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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悸垂眼回看他:“我以為你至少會先問我身體還好嗎。”

丹鬱步調亂了一下,還是說道:“那,你還好嗎?”

察覺到丹鬱的慌亂,餘悸笑了起來:“有點累,還困。”

“那你怎麼不好好休息?為什麼要出來?”

餘悸也這樣問:“是啊,為什麼呢?”

丹鬱被問得莫名其妙,卻還是思考起了到底是為什麼,想著想著,忽然感覺手上在發燙,他後知後覺地低下頭去看,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緊緊握住了餘悸的手。

是餘悸的手在發燙,燙得很不尋常。

“你發燒了嗎?”

餘悸把手從丹鬱手中抽出來:“沒有。”

丹鬱步子一頓,突然有些急了:“那你是怎麼了?”

餘悸沉默。

太多時候了,餘悸總是在沉默,對他提出的問題選擇了忽視。以前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但現在卻不是的,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難受,像有什麼在心上撓似的。

丹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難過:“告訴我。”

餘悸停下腳步,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聲音伴在雨聲裡,低沉又讓人眼眶發紅,他說:“我不太想傷害到你。”

丹鬱反應了過來,這是易感期到了。承受一個級彆如此之高的Alpha向導的易感期,大概比終身標記時還要痛苦太多太多,他想說點什麼出來,但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從雨傘上滴下來的水滴落在池水裡,開出一朵絢爛的雨花,餘悸笑了一笑,繼續往前走去,輕飄飄地說道:“我也不想總是給你帶來痛苦。”

所以,忍一忍就過去了,不值一提。

第 27 章

丹鬱望著床的空蕩蕩的另一側發呆。

在把他送回白塔之後, 餘悸就離開了,走得很決絕,沒給他一丁點猶豫的機會, 像是擔心留在這裡就一定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一樣。

明明再不好的事以前都做過了, 現在卻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倒更像是想要挽回和彌補些什麼。

丹鬱揉著枕邊沉睡的貓,手指陷進柔軟的發毛裡, 輕輕壓了一下。

“我好像恨不起來他了。”

貓沒有睜眼,耳朵卻顫了顫, 丹鬱又輕輕壓了一下。

通訊器在這時突然亮了起來,他隨手點開,看見是管家發給他的見麵邀約。其實從第十四區回主城後,管家就來找過他,說有份遏蘭家族的資產會轉移到他的名下,等相關流程全都辦理好之後,隻需要他簽個字, 那份資產就屬於他了。

他一開始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他也沒有想過因為餘悸的關係,去圖謀遏蘭家族的什麼東西, 可當他看到那份資產上麵寫的是第七十九區孤兒院的地址的時候, 他就不那麼想了。

這就是餘悸曾說打算親手送給他的那份禮物。

隻要收下這份禮物,餘悸就再也沒有能拿捏他的籌碼了, 至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這樣。他隻是沒想到,餘悸會把這份籌碼直接送給他。

如果餘悸是個賭徒,那一定會是個無比瘋狂的賭徒。

瘋狂, 卻讓人著迷。

管家在跟丹鬱約定方便的簽字時間,他看著這條消息, 眼前開始浮現餘悸為他撐傘時的溫柔側臉,此時此刻,再往回看的時候,好像記憶裡的餘悸從頭到尾都沒那麼的討人厭,腦子裡甚至還自動帶上了某種說不清的濾鏡。

他覺得他真是要完了。

也有點看不懂自己的心境了。

但他知道他彆無選擇,即使對餘悸有所改觀,這份禮物他也一定要收下。他對遏蘭家族沒什麼了解,但聞祈經常在他麵前念叨,說管理遏蘭家族的那個遏蘭衡不是什麼善茬,比誰都會權衡利弊,他就知道這樣的機會也許隻有這麼一次。

誰也不知道孤兒院繼續被遏蘭家族掌控又會生出什麼樣的變數。

他有時也想知道真正的自由是怎樣的感覺,不用擔憂孤兒院的生計,不用受到餘悸的脅迫,不用瞻前顧後擔心太多,他也想自由一次,站在一個全憑自主意識所掌控的角度,重新審視自己對餘悸的感情。

如果那是愛,他也甘願沉淪。

理智與感性互相撕扯,分不出勝負,最後他點開了餘悸的通訊資料,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個簡單至極的頁麵。

他有點想念那股濃鬱的香味了。

餘悸在後麵的幾天裡沒有露麵,好像一直在忙著什麼事情,抽不開身。再次知道餘悸消息的時候,還是從管家口中知道的,原來餘悸並不是在忙,而是待在軍事醫療大廈治病,據說是因為信息素積壓的關係,高燒遲遲退不下去。

管家把一堆資料文件鋪展在桌上,站在專業的角度給他講解每一項條款。這些資料丹鬱提前查過,沒有任何問題,確實如管家所說,簽字就會生效。

丹鬱拿著筆的手有些忍不住的顫抖,他閉了閉眼睛,低頭寫下自己的名字,但在寫到一半的時候,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

是博士打來的通訊。

之前還在軍事醫療大廈的結合室的時候,博士就把通訊號留在了他的通訊器裡,但是兩人從來沒有聯係過。

筆尖微頓,他下意識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禮貌一笑:“您請便。”

丹鬱點了一下頭,放下筆:“我先出去一下。”

這是軍事學院對麵的咖啡廳,地點是丹鬱自己選的,因為這裡離學校近,他方便一些。咖啡廳裡沒有多餘的人,似乎是管家提前包場清空了裡麵的客人,他一路走過大廳,來到露天平台上,四下看了一眼,才點了下接聽。

“你好,丹鬱先生,我是禁閉區的非自然研究所高級管理員蘭特,也就是和你有過兩麵之緣的博士,現在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丹鬱奇怪地看了通訊器一眼,說道:“什麼問題?”

