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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如果可以的話, 丹鬱其實哪個都不想選,可他已經完全離不開餘悸了。

他需要餘悸的疏導,也需要餘悸的信息素, 突然之間他就成了一個隻能依附餘悸才能活下去的人了, 可一旦接受了這個現狀,一切又好像沒有那麼的糟糕。

自從與博士的那則通話結束之後, 丹鬱就有一種失去了利用價值的感覺,因為對他已經無所圖了, 所以餘悸不再虛偽,在他麵前肆意妄為,隻做自己。

他和餘悸糾纏在一起的紐帶,是永久標記,如果不是有這一層關係在,餘悸應該會隨便找個借口把他處理掉,處理的方式也很簡單, 天災人禍, 隻要帶他離開主城,他可以有一萬種不重複的死法。

該怎麼說呢?

感謝餘悸有時會被易感期所困?

就比如現在。

舒緩劑對餘悸的作用不過是保留理智, 變得冷靜一些, 在丹鬱可能會支撐不住的時候,餘悸可以稍微停一停, 讓丹鬱喘上口氣,不至於被沒有停歇的痙攣逼得氣絕。

但來回往複的滅頂刺激有時真不如死了好。

餘悸從來不溫柔,也從來沒有把他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過,至少在做這種事的時候, 丹鬱一直都是這種感覺。

可奇怪的是,從一開始的抗拒與苦痛, 到了現在,他好像已經開始適應了。他有時會自己調整,還會回過頭呆愣地望著餘悸看,更會在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情況下,去索取餘悸的吻。

他不知道餘悸是什麼感覺,他隻會在意識回籠之後,後知後覺地覺得天要塌了。

這一次,餘悸也同樣回應了他的索取,隻是卻在這之後,突然很用力地抱緊了他,說道:“你的信息素太淡了。”

沒由來的,聽著這句話,一種莫名的哀傷突然席卷了丹鬱的全身。

餘悸這麼久以來身上餘熱散不掉的原因找到了。

丹鬱恍惚著抬起眼,看著深夜裡這雙寶石般的墨藍色眼睛,意識開始渙散,透過眼前的人,不知道看到了些什麼,突然愣愣地說了聲對不起。

丹鬱總在奇怪的地方說些不合時宜的禮貌話,比如謝謝,比如對不起。

餘悸有些困惑地問他:“突然道什麼歉?”

丹鬱還是愣愣的:“對不起啊……我食言了。”

丹鬱的眼睛很恍惚,餘悸摸了下丹鬱的額頭,很燙,不知道是不是發燒了。丹鬱閉上眼睛的時候,眼角劃過了一滴眼淚,不知道是因為太熱還是因為難受。餘悸靜默了半晌,緩緩開口:“你把我認成誰了?”

丹鬱意識不清地昏睡了過去。

餘悸洗完澡後一個人坐在了沙發上,從通訊器投出來的投影亮在半空,浮現著丹鬱的過往履曆。

可奇怪的是,丹鬱的所有經曆裡,並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稱之為“食言”過的對象,也沒有任何一個關係足夠親密的好友。

孤兒院的建立時間是在二十年前,當地的人把那叫做孤兒院,但其實它並不是,隻不過是一個有善心的老人不忍看到那些孩子沒有歸處,所以把基地邊緣無人問津的一塊地方好好修葺了一下,儘可能的不讓他們流浪。

在那些孩子裡,丹鬱的年紀是最大的,也是第一個因為長相漂亮而被看上要被領養的。但領養最終沒有成功,頂替掉領養名額的,是比丹鬱小三歲的原沐生。

丹鬱身邊沒有值得拿出來說的朋友,在孤兒院也沒有什麼同齡人,全是小朋友,跟丹鬱的年齡差距很大,他漸漸長大,跟院長一起背負著孤兒院的存活問題。

可幸的是,丹鬱自然分化成了Omega,檢測結果表示可以承受哨向的二次分化,這是成為向導的信號,他因此拿到了軍事學院的補助金,這才得以讓身上的擔子稍微輕一點。

在進到軍事學院之後,隻要是休息日,丹鬱都會出去打工,主城的兼職工資比七十九區那種地方高了太多,所以丹鬱不會輕易浪費掉休息時間。巧合的是,丹鬱打工的其中一個地方,是原沐生養父母的店,原沐生對丹鬱沒有該有的情誼,幾次三番想要把丹鬱趕走。

主城很大,原沐生養父母的店鋪容不下他,他也不願意繼續呆,結完工資就自己走人了。

四處打工的日子一直持續著,哪怕是遇到了餘悸,也一直持續著。但直到現在,餘悸才知道這件事。難怪丹鬱平時看起來總是急匆匆的,隻要他不傳喚,丹鬱就沒個蹤影。

原來是出去打工去了。

餘悸滑動了一下通訊器,開始查看跟丹鬱有交集的人,不同的麵孔一張張被他劃走,最後劃不動了,也沒有看見一個稍微特彆一點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床邊,傾下身再次摸了一下丹鬱的額頭,還是很燙,看來是真的發燒了。他叫來了私人醫生,直到等到丹鬱的燒退下來了,才坐星船離開主城。

