了點小問題而已,算不上什麼大事。”

餘悸居然說這算不上什麼大事。

然後餘悸實在沒力氣了,手開始往下滑落,丹鬱馬上捧住他的手,不讓他的手掉下去。餘悸閉上眼睛,指腹輕輕壓了丹鬱的側臉一下,說:“像我平時做的那樣,你把精神力滲進來。”

丹鬱茫然地看著他。

哨兵怎麼可能做得到向導做的事……

餘悸說:“相信我。”

丹鬱跪坐過去,他不是餘悸,他需要更多的接觸,於是他把餘悸的身體扶起來,環在了自己的懷裡。他的身體在顫,手也在顫,他用儘全力,才能勉強控製住屈指可數的幾根精神力觸須,嘗試著將它們帶進餘悸的精神域。

他通曉向導的所有療愈手段,所以他知道此刻向導該做什麼,可他隻是個理論派,他連個向導都不是,但他還是選擇了聽餘悸的話。

整個過程無比艱難,一觸及到到餘悸的精神域周圍,那幾根精神力觸須就像受到了某種轉向混亂的感應一樣,差點牽扯著丹鬱的精神力也一起崩潰。

最終丹鬱還是控製住了,無比輕柔地滲了進去。餘悸的精神域支離破碎,形同廢墟,域中央的精神觸須混亂飄逸,那裡本該是嚴絲合縫的,但現在那裡成了絮狀的,無數的精神力光點開始消散於虛無。

光是幾根精神力觸須是不夠的,他需要控製更多的精神力進來,去把那片絮狀的精神觸須修補回原來的樣子。

他忍受著一陣又一陣的痛不欲生的刺痛感,拚儘全力,將數以萬計的精神力觸須緩慢地滲透進去,於是在漫長的全憑意誌的修補過程中,他沒能分出心去思考,一個哨兵,究竟為什麼可以療愈修補精神域。

餘悸早已經徹底陷入了昏迷。

蔓延的黑色被一絲光線刺破,雨勢變小,坍塌的療養院曆經了一整晚的雨水衝洗,終於迎來了遲來的天亮。

消息傳回主城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療養院裡沒有任何一個存活下來的人,病人,醫生,護士,一個都沒有,這是在跟軍部宣戰,但調查的幕後黑手,最後卻鎖定在了一個逃犯身上。

因為任務失敗的殺手全部死在了第十四區的邊境,那個位置留下了一套囚服,除此之外,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

一聽說餘悸的精神力崩潰了,所有的指揮官都緊急趕了回來,打算用他們的向導能力一起療愈餘悸,可探進餘悸的精神域才發現,餘悸已經被療愈好了個大半,剩下的損傷完全可以靠自愈,隻不過精神力有些不濟,短時間內很難恢複如初。

指揮官們對此很不解,短短不到一天時間內,哪怕是S級向導,也很難說能將一個精神力崩潰的人療愈到如此地步,更何況餘悸還是個Alpha向導。

餘悸醒來時,已經過去了五天時間,他很慶幸完美錯過了那幾個指揮官圍著他轉的場景,卻在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時,眉眼壓了一壓。

小玫瑰為什麼不守著他呢?

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想象過一醒來就能看到丹鬱那張滿是擔憂的漂亮臉蛋,於是他抬起手,掌心輕輕蓋在額頭上,重新閉上了眼睛。

那就重新醒一次。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手邊傳來有人給他檢測什麼的動靜,他睜開眼,視線從模糊變為清晰,看到的卻是博士。

窗外的哨塔標識顯示著第十四區,餘悸的目光落在那串文字上,聲音有氣無力:“難得見你出一趟差。”

博士微微一愣,揚起微笑:“您終於醒了。”

躺了太久,餘悸感覺身體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嘴裡也苦澀得厲害,身上還有些熱得慌,他拒絕了博士的幫扶,靠自己勉力坐起來,掀了掀眼皮:“丹鬱呢?”

博士說:“我到的當天就把他秘密送回主城了。我想您應該不想被其他指揮官知道您和他的關係。”

餘悸又問:“他就那麼回去了?”

“當然,他看起來很在意學業。”博士看了餘悸一眼,“您好像很想見到他。”

餘悸微微一笑。

博士將檢測儀器裝回手提箱,站起身扶了扶眼鏡,意有所指地說道:“是想見他,還是擔心他在我麵前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呢?”

餘悸不得不承認,博士的敏感度到了近乎危險的地步,即使是現在,也絲毫沒有對餘悸放鬆戒備,博士也很誠實,禮貌行了一下禮,繼續說道:“抱歉,主要是那位哨兵剛為您洗脫完冤屈,他就殞命於療養院了,我很難不多想些什麼。”

餘悸挑了下眉,冷笑一聲:“你是說,我為了借他人之手殺掉那位哨兵,不惜以身入局,差點把自己逼死嗎?”

博士仔細打量著餘悸的細微表情,沉默半晌後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那確實是太蠢了。”

然後餘悸和博士一起笑了起來。

所以餘悸真是一點都不想跟博士打什麼交道,稍不注意就可能會被抓到點蛛絲馬跡,而話又說回來,博士終於還是注意到丹鬱了麼?

就這樣吧,總是會到這一天的,或早或晚罷了。

主城還是那副陰雨綿綿的鬼樣子,這樣的雨也不知道下到什麼時候是個頭,最後一節訓練課結束之後,學生們陸陸續續地走出來,丹鬱在最後麵的位置,離開訓練室時,伸手去拿放在牆角的雨傘,卻被聞祈搶先一步拿走,打開。

聞祈笑意盈盈地空出個位置,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丹鬱看:“聽說你早就沒住宿舍了,住哪兒啊?我送你。”

丹鬱沉下臉,一轉身就踏入了風雨之中,他在前麵走,聞祈就在後麵追,把傘不斷往前移,試圖為丹鬱擋上點雨,每到這時,丹鬱都會走得更快。

一段路走下來,兩個人是誰也沒被傘遮上半點雨,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大。

丹鬱悶著頭往外走,快到校門口的時候開始遲疑起來,住在白塔的事情應該是不可以被聞祈知道的,得想辦法甩掉聞祈,正在他思索的時候,不留神突然撞到了一個人。

對方站得很穩,丹鬱一時沒穩住身形,還是對方及時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才沒摔下去,丹鬱下意識說道:“不好意思,我沒注……”

慌亂之中,丹鬱抬起臉,卻看到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心上開始混亂地跳動起來。

“是你……”

傘身朝他的方向傾斜下來,為他擋住漫天風雨,那人回答:“是我。”

瞥了眼遠處突然愣住的身影,餘悸把傘身又往下傾斜了半分,在夜色裡擋住自己的大半張臉,然後攬過丹鬱,低頭吻了一下丹鬱的額頭。

通往白塔的路總是尤其靜謐,丹鬱還沒從剛才突如其來的輕吻裡緩過來,過了好久之後才平靜開口:“你早就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

丹鬱抬眼望向餘悸的側臉:“我的精神力和彆人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