“在我問問題之前,我需要跟你說明一下,我知道你此時此刻正在軍事學院外麵的咖啡廳裡,現在,請聽我的,把你身後的那道門關起來。”

身後確實有一道門,丹鬱轉過身,一把拉過門就把它給關上了,在關上的那一刻,他才看到門上有一個隔音標識。

在隔音標識亮起來的那一刻,四周爬起了一層肉眼很難看見的光罩,正將露天平台給籠罩起來。

沒過多久,通訊器裡再次出聲:“好了,丹鬱先生,現在開始我們之間的談話。”

丹鬱找了個位置站著:“好。”

“請問餘悸上校是否利用第七十九區的孤兒院脅迫過你?讓你被迫成為他的伴侶?”

空氣倏然安靜,丹鬱握著通訊器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你儘管放心,我們之間的通話不會有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如果你怕說了實話會牽連孤兒院裡的院長或者孩子,我可以以禁閉區的名義向你保證,任何人都不會受到一絲損傷,包括你在內。你該知道禁閉區有這個能力。”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直中要害,一點點將丹鬱心底害怕的那些防線打破。丹鬱的身體已經不自覺變得有些僵硬,他抬起眼,突然看向了陰陰沉沉的天空。

黑霧彌漫,空氣冰冷,一如他從結合室醒來的那天。

在博士踏進結合室來勸說他的那一刻,他曾想過向博士求救,但他沒有那樣做,因為博士是為餘悸而來的,他那時以為博士是完全站在餘悸那一方的。

從失去第一次機會開始,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機會,他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但現在,機會重新來到了他的麵前。

他可以控訴餘悸的罪過,不用顧及會有無法承受的後果,因為現在站在他身後的,是博士,是整個禁閉區。

從人類基地出了第一個Alpha向導罪犯開始,雖然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但考察期對新分化的Alpha向導而言,似乎都是十分重要且致命的。

那把刀,現在握在丹鬱的手上。

刺進去,丹鬱同樣可以獲得自由。

真正的自由。

“所以,丹鬱先生,請你如實回答,餘悸上校是否利用第七十九區的孤兒院脅迫過你?威脅你成為他的伴侶?或者脅迫你做過其他什麼事?”

露天平台在咖啡廳的二樓,站在這裡可以看到對麵的林蔭大道,暗沉的天色又往下壓了一截,零星的細雨開始落下,丹鬱伸出手,看著雨絲從指尖滑落,深深地閉了下眼睛。

是。

脅迫過。

餘悸一直在脅迫他。

餘悸簡直是個惡鬼。

雨水潤濕了指尖,也潤濕了通訊器,通訊器上的光亮四散折射開來,形成斑斕的光點,在暗沉的天色下一閃一閃。樹影傾斜,整座城市好像也搖搖欲墜的,丹鬱有點站不穩,頭腦卻無比清醒。

長睫微微顫了顫,他緩緩睜開眼,聲音響在空曠的平台裡,聽起來無比清晰。

他說:“沒有。”

指間的戒指閃耀著漂亮的光,他看著戒指發呆,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然後壓了壓眸光。

“他沒有脅迫過我,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他這樣說道。

通訊器那頭迎來了短暫的靜默,丹鬱重新拉開門,平台四周的光罩散去,聽到通訊器那頭的博士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的配合。”

雨勢漸大。

細雨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很低,可是密密麻麻的,聽得人感覺有些發冷。往回走的路似乎漫長了許多,他轉過頭,隻能看到雨水打在玻璃上的水痕,模糊的界限把他和外麵的昏暗世界隔開了來。

咖啡廳裡也不是很明亮,沒有開著絢麗的燈光,光線是淡黃色的,打在臨窗的一道冷肅背影上。

桌上的咖啡已經沒了熱氣,燭火一晃一晃地投在那個人的臉上,勾勒出輪廓分明的側臉輪廓,玻璃窗映出他有些散漫的坐姿,翹著二郎腿,看起來一副很悠然自在的樣子。

整個世界好像在突然之間暗了下來,唯一明亮的地方,隻有燭火籠罩中的冷肅身影,和僵在不遠處臉色發白的丹鬱。

餘悸側過頭來看他,嘴角微微揚起,睨過來的目光含著冷到極致的笑意。

他的指尖捏著那張沒簽完字的協議,燭火攀上易燃的紙張,一點點將其吞噬,在火光攀上最後一點殘餘之前,餘悸鬆開手,撣掉了身上的餘燼。

蟄伏多時的惡鬼,終於露出了他的本相。

空中灰燼的餘光散儘之時,丹鬱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下來。

“表現得很好,我的寶貝。”

讚揚的同時,餘悸站起來,側過身往實木桌上一坐,抬起一條腿放在相對低矮的座椅上,另一條腿自然垂下,落在綿軟的地毯上。

餘悸微笑著看他,問:“還記得你答應過的隨叫隨到嗎?”