指揮處預估處理完那些危機等級很低的哨塔時間是一個月,但在不到三周的時候,餘悸就解決完了,並急急忙忙趕回了主城。

因為就在他出去的這段時間,不知道原沐生知道了些什麼,不僅甩開了丹鬱,還甩開了遏蘭衡派去阻攔他的人,直接就跑去了伊氏家族,當著伊棠的麵說:“我可能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姐姐。”

總是笑容優雅的伊棠頭一次斂起了笑臉。

“先不說了,我到伊氏家族的地盤了。”

通訊器另一頭沉默了一下,遏蘭衡說:“原沐生對你來說真的很特彆。”

走下星船,餘悸看了眼連軍裝都沒來得及換的自己,手裡還帶著一份禮物,就忍不住想,倒也不怪遏蘭衡會這樣以為。

連他自己都要這麼以為了。

原沐生的生日,壽星邀請了,正好餘悸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他當然得順道趕回來,也不介意彆人以為他是為了原沐生不遠萬裡而來。

伊氏家族的傭人領著他往裡走,路過一片花園的時候,看到伊棠站在一簇月季花前,指尖在一朵剛綻放的月季花上輕輕摩挲。

越過重重花枝,餘悸停下腳步,傭人也隨之停了下來,卻沒敢出聲催促,隻是靜靜地等候在一旁。

伊棠掐下花朵捏在掌心裡,聲音極低地說:“不稱心的花,還是彆礙眼的好。”

說著,似乎是察覺到了並不怎麼和善的目光,於是掀起眼皮往不和善的源頭回望,看到不遠處的人是餘悸後,冷豔的臉上帶上了一絲微妙的笑意,她說:“稀客啊,歡迎。”

餘悸也微微一笑:“我記得我提醒過你,你會後悔的。”

伊棠回想了一下:“原來你是這個意思,真遺憾,是我搞錯了,那我下次注意。”

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伊棠又說道:“啊,對了,我剛才出來的時候,看到你的小情人好像被為難了。”

伊氏家族失去了在軍部的唯一籌碼,現在有了原沐生,原沐生就是他們家族在軍部最大的希望,這樣的存在怎麼可能會被為難呢?伊氏家族的掌權者應該巴不得把原沐生捧在掌心裡嗬護起來才對。

伊棠,一個分化失敗的棄子罷了。

餘悸轉身離開,身後傳來伊棠的聲音:“我說的可不是我那失散多年的遠房表弟。”

……遠房表弟?

輩分真複雜,還以為伊棠是原沐生的親姐姐,原來隻是旁係。

伊氏家族似乎來了很多人,遠遠的,餘悸就聽見了一些很嘈雜的聲音。他被領進正廳的時候,原沐生很開心地迎了過來,但直到走近了之後,餘悸才看到角落裡被圍起來的丹鬱。

現場的氣氛好像有些嚴肅。

餘悸問道:“那邊怎麼了?”

原沐生從餘悸手裡接過禮物,這還是第一次,原沐生沒有急著把禮物打開,而是隨手就放在了一旁,原沐生說:“表姐送給我的禮物不見了,當時隻有丹鬱在旁邊,我也不想懷疑他的,可是其他人都不缺錢。”

餘悸很輕地眨了下眼睛。

有個不知道哪個家族的Omega少爺搜了丹鬱的身,結果當然是什麼都沒有搜到,但眼尖的人很快就發現了丹鬱手上的戒指:“沐生,你丟的是這對戒指嗎?”

原沐生看了丹鬱的指間一眼:“我不知道我丟的是什麼,但他手上那個不是我的,他已經戴了很久了,很多人都看到過。”

“看到過不代表他以前戴的就是真的,”Omega有點不依不饒,“但我肯定的是,他現在戴的一定是真的。”

原沐生:“什麼意思?”

“‘永恒的守護’,你聽過嗎?”

原沐生搖了搖頭:“沒有。”

“就是這對戒指,幾個月前的拍賣會被一個神秘買家高價拍走了,現在想想,買家很可能就是伊棠姐姐,她很喜歡一些浪漫的東西,也很喜歡收藏一些有故事的藏品,這一點大家都知道。她送禮物也一向是很大方的,把這東西送給你是完全有可能的。我的意思是,那個窮小子戴的說不定是街邊隨便買的假貨,但這次看到真品了,所以賭了一把。”

這位Omega是個熟麵孔,原沐生在深淵遊輪上就認識他了,叫蘇若,但那時候誰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也許是當時出事的時候,所有人都對原沐生太避之不及了,所以現在才想瘋狂表現,試圖拉回一點好感。

畢竟現在的原沐生,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隨意踐踏的原沐生了。

望著這位看起來很想討好他的Omega,原沐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那我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問我表姐,而是在這裡聽你瞎猜呢?”

當原沐生的話音落下時,連丹鬱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隻是這一眼看過去,對上的卻是另一個人的眼睛。

無法控製地,丹鬱一下就注意到了那道冷肅身影的存在。那個人站在一個光線昏暗一些的地方,一身的黑色與窗外的夜色相融,隱在人群之外,望過來的眼睛裡,又偏偏是那樣的冷寂。

可丹鬱的心臟還是驟停了一瞬。

第 32 章

花園裡空無一人, 出去找伊棠的傭人們無功而返,伊棠的通訊也打不通,丟失的禮物繼續隱於人群, 誰也不知道伊棠送了什麼。

那位Omega繼續提議:“讓他把戒指取下來當證據, 等找到了伊棠姐姐再說,如果這不是伊棠姐姐送的, 到時候再還給他就是了。”

他越說語氣越輕蔑:“再說了,怎麼會有人把這種對戒全戴手上啊?真是沒見過世麵!”

這話似乎引起了一些共鳴, 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還有一些附和搭腔的,場麵一度變得有些失控:“是啊,哪有人把‘永恒的守護’全戴自己手上的?要招搖也不是這麼個招搖法,就算是遏蘭家族那個尤其喜歡鋪張浪費的二少爺,應該也乾不出這種蠢……”

人群裡冒出的聲音很多,隻有這道聲音最大聲, 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緊接著就有人趕緊把聲音壓了下去:“住嘴!不想混了是不是?”

嘈雜的聲音開始緩下去,有人小聲說道:“這年頭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越來越多了, 指揮處的人也敢說了。”

“……”

“行了, 彆說了,沐生可是邀請過那位指揮處的上校的, 趕緊把眼前的事解決了,彆讓那位上校來了後看笑話。”

“說得也是……”

蘇若上前一步,環抱雙臂,雖然是矮了丹鬱半個頭, 但還是用了一種堪比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丹鬱,說道:“你是自己取下來, 還是我叫人來幫你取下來?”

幾乎所有人都圍成了一個弧形,將丹鬱密不透風地圈在裡麵,他們站在某種地位上的製高點,似乎享受著一種名為戲謔的尊榮。丹鬱很輕地歎了一口氣,抬起手,指尖覆在食指的戒指上,輕輕用力,將它一點點往外取。

在戒指還未脫離第一個指節的時候,一道很輕卻不容忽視的聲音在一個很低調的地方響起,說話的人倚在角落的沙發扶手上,是一個背對大家的慵懶姿勢,一頭銀灰色的長發傾瀉下來,看上去顯得有些過分清冷。

通訊器投出的屏幕浮在半空,顯示在“正在通訊中”這幾個字上麵的赫然是伊棠的通訊號。

“他們說找不到你,也打不通你的通訊。”

“有嗎?”伊棠的通訊號微微閃動光芒,“估計是我沒注意呢?”

餘悸拂了下長發:“那你現在在哪?”

“散心啊,很久沒看過主城的夜景了,還挺好看的,怎麼了,你要一起嗎?”

明明是冷到如墜冰窖的語氣,卻偏偏和盛情邀約聯係到了一起,餘悸當沒聽見一樣,問:“你送給你表弟的生日禮物是什麼?”

伊棠:“一束花。”

“沒彆的了?”

伊棠好像笑了,可以聽到很清晰的輕笑,然後伊棠說道:“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可以是他的,還需要我送彆的什麼嗎?”

至此,餘悸關掉了通訊器。

原沐生從一開始就知道伊棠隻送了一束花,搞出這一切,就是為了讓伊棠在所有人麵前說出這句話。這哪是什麼生日宴,這明明是原沐生主導的一場宣誓主權的戲碼。

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時機了。

但說實話,有點出乎餘悸的預料。

原沐生比他想象中更有思想一些。雖然虛榮、自私自利、拜高踩低,可是原沐生不會順從於此,驅使他往前走的,是盛大的野心。倒是跟丹鬱完全不同。

舍身忘己的表演隻會讓丹鬱陷入迷惘,卻不會動搖原沐生半分。

“看嘛,我就說丹鬱是無辜的,那可是我的學長,我們軍事學院的學生,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事呢?”

演出結束,原沐生開始收尾了。

原沐生微笑地看著蘇若,說:“啊,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無法承受二次分化了,你當然不知道軍事學院的學生是什麼樣子的了,你連軍事學院都不配進呢。”

“……”

也是在這時,餘悸突然笑了起來。

直到現在,轉過身來的餘悸,一身軍裝才終於出現在視野下。這都是原主從不出去交際所導致的,這些大家族的子弟根本沒什麼人見過他。

但這身指揮處軍裝,卻足以讓大家猜到這是誰。

最年輕的指揮官,除了餘悸再無彆人。

餘悸雲淡風輕地微笑:“無意打攪大家的興致,可是抱歉,我還是覺得有人得給我們軍事學院無端被指控的學生道個歉。”

聲音低沉溫柔,臉上還帶著隨和的微笑,整個人看起來都一副很好相處的樣子,可整個會客廳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在場的人甚至大氣都沒敢出一口。

眾人的視線在躲閃中偏離,這一次,聚焦在了蘇若的身上。

蘇若渾身僵硬,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眾目睽睽之下,唯諾的道歉聲開始響起,餘悸看向原沐生,“那我先回白塔了。”

原沐生抿了抿嘴:“你才剛來就要走了嗎?”