然後揚了下眉梢,語氣親昵,卻命令意味十足:“過來。”

第 28 章

餘悸在很多世界中穿行而過, 係統空間的計數寫著一個無法在第一時間內理解過來的數字,是多到數也數不清的世界。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麵孔, 無數不儘相同又無比相似的任務, 少則幾天,多則幾個月, 他接下任務,完成任務, 然後脫離世界,他終年漂泊,沒有歸處,把一段又一段不屬於他的人生拋棄在過往裡。

也拋棄了真正的自我。

此刻這個把丹鬱摁在身下的人,是被世界的規則所控製,還是他自己的期望,沒有人可以知道。

丹鬱好像暈過去了。

已經暈過去很久了。

桌上的蠟燭早已燃儘, 昏暗的空間內彌漫著過於濃鬱的信息素味道, 這不是一種信息素,是兩種信息素混在一起的味道, 但泛著冷意的玫瑰濃度太低, 低到很仔細都不能聞到點餘香。餘悸慢條斯理地穿著衣服,一副頗為悠閒的樣子, 身上的熱度還沒有完全退下去。

但Omega已經快不行了。

取過搭在一旁的修長外套,正要往身上搭的時候,餘悸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往腳邊扔了下去。

外套落下去, 蓋在了地上蜷縮成一團的淩亂身形上。

然後俯下身,把人一把抱了起來。

懷裡的人大概又要恨上他了, 他無所謂地想,這個人實在太好騙了。

由易感期帶來的不適,斷斷續續持續了十分燥熱的一周才有所好轉,這天餘悸剛洗完澡,赤著腳從臥室走出來,手裡捏著封保密信件,一邊隨手撕開,一邊往珠寶房間裡麵的密室裡走。

信件是遏蘭衡寄給他的,裡麵有一張親緣鑒定單。

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白月光與伊氏家族之間的血緣關係。

通訊器的亮光投在密室裡,投影顯示著正在通話狀態,光點一閃一閃,照在距離最近的一張相框上,照片裡的溫煦笑臉忽明忽暗。

通訊器那頭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你是認真的嗎?”

餘悸將照片拿起來,放在眼前打量起來:“當然。”

“可據我所知,你已經永久標記了一個Omega,指揮處可是很相信你的品性的,你這樣確定不會出事嗎?”

指尖撚過照片笑臉上那顆眼角的淚痣,餘悸輕笑了一聲,語氣裡是一慣的無所謂:“我聽說指揮官助理的犧牲率一向很高,可是怎麼辦呢,我的這位Omega可必須成為我的助理呢。”

對麵沉默。

“隨口一說,彆放心上,不過,也不一定,誰知道呢?”餘悸放下相框:“遏蘭衡,我勸你少管我的事。”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原來是這樣的人。”

“怎樣的人?”

餘悸好奇了起來,垂下眼睛看向通訊器,通訊光標閃動了很久,卻長久地安靜著,餘悸耐心地等了好一會,才聽到遏蘭衡接下來的話語,遏蘭衡說:“跟你母親完全不同的人。”

“但是,我現在認可你是跟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

餘悸又輕笑了一聲,“隨你怎麼想。”

“行了,原沐生的事,”遏蘭衡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當然是自己看著辦啊,餘悸正想再跟遏蘭衡掰扯兩句,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道沉悶的落地聲,像是什麼人不小心摔倒了。

可彆墅裡現在不應該有彆的人才對。

難道剛才他跟遏蘭衡通話的時候,有人在偷聽嗎?

看來這個人是不太想繼續活著了。

他關上通訊器,默然走出去,外麵放置珠寶的房間沒有異樣,也沒有多餘的味道,他推開門,來到走廊上,左右掃了兩眼後,看到走廊儘頭有個人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他斂起眸光,一臉冷漠地走過去,靠近了些才發現這個人是丹鬱。

在他不太受控製的信息素的強烈刺激下,丹鬱這幾天都處於發情狀態,但現在應該是沒有發情了,但會比平常更加需要餘悸的陪伴。

隻是出來了這麼一小會就受不了了,為本能所驅使找了出來,但又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在了半路。

Omega可真是柔弱,餘悸不由得這樣想。

地毯很柔軟,可丹鬱穿得單薄,彆墅裡的溫度也有些低,丹鬱的臉看起來尤其蒼白。餘悸俯下身,扶起丹鬱的身體,在扶起來的那一刻,丹鬱的眼皮動了動,好像想睜開看看,但他沒能睜開。