通訊器上顯示由指揮處發來的消息已經堆積到了一個有些恐怖的數字,餘悸把亮屏正麵轉過去給原沐生看了一眼,有些無奈:“他們催得很厲害。”

“那好吧,”原沐生走上前,“大忙人,我送你出去。”

在不到三周的時間裡,原沐生就已經把伊氏家族的這處彆墅摸了個透,儼然一副小主人的模樣了,心境和處事態度跟以前比也自然也有了點微妙的變化,“之前那段時間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把我安置在白塔保護我的安全,我可能沒辦法回到本該屬於我的地方。”

很少見,原沐生居然會如此真誠地表達謝意。

餘悸心安理得地笑了一笑:“不用跟我道謝,你能回到你真正的家,我為你感到高興。”

兩人順著道路慢慢往外走,交談的間隙,餘悸回頭看了身後的彆墅一眼。

如果不是在主城,恐怕這裡就是第二個危機四伏的療養院,原沐生應該還不知道伊氏家族究竟是怎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原沐生該慶幸自己是個向導,才能讓他在伊氏家族暫時享有不被踐踏的豁免權。

哪怕人類基地麵臨困境,也總有些不跟著進化的老貴族,見不得其他勢力後來居上,隻顧自身利益,妄圖掌握一些虛無的權柄。

都什麼世道了,還如此愚昧。

原沐生又會站在怎樣的立場呢?會選擇向伊氏家族表達忠誠,從而變得跟那些老頑固一樣,敵對遏蘭家族、敵對他嗎?

夜色加深,宴會廳的熱鬨氛圍不見任何消減的跡象,送走餘悸之後,原沐生繼續當起了世界中心,享受著所有人都圍著他轉的歡愉時光,一張張麵孔在他麵前笑得好看極了。

於是也就沒人注意到,有人消失在了會客廳,並從離會客廳十分遙遠的另一棟樓裡一躍而下,精神力觸須幫助他隱在暗處不被發現,然後從側門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丹鬱加快速度,在寬敞的道路上奔跑,徹底遠離了伊氏家族的地盤後,拐進了一道陰暗狹窄的小道。這是一條建在建築與建築之間的小路,再往裡走一大段路就可以繞到街區,邊上的牆體年代應該是有點久遠了,牆體脫落了一大半,還爬滿了爬山虎,口鼻間鋪滿了不怎麼好聞的發黴氣味。

丹鬱抬手掩住口鼻,儘可能不去聞這些味道,它們在他放大的感官裡,實在有些過於難聞了。

他具有向導的療愈能力,可是除此之外的向導能力他卻並沒有,也就無法在這種時候為自己的感官編織屏障,使五感變得普通。

道路逼仄,七彎八繞,路上還淌著雨後未乾的雨水,丹鬱快步走過,將帶起的水滴丟在身後,走了很久之後,來自街區的喧鬨聲終於臨近,道路變得寬敞了些,儘頭也隱隱看見了燈光明亮的出口。

丹鬱加快腳步,在昏暗與明亮的交界處,正要一腳踏出的時候,一隻觸感冰涼的手突然從身後繞過來貼住了他的脖頸,將他猛地往後一帶,長期訓練之後的下意識反應使得他立刻就做出了反抗,緊握拳頭,手肘用力往身後之人身上抵過去。

接住他力量的是另一個掌心。

身後的人似乎笑了一下:“我會假裝你不知道是我,所以才故意這麼用力的。”

丹鬱很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我知道是你。”

然後推開餘悸的手,轉身跟餘悸麵對麵:“你不是回白塔了嗎?怎麼在這裡?”

“那有給到你一點驚喜嗎?”餘悸問。

丹鬱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沒有。”

雖然是意料之內的回答,可餘悸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答案了,問的人不真心,回答的人自然也沒有獻出真誠的義務。頭一次,餘悸失去了逗趣的欲望,眸光暗了一暗,問道:“東西拿到了嗎?”

丹鬱拿出通訊器:“拿到了,但沒辦法帶走,我拍下來了,行嗎?”

餘悸靜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可以。”

丹鬱按通訊器的手一頓,鬼使神差地抬頭看了餘悸一眼,然後才低頭繼續點開通訊器。投影彈出了餘悸的通訊號,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簡潔頁麵,角落裡也依然是那句話:有時候我也希望你能不那麼恨我。

目光總會下意識彙聚在那個不顯眼的角落,丹鬱默然收回目光,在發送拍下來的資料的時候,聽到餘悸的聲音響在了耳畔:“他們讓你取戒指你就取,怎麼這麼聽話?”

指尖微頓,丹鬱不自覺放緩了呼吸:“那不然怎麼辦?說這是你送給我的,當著原沐生的麵?然後他們問你為什麼要送給我,我怎麼回答,說因為我是你的合法伴侶嗎?”

夜晚的涼意開始滲透下來,一陣很輕的窸窣聲後,餘悸把軍裝外套脫下來披在丹鬱的身上,聲音是慣常的散漫:“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你是我的誰呢。”

莫名的回憶片段浮現在腦海,丹鬱一下就愣住了,因為他想起在訓練室裡,餘悸曾問過他——我們是什麼關係?

隔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後,餘悸給了他回答,明明是無比合理的答案,可丹鬱還是有點……沒想到。

餘悸又說:“作為我的伴侶,自然有權享用我的資產,看不慣我就該把我的錢花完,這才算你厲害,不是嗎?”