眉頭緊鎖,臉上還泛著痛意,暴露在空氣中的脖頸印記斑駁,餘悸的目光在那些印記上停留了一瞬,過了一會後才拉過丹鬱的手,搭在自己的肩頭,然後一用力把丹鬱給抱了起來。

丹鬱的鼻息很微弱,打在他的脖頸上,有種不適的癢意,他咽了下喉嚨,走得慢了許多。

Omega讓他度過了一段相對歡愉的時光,那麼作為回報,他當然也會讓他的Omega在事後好受一點,因為易感期不是隻有一次,還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很多很多次。

丹鬱的身體很漂亮。

之後的幾天,餘悸都待在彆墅陪丹鬱,沒有去白塔,大部分軍務也都線上處理,至於貴族宴會邀請之類的,他就更沒搭理了。

丹鬱的情況一開始有點不太樂觀,之前落下的後遺症有些反複,後來開始好轉,人也開始恢複意識,隻是沒有完全清醒的時間,每次有點醒過來跡象,都被強迫著喂東西吃。餘悸實在不是個懂得照顧人的人,丹鬱咽不下正常食物,他就喂他吃營養劑,但營養劑也不太能吃得下,總是吃了吐,吐了又被餘悸掐著下巴灌進去。

不管怎樣,多多少少是吃了點東西進去。

再後來,丹鬱開始有了清醒的時間,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清醒,因為丹鬱隻會望著窗外,看得困了累了,又閉上眼睛昏睡。

丹鬱沒有說過話,沒有問過餘悸些什麼,也沒有看過餘悸一眼,所以餘悸並不知道丹鬱到底有沒有清醒。他不知道丹鬱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丹鬱是什麼樣的心理狀態,隻覺得丹鬱的眼睛裡好像少了點東西,有些暗沉,不像以前,生氣也好,犯倔也好,眼睛總是亮亮的。

這天私人醫生來給他做檢查,又是一個陰雨連綿的陰沉天氣,檢查結束之後,醫生說他恢複得還算可以,雖然品級低,可他好歹是Omega,天生就是適合承歡的,但還是需要餘悸再陪伴他兩天才可以,餘悸正要點頭,丹鬱突然問:“我的貓呢?”

啞澀的聲線裡,好像帶了點泣血的酸澀。

餘悸愣了一下。

不是因為聽到丹鬱的聲音而愣,而是聽到“貓”這個字才愣的,因為在這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裡,餘悸沒有想起過哪怕一次那隻貓的存在。

那隻貓身上的毛發還和以往一樣綿軟順滑,但是它沒有了體溫,僵硬地蜷縮成一團,就在丹鬱平時睡覺的那個位置,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丹鬱回到白塔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就僵硬在了原地,沒能再往前一步。

房間裡還有一整碗貓糧,水也完全沒有動,貓已經很老了,它並不是被餓死的,是自然死亡。它在離開前,跳到了床上,在丹鬱身上味道最濃鬱的地方,慢慢躺了下去。

它或許,很想見到丹鬱。

它和丹鬱相伴了十多年,但它這次離丹鬱而去了。

丹鬱張了張口,但他說不出話,也發不出聲音,他就那樣長長久久地站在那裡,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

巨大的悲痛開始在心上蔓延,無聲地彌漫、滲透。

餘悸在得知發生了什麼之後,就一個人待在了客廳。他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垂下的眼卻仍舊淡漠,他的雙手交疊在一起,指尖覆在戒指上無意識地摩挲。

一則突然打過來通訊打斷了空氣中的沉悶,餘悸下意識想拒絕,卻在按過去的時候,手指碰到了通訊器上的指紋解鎖,自動成了接聽。

“餘悸你幫幫我,我好害怕……”

原沐生帶著顫意的聲音響在空氣裡。

餘悸沉默了半秒,站起身,走到公寓外麵,等到把門關上之後才回道:“出什麼事了?”

原沐生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我發現最近一直有人跟蹤我,可是我跟我室友說,他們都說我神經衰弱,不相信我。餘悸,你相信我,真的有人跟蹤我,昨天晚上我在宿舍睡覺,迷迷糊糊的,總覺得有好幾個人站在我的床邊看著我,等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門是開著的,我明明鎖了門的,我真的好害怕,餘悸,你幫幫我……”

“……”

這不是神經衰弱,原沐生的感覺是對的。

餘悸沿著走廊慢悠悠地走,說道:“我派人去查,在解決之前,你最近先彆住宿舍了。”

“這、這樣也好,謝謝你餘悸,我就知道你會相信我。可是你、你家有點遠,上、上學有點麻煩,我坐星船還容易頭暈,我……”

“你能不能……把白塔的住所給我住啊?”