而不是浪費那個時間去打工,一個月賺到的錢還遠不及在彆墅裡的一頓飯錢。

然後抬腳往明亮的街區走去,恍如鼓勵一般,餘悸繼續說道:“努點力。”

第 33 章

主城近來的天氣總是陰雨纏綿, 隻不過一會時間,天上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但雨勢很小, 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些可以無視掉的細雨, 讓街區漸漸變得朦朧了起來。

餘悸和丹鬱在街邊一前一後地走著,中間拉開了點距離, 看起來不像一起的,倒像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丹鬱已經習慣如此, 他總是那個走在後麵的人,餘悸也總是自己走自己的,遠遠地走在前麵,不會回頭看他一眼,更不會為他駐足停留。

有時候原沐生在的時候,丹鬱就不得不離得更遠一些,遠到哪怕憑借比普通人強上很多倍的視力也看不見的程度, 隻能靠精神力觸須的輔助才能不跟丟。

每到這個時候, 不知道餘悸是不是惡趣味上來了,總會放出更加不易察覺的精神力觸須, 跟他的交纏在一起, 有時像安撫,有時像玩弄, 還有的時候,像為他指引方向。

丹鬱的步子緩了些,在光影濕漉的道路上抬起眼,他注意到視線儘頭的餘悸停下了腳步, 微微側著頭,目光落在稍遠的地方。丹鬱順著餘悸的視線望過去, 看到一個用花藤纏繞著裝飾起來的餐廳,門口的服務生捧著一大捧玫瑰花,進去的客人都能拿到一束。

這家餐廳的基調就是如此,浪漫,相愛,很受戀人的喜歡。

但餘悸走進去的時候,沒有接服務生遞過來的玫瑰。

於是丹鬱走進去的時候,也沒有接下玫瑰。

本該如此,也理應如此,他們不是真正的戀人。

也從來沒有相愛過。

餘悸選了個臨街的私人單間,位置是在三樓,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街區的夜景,丹鬱推門進去的時候,餘悸正撐著側臉看菜單,眼睛微微垂著,知道他來了,就問道:“想吃點什麼?”

餘悸這個人平時總會有意無意地忽視很多東西,但關於某些人吃沒吃飯這一點,似乎倒沒怎麼忽視過。

房間裡燈光晦暗,桌上點著香薰蠟燭,燭光就這樣打在餘悸的臉上,好似染上了一層金色光芒。雖然看起來很有氛圍感,可那股不算濃的香薰味道,還是讓丹鬱覺得有點嗆人。

於是在進來的第一時間,丹鬱就把窗戶給推開了,一直到房間裡的氣味散出去了不少,才坐了下來。

沒等到丹鬱的回答,餘悸也沒問第二次,自行點起了餐。相處了這麼久,餘悸大概能知道點丹鬱的飲食習慣,內陸胃口,除了吃不慣海鮮以外,接受度還是挺高的,不怎麼挑食。

但他並不知道丹鬱喜歡吃什麼。

街區很熱鬨,看著街邊的一家零食小店,丹鬱突然問道:“烤紅薯片,吃過嗎?”

餘悸抬眼看他。

孤兒院學著那些專業種植區域搭了個露天的三層的土壤樓,每一層都鋪滿了厚厚的未經侵蝕的土壤,勉強用來種植一些日常所需的食物。物價很貴,孤兒院沒有多餘的錢去買,就選擇了種植一些紅薯和土豆,來混著米飯當主食,儘量自給自足。

丹鬱從小就吃這些,吃得多了就吃慣了,不管是紅薯還是土豆,他都吃過不下十種不同的做法。

烤紅薯片就是其中一種。

丹鬱站起身:“我想去買一點。”

不過丹鬱僅僅隻是站了起來,沒有移動半步,他一錯不錯地盯著餘悸看,直到看到餘悸很輕地點了一下頭,才如同征得允許一般走了出去,走前還取下了餘悸披在他身上的軍裝外套,很輕地放在了餘悸的身邊,表示他其實根本就不冷。

餘悸垂下眼,繼續點餐。

可直到丹鬱離開餐廳,站在街道邊,才突然感覺到微雨的夜裡還是泛著冷意的。原來餘悸披在他身上的外套並不多餘。

烤紅薯片是現烤的,需要等上一會兒,丹鬱站在一旁付錢,點開通訊器後又有些微愣。

不是因為沒錢,也不是因為嫌貴,而是在餘悸剛才莫名其妙說出讓他花光資產之前,丹鬱就已經發現了,他的通訊器綁定了餘悸的私人財產賬戶。

而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綁定的……

可餘悸的資產,就算吃一輩子烤紅薯片也花不掉個零頭。

丹鬱收起通訊器,往四周張望了一下,有些詭異地想,那把這條街買下來呢?

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看到這條街連指路牌上都刻著遏蘭家族的家徽。

行……吧。

於是他又開始琢磨著不如給孤兒院買點物資,可上次在跟院長奶奶通話中,他得知孤兒院的條件已經變得很好了。大約都是餘悸的安排吧,因為他對餘悸百依百順,餘悸心情好了,自然就不會為難孤兒院。

……這錢就很難花出去。

拋開彆的不說,餘悸的很多做法倒是很能魅惑人心,隻把餘悸當做一個領袖來看的話,或許很多人都會願意為他賣命。

可惜的是,拋不開。

正當他陷入沉思,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竟然真的在思考如何敗光餘悸的資產的時候,肩頭忽然被拍了一下,他轉過頭,看到麵前站著的人是誰後,臉色一下就拉了下來。

聞祈明明也去給原沐生慶生去了的,可現在卻出現在了這裡,還看起來一副很累的樣子。

“你可真難找,”聞祁努力克製住有些喘的呼吸,“我都以為白出來找你了,還好是碰見了。”

烤紅薯片已經烤好了,丹鬱伸手從店員手中接過來,禮貌地道了聲謝,然後才瞥了眼聞祈,隻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去巴結原沐生,跑出來找我乾什麼?”