“……”

餘悸停下了腳步,可走廊裡的腳步聲卻沒有停止,這道來自身後的腳步聲走得極其緩慢,一步一頓,像沒有靈魂的軀體被控製著往前走,一點點靠近餘悸,然後越過他,往走廊儘頭走去。

數月前,丹鬱抱著僅有的一隻貓住進了這裡,如今,他和來時一樣,也抱著那隻貓,離開了這裡。

就這樣,他讓出了這處住所,幫餘悸做了決定。

第 29 章

謊言編織下短暫的安穩平衡被打破, 來到人間的幻象消失破碎,虛偽麵具底下的惡鬼本相裡,還是那雙張揚又毫無悲憫的墨藍色眼眸, 他始終冷靜, 始終高高在上,也始終沒有人性。

眸光隨意地落在投影屏上, 信息流飛速掠過,餘悸隨手點開一條信息, 新的頁麵就這樣彈了出來。他的動作很隨意,點開,處理,發回指揮處,然後用勺子舀起一塊魚肉,放進對麵丹鬱的碗裡。

餘悸早就吃好了,但丹鬱吃得有點慢, 一小碗粥吃了半個小時都沒吃完, 一桌子清淡口味的大補食物,丹鬱也沒怎麼吃, 可能是不喜歡, 也有可能是沒食欲。當然了,餘悸才不會管這麼多, 他看哪道菜順眼就選哪個,然後直接就往丹鬱的碗裡放,也隻有這樣,丹鬱才不得不吃下去。

反正餘悸不覺得這是強迫。

在他的“陪伴”下, 丹鬱的臉色已經沒那麼蒼白了就是一種證明。

等丹鬱吃得差不多了的時候,餘悸又會盛一碗湯給丹鬱推過去, 麵對他的投喂,丹鬱也總是默默地接受,就好像那是餘悸給他的任務,如果不完成,就可能會產生可怕的後果。

或許丹鬱是對的,因為在最開始的時候,餘悸就是這樣對他的。餘悸要的從來都隻是一個聽話又唯命是從的人。

他將麵前的人與最開始的餘悸重疊在一起,舍棄了中間某段擾人心緒的記憶後,就平靜地選擇了接受。

在飯桌上接受餘悸的食物,在床上接受餘悸的進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接受餘悸的一切要求。餘悸好像也覺得這樣很有趣,所以樂此不疲地戲弄他。

在餘悸易感期的那段時間裡,丹鬱身上的印記一直沒有消失的跡象,舊的淡化了,有時一晚上過去,新的又會出現。在這樣的循環往複中,丹鬱好像淪為了動物,被餘悸養來解決某種需求的,不配擁有思想的物件。

儘管這樣的情況已經過去了有段時間,可隻要天色開始變暗,丹鬱還是會感到壓抑。但“壓抑”這個詞或許並不是十分準確,因為這樣的情緒裡,還摻雜了太多更加複雜的東西,他解釋不清楚。

哪怕有時其實是上午,他從訓練室走出來,看到天空比往常陰沉些,像是要天黑的樣子,他也會不自覺愣住。

他站在原地發愣,直到有人輕輕推了他一下,他下意識渾身一顫,視線慌亂間,聽到聞祈的聲音:“食堂在這邊,你往校門口看什麼看?”

從來沒有哪個時刻像現在這樣,聞祈的聲音竟然會讓他覺得好聽到如此地步,他錯愕地笑了一下,這才轉身往食堂走過去,留下更加錯愕的聞祈愣在了原地。

聞祈有些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起來:“他剛才是……在對我笑嗎?”

在休息日來臨的前一天,學院的課程安排向來會少一些,一般五點就會下課。

可是在下午的時候,丹鬱收到了餘悸讓他四點五十出現在星船的消息,於是在下課之前,他就默默走到教室後排,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他不知道餘悸要乾什麼,餘悸變回了以前那樣,總是沒有原由地命令他。

再也沒假裝溫柔過。

但這也隻能算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可以做到。

很久未見的畫麵出現在眼前。

餘悸翻著那本很久沒有動過的書,坐在靠窗的地方,眼睛微微下垂,一副看得很認真的模樣。丹鬱已經很久沒有把目光好好落在餘悸臉上了,他平時根本不想看到餘悸這張臉,也不想看到餘悸的身影。可偏偏這個人對現在的他來說又過分熟悉,味道,聲音,身形,他總能一眼就注意到餘悸的存在。

於是,像這樣突然間把餘悸的側臉納入眼底,一時之間還是有一點點不太能立刻移開視線。

很難想象這樣漂亮到極致的一張臉,會眼也不抬地直接說出接下來那句令人想也不敢想的話。

餘悸說:“褲子脫了。”

丹鬱微不可聞地呼出一口氣,轉頭看了眼天空。

明明現在還沒有天黑。

丹鬱沒有如餘悸所命令的那樣去做,而是緩緩抬手,低下頭,先解起了外套扣子。餘悸的習慣是什麼樣子的,丹鬱已經很清楚了,現在不解,等到餘悸伸手的時候,扣子就會壞掉了。

他脫掉外套,正準備解襯衫扣子的時候,餘悸用指尖輕輕敲了兩下桌麵,說:“換上。”

丹鬱抬起眼,這才看到一旁掛著條褲子和一件大衣。

丹鬱奇怪地看了餘悸一眼:“不做?”

餘悸翻過一頁:“你想做我也可以滿足你。”

話是這麼說,可餘悸並沒有任何的動作,眼睛也依舊沒有抬一下。丹鬱把剛解開的襯衫扣子給扣了回去,上前換掉了褲子。

餘悸帶著他進了白塔的向導訓練室。

這段時間有另外的指揮官回了白塔,這些指揮官的眼睛都跟顯微鏡似的,在這種時候帶丹鬱進指揮處私密基地,想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就得讓丹鬱換身衣服,才不會引起額外的注意。

軍事學院的服飾紋路太顯眼了,不管是衣服還是褲子。

白塔的向導訓練室隻對指揮官開放,他們的向導能力與其他的Omega向導不太一樣,普通向導訓練室根本滿足不了他們。

“我給你開一下這裡的權限,以後你隨時可以到這裡來。”餘悸指了指訓練室門口的虹膜驗證區,領著丹鬱走過去,說:“禁閉區不看好有你這種情況的案例,不代表你就隻能永遠平庸。雖然你的精神力跟我的也不太一樣,可也可以先在這裡試試,或許對你有幫助也說不定。”

說著,在通訊器上點出一個頁麵,對準了丹鬱的眼睛,正要掃描錄入的時候,丹鬱忽然錯開了頭。

錄入失敗。

餘悸掀了掀眼皮,視線掠過通訊器看向丹鬱,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看到丹鬱眼尾細長的紅痕。那個紅痕浮在下眼線再往下一點的位置,真的很像妝彩,也讓丹鬱這張臉看起來更加彆致。

“你應該不會想惹到我的。”

稍顯溫柔的語氣裡,是充滿危險意味的威脅。

丹鬱立刻又把頭轉了回來。

見此情景,餘悸冷笑了一下,重新點開剛才的界麵,光線就這樣一點點掃過了丹鬱的眼睛。

“你不用這樣。”

丹鬱一副看透了的表情,“想讓我做些什麼,就直接告訴我就好了,不用這麼麻煩。”

也不用在他麵前玩什麼恩威並施的把戲。

丹鬱彆開眼,小聲說著,“我已經不會再被你騙了。”

低如呢喃一般的聲音,卻清晰地響在餘悸的耳畔,這樣的語氣聽起來像委屈,像怨懟,也像下位者妥協後的自我反省。餘悸垂下目光,莫名看了丹鬱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

訓練室模擬了一座小型人類基地,在操控室的特殊設備處理下,能達到身臨其境的效果,精神力能量也會按比例壓縮,數值精確到一比一還原精神力對現實世界的影響。也就是說,完全可以把模擬基地看做現實世界,在模擬基地裡的表現如何,在現實世界裡也會是同樣的表現。

由於這是針對Alpha向導的訓練室,曆代指揮官都對其進行過不同程度的修改與完善,因此模擬基地也更適用於Alpha向導,對偏向於治愈係的普通Omega向導而言,就沒什麼用處了。

Alpha向導的特殊之處是精神力不僅具備一定的攻擊能力,還能治愈和操控哨兵,是頂尖且完美的分化者。

但Alpha向導不太適合長時間陷入攻擊狀態,這對精神力的損耗很大,對於C級以上的危機,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對戰時間被迫拉長的話,就容易陷入絕境。

畢竟Alpha向導再是強大,也終究隻有一人之力,可偏偏就是這一人之力,卻能支援操控幾乎所有士兵,這樣強大的向導能力,可不是拿去當攻擊力能比擬的。

也正是因為指揮官基本不參與攻擊,又加上指揮官看起來都很好說話,才導致很多人誤以為Alpha向導並不具備哨兵那樣強悍的攻擊能力。

可丹鬱又跟Alpha向導的情況不一樣,丹鬱確實是哨兵,檢測結果不會出錯,可他偏偏又具備一點療愈能力。

哨兵能力與向導能力混雜,或許僅僅隻是分化失敗的其中一種方式。但也不排除是另一種堪比Alpha向導的存在,隻不過現在還隻能窺見其雛形也未可知。

他修複了餘悸的精神域就是某種程度上的佐證。

餘悸把他帶進訓練室,龐大的虛擬基地若隱若現地懸浮在半空,他們一進去就來到了控製區域,繁瑣的信息流在周邊飛速流動,中間有個投影屏可以自由挑選訓練模式。

餘悸走上前,比對著通訊器上的說明,繼續給丹鬱開權限。

“你與其在這裡試探我的想法,”餘悸說,“不如多花點時間去控製你的精神力,免得在助理實戰考核上輸得太難看,丟我的臉。”

丹鬱一下就擰起了眉:“丟臉也是丟我自己的臉,跟你有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

餘悸伸出手,捏住丹鬱的下巴輕輕往上一抬,語氣親昵:“你說我們什麼關係?”

丹鬱的眼睫顫了顫,他被迫看向餘悸,眼睛裡流露出莫名的可悲,餘悸湊過去,離得丹鬱很近,呼吸交纏在一起,卻沒有觸碰到丹鬱,又問:“說說看,我們什麼關係?”

丹鬱看著餘悸的眼睛,臉上閃過一瞬的茫然。

“……我不知道。”

餘悸笑了,他鬆開手,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丹鬱的表情,說:“以前不是挺知道的麼?”