“他算什麼,”聞祈隨手拿起張宣傳頁給自己扇風,“我是看你好像不太高興,所以才特意來找你……”

“無緣無故被人當成小偷,”丹鬱一下就打斷了他,“是你的話,你高興嗎?”

丹鬱對他的態度向來這樣,聞祈已經習慣了,可過往不管丹鬱說些什麼,無論耐聽與否,聞祈總會接上幾句,這次卻沒有。聞祈罕見地沉默了。

他就跟在丹鬱身後,丹鬱走得慢,他也走得慢,走上拱橋之後,丹鬱停下,他也停下。丹鬱看起來有些焦慮,焦慮中又帶著些無語:“我還有事要忙,你彆跟著我了。”

出來的時間已經有點久了,丹鬱還沒試過像今天這樣把餘悸一個人扔在某個地方這麼久,也不知道餘悸會不會生氣。

聞祈皺著眉說道:“你那個所謂的男朋友,他今天也去參加原沐生的生日晚宴了,是吧?”

丹鬱愣了一下,還沒能反應過來,就聽聞祈接著說道:“跟他分手吧。”

丹鬱:“?”

“戒指是他送的,可他眼睜睜看著你被當成小偷,也沒站出來為你說句話,差勁。”聞祈理直氣壯地說道:“跟他分手。”

丹鬱:“……”

這人專程追出來找他,就為了說這句話嗎?

丹鬱忍不住看了聞祈兩眼,冷笑一聲:“你比他好很多嗎?”

“我的戒指是真是假,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那你當時怎麼不站出來說點什麼?你知道我跟原沐生不怎麼對付,你也知道原沐生總想讓我不痛快,你全都知道,可你不想得罪原沐生了,於是你就藏在人群裡,選擇了漠視,不是嗎?”

丹鬱嘴角的弧度繼續往下壓了壓:“這樣的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的‘男朋友’?”

更何況……

餘悸也沒有坐視不理。

丹鬱暗暗想著。

雨勢似有變大的跡象,淅淅瀝瀝地打在玻璃窗上,伴著街區的雨聲,聽起來不太真切。

桌上的香薰蠟燭早已被掐滅,餘悸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外麵,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似乎有些悠遠,手邊是還亮著微光的通訊器,上麵顯示正在通話中。

“封鎖消息。”

聲音比平時冷了幾分,頓了頓,繼續說道:“切斷淪陷區域跟任何人類基地的聯絡。”

指揮處的圖標亮起來又暗下去,暗下去又亮起來,最終傳來總指揮官的聲音:“消息可以封鎖,但指揮處內部記錄沒辦法處理。”

“那就變更一下權限,記錄移送到幾位指揮官手上,並且關掉我的權限。”

餘悸這樣說道。

“可以,我來執行。”通訊器那頭的總指揮官同意了餘悸的要求,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但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垂眼看向通訊器,餘悸抬起指尖:“那就到時候再說。”

指尖下壓,關掉了通訊器。

與此同時,門被推開,丹鬱捏著沾了水滴的食品紙袋走進來,餘悸轉過身,掩下眼底的晦澀,微微一笑:“菜齊了,吃吧。”

丹鬱“嗯”了一聲,放下紙袋坐下去的時候,突然覺得餘悸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些過於溫柔。

那種似曾相識的,虛偽的溫柔。

丹鬱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渾身戒備地盯著餘悸看:“你又想騙我了,是嗎?”

餘悸拿筷子夾了塊排骨放入丹鬱的碗裡,微笑:“你還有什麼值得我騙的?”

丹鬱心說也是,低頭吃了一口飯,又遲疑著抬起頭來,說:“那就是你需要我去跟博士周旋些什麼。”

餘悸有些失笑,垂眼看了丹鬱一會兒,然後才說道:“說起來,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對我是不是有點太在意了?”

丹鬱立馬說道:“沒有。”

餘悸還是那個深不可測的虛偽微笑,聲音也依舊溫柔:“那就好。吃飯。”

第 34 章

沒過多久, 餘悸的通訊器又響了起來,他站起身,看了眼還沒怎麼動的飯菜, 說道:“慢慢吃, 吃好了再出來找我。”

外麵的風雨有持續變大的勢頭,餘悸迎著冷風離開了餐廳, 直到走開了很遠,才按下接聽。他的外套留在了座位上, 丹鬱是在結賬的時候才發現的,他俯身拿起那件被餘悸遺忘的外套,然後就立在原地不動了。

餘悸並非是會讓人給他收拾什麼的人,與此相反,餘悸對自身的掌控達到了堪稱完美的地步,自然不會因為一道通訊就遺忘外套的存在。

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性,這件外套是餘悸刻意留在這裡的, 是留給丹鬱的。但丹鬱之前已經把它還給餘悸了, 可餘悸還是留了下來。

丹鬱忍不住想,為什麼?

餘悸的每個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行為, 都會讓丹鬱忍不住去猜測餘悸為什麼會這麼做, 他很討厭這種感覺,可他控製不了。

或許是曾經被欺騙了, 那道坎總也邁不過去,所以時時刻刻都在戒備,又或許是想從餘悸完美的表演麵前找出一點微末的破綻,試圖讓當時的自己顯得沒那麼愚蠢。

他起先認為餘悸不會低劣到去當感情騙子, 可事實證明,餘悸比他想象中還要低劣。是他高看了餘悸。

丹鬱很輕地歎了口氣, 捧起餘悸的外套,然後垂下頭,把臉埋在這件衣服裡,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轉身走下樓。

這令人絕望的天性。

來到餐廳門口,服務生為他準備了雨傘,他在接過來的時候,視線在無意間晃到了那捧玫瑰花。花朵漂亮又飽滿,花瓣上沾染了雨絲,零零散散地鋪在上麵,在夜晚燈光的折射下好似發著光。

隻一眼,他就移開了目光。

餘悸讓他去找他,但他並不知道餘悸會在哪裡等他。站在街角,丹鬱閉上眼睛,釋放出精神力觸須。轉瞬之間,他就在精神域構建出了街區的所有構造,也感知到了街區的所有生命。

可他沒有找到餘悸。

餘悸沒有放出精神力觸須來為他指引方向,餘悸隱匿在人群裡,丹鬱試探了幾次都沒有得到回應,就放棄了。他在夜雨中緩步行走,後來走到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

在他麵前有兩條路,左邊的方向通往彆墅,右邊的方向通往白塔。

他猶豫了片刻,抬腳準備往右邊走,步伐還沒邁出去,就聽見來自相反方向的聲音:“你有點磨蹭。”

丹鬱收回步伐,轉身往左邊拐過去,心裡忍不住腹誹,明明是餘悸自己說的讓他慢慢吃,現在卻嫌他磨蹭。

他走過去的時候,餘悸很自然地把傘從他手中接了過來,撐在兩人的頭頂。丹鬱注意到餘悸的身上沒有被雨水潤濕,可是餘悸手裡也沒有多餘的傘。

這條通往彆墅的道路很空曠,路上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一個人也沒有。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傘麵上,丹鬱想起在伊氏家族拍到的東西發給餘悸後還沒有刪掉,就點開了通訊器。

看到他把文件刪除,餘悸說道:“你倒是識趣。”

“應該的,”丹鬱關掉通訊器,“畢竟我沒得選擇。”

“沒得選擇嗎?”餘悸一下想到了個有意思的問題,問他:“那如果有一個新的機會擺在你麵前,你可以背叛我,還不會受到我的報複,你會怎麼選?是把我的罪過公諸於眾,還是選擇繼續待在我身邊?”

丹鬱毫不猶豫地說道:“選你。”

然後餘悸笑了。

但餘悸知道丹鬱這不是在哄騙他,因為那隻是“如果”,他提出的那個問題在丹鬱眼裡不會存在。隻要孤兒院由他掌控,不管他怎麼問,丹鬱都隻會有一個答案。

“那如果孤兒院不由我掌控呢?”

丹鬱臉上的表情似有一抹無語,“還是選你。”

餘悸微微一笑,“謝謝你的謊言,很受用。”

然後說道:“剛才從餐廳裡出來的時候,那裡的服務員遞給我一束玫瑰,說是可以送給心愛的人。”

可餘悸根本就沒接,丹鬱看見了的,他不知道餘悸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欲言又止了一下,剛準備說點什麼,就聽餘悸問他:“你怎麼沒有拿一朵?”

丹鬱:“……”

丹鬱抬眼看向餘悸:“你不也沒拿嗎?”

短暫的對視間,餘悸微不可見地挑了下眉,緩緩抬起手,掌心裡儼然是一束玫瑰花,花瓣上還有一些零星的雨滴。

它在下雨的夜裡明豔欲滴,看起來漂亮到有些令人不敢直視。

丹鬱一下就說不出話了,餘悸說:“送給你。”

*

回到彆墅已經是深夜。

風雨飄搖的感覺實在不怎麼痛快,餘悸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泡個舒服的熱水澡,他和丹鬱在這方麵總是搞不到一起,他慣於享樂,怎麼舒服怎麼來,但丹鬱不是。

在他身邊,丹鬱本可以墮落一點,可是沒有。丹鬱就是太有自己的信念,也太心善,所以才這麼容易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每次玩點小把戲,都能在丹鬱眼睛裡清晰地捕捉到一些情緒,比如驚喜,比如失望。

可某些時刻,他又覺得好像不完全是這樣。

他垂下眼,目光聚在離水麵隻差毫厘的指尖,然後指尖輕拂,帶起一片漣漪,水麵一圈一圈地擴散開來,眸中的倒影也一起擴散開來。

如果丹鬱有更多的利用價值就好了,他想。

那樣的話,他會更願意多給丹鬱一點有彆於其他人的關愛的。但這樣的關愛,可能要到終點了,不得不說,有點可惜……

但這也不會動搖他已經開始打算解決掉丹鬱這個麻煩的事實。

他一邊想著,一邊緩緩起身,光腳踩在地麵,然後拿過浴袍,邊走邊往身上穿。他穿得不太認真,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丹鬱坐在床上發愣,是背對著他的。

他走過去,看到丹鬱手裡還捏著那束玫瑰,他就停下了腳步,沒繼續往前走了。而丹鬱也聽見了響動,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的,連忙把玫瑰擋在手下,轉過頭來:“你,那個……”

餘悸:“怎麼了?”