走廊上在這時傳來零散的腳步聲,餘悸靜默了兩秒鐘時間,一轉身就走了出去。

訓練室的門無聲關閉,門外的聲音有一刻闖了進來,餘悸在問外麵的人:“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外麵的人聲音遲疑,帶著點歉意:“我沒注意走錯門了,電梯也上錯了,這裡好大啊……”

是原沐生的聲音。

原沐生果然住進了白塔。

後來這道熟悉的聲音好像還說了點彆的什麼,訓練室進入使用狀態,隔絕掉了外麵的一切聲響。丹鬱移開目光,視線落在虛擬基地上,漸漸聚焦起來。

餘悸剛才是在提醒他。他想起來了,他想起自己以前在餘悸麵前說過的一個詞語。

玩物。

餘悸這是承認了,承認他的確是這樣可笑的存在了。

第 30 章

親緣鑒定單沒有送往伊氏家族, 但或是巧合,或是刻意,伊氏家族還是查到了點蛛絲馬跡, 不過他們將會徒勞很長一段時間。

很難得的機會, 原沐生完全無人依靠了,餘悸是他唯一的浮木。

所以原沐生身邊的威脅會一直存在。

把原沐生送回白塔的生活區之後, 餘悸又陪著他待了一會才離開。出去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餘悸一個人走在空曠的走廊上,思緒有些放空。巨大的黑暗從長窗蔓延進來,悄無聲息地勾勒出一道滯留在這裡的詭譎幻影,帶起一陣冷冽的淡香,越過他,寂寥地走在了前麵。

餘悸回過神,可眼前隻有一條看不到儘頭的空蕩走廊。

他止住步伐, 在原地站了一會, 然後才繼續往前走去。

訓練室沉入了安靜,裡麵的人好像已經離開了很久, 餘悸隨手點了點操控台, 看到哨兵模式下的虛擬初級試煉失敗次數高達二十二次,在最後一次拿到了最高分, 但也隻有五十,離及格線還差一段距離。

而這還隻是最低檔位的初級試煉。

這會不會是讓心境瀕臨崩潰的又一個催化劑呢?

餘悸垂下眼,默然刪除了這次的測試數據。

星船內沒有開燈,有些昏暗, 餘悸走進去了才注意到坐在窗前的丹鬱,在這一瞬間, 他收回了準備開燈的手。

丹鬱的通訊器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亮著不怎麼明亮的微光,投影屏的亮度也很低,畫麵定格在一片星空上。

那是遊戲界麵,丹鬱好像很喜歡裡麵的浩瀚星空,曾經的某個晚上,餘悸曾看到過這個畫麵。但那時,丹鬱在很認真地看那片虛擬的星空,而不是像現在,調出了隻能看見星空的角度,目光卻完全落在了窗外。

星船停靠在露天停靠區,這裡位置稍高,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軍事學院的校門,而對他們兩人優越的視力而言,能看到的,又不僅僅隻是一個校門,還有一些更具體的存在。

比如趴在校門角落的一隻流浪貓,有兩個學生正蹲在那裡給它喂吃的。

丹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

他看得出神,完全沒有注意到其他的動靜,一直到身邊的位置塌陷下去,他才後知後覺地轉過頭,下意識往餘悸看過來。

餘悸看到他的眼眶有些紅。

隻一眼,丹鬱就猛然收回了目光,把頭重新轉了回去。

星船內的燈光緩緩亮起,再沒了剛才的昏暗,視野裡的軍事學院也開始遠去。丹鬱猶豫了很久,才終於開口說道:“我想跟院長奶奶通訊。”

聲音有些啞,低沉的語氣裡,是完全的請求。

餘悸眼也沒抬地說:“你可以自己做決定。”

這種小事,沒必要特意來跟他講。可是丹鬱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諷刺,然後說:“不是你讓我沒辦法聯係到那邊的嗎?”

要不是這句質問,餘悸都差點給忘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是這件事已經過去有點久了,所以一時沒想起來,餘悸垂眼點開通訊器,點了幾下後,看著上麵給出的回複,說:“一小時後恢複通訊。”

這是同意了請求的意思,隻是不知道是隻有這一次,還是以後每一次都不再受限,但丹鬱還是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小聲到餘悸僅僅隻是倒了杯水,那聲音就被完全壓了下去。

指腹撚著杯壁,隨手往丹鬱那邊推過去,餘悸若有所思地說:“那在這一個小時內,做點什麼好呢?”

這話像是在點丹鬱。

就在話音落下的這一瞬間,丹鬱渾身就變得僵硬起來,他下意識皺起眉頭,又十分自覺地伸出手,輕輕搭在餘悸的腿上。

觸感蔓延開來,正傾身把書抽出來的餘悸微微一頓,奇怪地看了丹鬱一眼:“你也想看?”

丹鬱猛然抽回手:“不,我不想。”

餘悸翻開書:“一起看也行。”

丹鬱:“我不想……”

可拒絕是沒用的,餘悸已經挪開手,在身側留出了個空位。丹鬱很輕地歎了口氣,還是遲緩地靠攏了過去。

在餘悸的身邊其實很容易犯困,餘悸不怎麼動彈,能長久地保持住同一個動作,就算有時動一下也是很輕的,比如把書翻一頁過去那樣微小的動靜。

在訓練室耗損了不少精神力,丹鬱此刻其實已經很累了,強忍著沒有讓身心放鬆下來,卻在被餘悸攬進懷裡後,一下就支撐不住了。

也就剛翻開書的時間,餘悸垂下眼,就看到丹鬱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眉眼間還有抹散不去的悲戚。

這個人看起來是這麼的難過。

如果再養一隻貓的話,會不會稍微振作點呢?

這個想法在餘悸的腦海中過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自己給否決了。

丹鬱應該不會願意被他拿捏的弱點再增加一個了。

他放下書,垂眼盯著丹鬱的睡顏看,看了很久,然後突然說道:“如果我的攻略對象是你就好了。”

他一度以為丹鬱會是一個跟他抗爭到底的人,他在丹鬱這裡將永遠得不到赦免,可事實似乎並不是這樣的。後來丹鬱好像找到了某種平衡的方式,而這種平衡的源頭,竟然是基於信任的。

聽起來很荒誕。

餘悸也這樣覺得。

丹鬱實在過於好騙了。從七十九區那種地方摸爬滾打長大的人,竟然單純得可笑,看上去很凶很不好惹,實際上性子卻很軟,誰都能來欺負一下。

被欺負了也隻知道忍著。

比餘悸以往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騙,也都要好欺負。丹鬱竟然是這樣的人。

可就是這樣的丹鬱,偶爾會讓餘悸覺得有點危險。

另一種程度上的危險。

*

“幫我疏導。”

以前都是餘悸看心情給丹鬱疏導,自從給了丹鬱白塔訓練室的權限,丹鬱變得積極了許多,還知道主動找人了,雖說還是一臉的苦大仇深。

餘悸從醫藥箱裡取出一支針劑,撩起衣袖,瞥了自己的手臂一眼:“沒空。”

說著就撕開了封裝袋,對著手臂上一個很隨意的位置直接紮了過去,就在針尖快要靠近皮膚的時候,丹鬱突然把針劑從餘悸的手裡給抽走了。

易感期的持續時間一般不會超過一個星期,餘悸也一度有所緩解,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好轉了不過幾天,身體內的餘熱就又開始斷斷續續,就好像易感期積壓了大半輩子終於有機會釋放了一樣,燥得令人心煩。

舒緩劑是個好東西,它能讓餘悸理智一點。

但現在讓他理智的玩意被丹鬱抽走了,餘悸麵無表情地抬起臉,從一個坐著的姿勢抬眼看向丹鬱,然後心情煩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讓他坐上來:“你自找的。”

丹鬱沒搭理他,轉身打開醫藥箱,在裡麵拿出消毒酒精和棉簽,然後拉起餘悸的手,看到手臂上雜亂無章的針孔後,眸光微微暗了一暗。選了一個相對正確的位置,消毒,刺入皮下,推完藥液後,又迅速拔出針頭,拿棉簽壓在了上麵。

整套操作行雲流水,還很有章法,不像餘悸自己注射時那樣,總是隨便找個位置再隨便紮進去,每次都搞得血液回流,淌滿整個手臂,看起來像個瘮人的惡鬼。

做完這些後,丹鬱還是跨坐了上去,雙手環住餘悸的脖頸,冷冷地盯著他看。餘悸被盯得莫名其妙,丹鬱問:“現在有空了嗎?”

餘悸瞥過去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然後才把目光移回來:“你好像知道該怎麼取悅我了。”

“我不知道,”丹鬱緩緩起身,脫離了餘悸的體溫,轉身坐到了餘悸的身旁,又說:“或許吧。”

或許是知道的,但知道得不多。

餘悸看著丹鬱的眼睛,若有所思了一會兒,說:“我明天要去彆的哨塔了,大概一個月,在這段時間裡,你幫我看好原沐生,彆讓他出事。”

丹鬱:“……”

丹鬱:“他的危機不都是你造成的嗎?伊氏家族想接近他,你卻把他送到了白塔,完全不給伊氏家族任何機會。不光如此,你還故意讓人跟蹤他,嚇唬他,結果現在又讓我來保護他,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餘悸乾笑了一聲:“你真是知道得太多了。”

遏蘭衡行事應該很謹慎才對,而且這些事情餘悸也沒有上過手,丹鬱是怎麼知道的?

真令人好奇,他想。

然後餘悸側過身,貼在丹鬱的耳畔,輕聲問道:“那你說,我是讓你去保護他的嗎?”

溫熱的氣息惹得丹鬱一顫,丹鬱往一旁側了側頭,離餘悸稍稍遠了一點,說:“監視。”

餘悸滿意地點了一下頭:“記得每天給我發消息。”

丹鬱:“……”

丹鬱:“知道了。”

一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彆人可能不會感覺到有什麼,可一聽到“一個月”這個無比具體的數字,丹鬱就有點沒由來的惱火。

太久了,他離不了餘悸那麼久,除非今晚餘悸能給到他足夠的信息素。

這意味著今晚隻能是一個不眠之夜。

而緊接著,身下就是一空,餘悸把他抱了起來,丹鬱下意識抓緊了餘悸,聽見餘悸問他:“你想先做還是先疏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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