丹鬱咽了下喉嚨,眼底還有些慌亂:“你不回白塔嗎?我記得你說你公務繁忙……”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用不著回白塔,隻不過是在原沐生麵前隨便說的借口而已。餘悸隨手拿起通訊器往丹鬱那裡一扔:“那就麻煩你了。”

丹鬱下意識接住通訊器,懷裡的玫瑰因此露出了鮮紅的一角,丹鬱又開始慌了,無措間抬起眼,卻看見餘悸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餘悸真是個天生的奴隸主,連指揮處這種機密的公務也能交給彆人處理。丹鬱不由得這麼想。

餘悸的通訊器已經解鎖了,丹鬱遲疑了一會,還是點開了通訊器,準備幫餘悸處理那些公務,畢竟這是餘悸的命令,他不敢不從。

但在點開後他才發現,餘悸的通訊器……很奇怪,好像是被刻意設置成了圖像模式一樣,字不多,光憑圖標就可以判斷出這是做什麼的,但也不能說是字不多,確切地說,是筆畫多一點的字不多。怎麼形容呢……

丹鬱想了好久,才想到了一個貼合的形容方式。

少兒模式。

是的,少兒模式。

他想起餘悸在星船裡總是會看的那本書,現在那本書的書簽卡在靠近二分之一的地方。看的書是兒童讀物,通訊器也是少兒模式,如果這種癖好放在彆人身上可能會有一絲可愛,可這個人是餘悸,隻會讓人覺得惡寒。

丹鬱暗暗收回心神,調了半天,終於把通訊器調回了普通模式。待辦的內容有很多,每一條都是指揮處的內部信件,他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想了想,決定先去看一下餘悸之前的處理記錄。

一點開處理記錄,他就被一條發送記錄吸引了注意,因為他看到收件人是蘭特博士。一眼看過去,發給博士的記錄每天都有,哪怕是去哨塔也會抽空發一下。

但今天還沒有發。

他看了眼時間,馬上就到零點了,可餘悸還沒有回來。餘悸出去的方向似乎是品酒區,不知道是不是去調雞尾酒打發時間了,丹鬱猶豫著點開最新的發送記錄,是昨天發送的,點開後發現裡麵隻有兩個字:“打怪。”

丹鬱的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

然後他又遲疑著找前天的發送記錄,點開一看,還是這兩個字:“打怪。”

上前天:“打怪。”

“……”

再往前繼續翻看發送記錄,翻了十多二十條,全是這兩個字。

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某種神秘暗號嗎?

丹鬱想了又想,最終下定了某種決心,點開發送頁麵,寫道:“打怪。”

在時間還差一秒鐘到零點之際,他把這條消息發送了出去。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見了餘悸的聲音:“你發了什麼?”

他回過頭,看到餘悸手裡拿著個宛如藝術品一般的玻璃瓶走進來,放在了床頭的位置,然後在丹鬱有點慌亂的雙眼中,傾身拿過被他藏起來的玫瑰,插在了玻璃瓶裡。

“嗯?”餘悸坐上床,又問了一遍:“你發了什麼?”

丹鬱愕然回神,舉起通訊器給餘悸看:“這個。”

看著這發送出去的兩個字,餘悸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你比我想象中還要不聰明。”

第 35 章

在該聰明的地方蠢笨無比, 而在不該聰明的地方,卻偶爾又能讓人驚豔一把,這時好時壞的腦子, 隻能說大部分時候都是低於預估值的。

尤其是在半夜突然醒過來, 看到丹鬱還坐在一旁給他處理那些積壓了很久的待辦軍務的時候,他就突然對先前的決定改變了主意。

時間已經是半夜三點, 就因為那是他的命令,所以哪怕不睡覺也要把他交待的事情完成。即便底色是灰暗的, 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怎麼不可以算是一種忠誠呢?

如此不聰明的小玫瑰,就算繼續留在自己身邊應該也無傷大雅……

餘悸這樣想著。

緩緩斂起眸光,聚焦在丹鬱那張漂亮的柔和側臉上,在無聲的視線中,餘悸伸出手,輕輕按下發著亮光的通訊器, 將其關閉, “好了,睡覺。”

然後把丹鬱壓入懷中, 餘悸重新閉上了眼睛。

原沐生回歸了伊氏家族, 他的生活因此變得多姿多彩起來,身邊也總是圍著一大群人。一開始原沐生還經常給餘悸打通訊問這問那, 後來頻次漸漸減少,到再後來,就幾乎全然斷了聯係。

餘悸好像也樂得自在,對此並不怎麼在意, 反倒是丹鬱,比他還關注原沐生。

“這次小長假他要參加向導外訓, 很多哨兵想放假,所以參與陪練的人不多,但我無所謂,所以我就報名了。要我做些什麼?”

丹鬱這樣問道。

餘悸百無聊賴地調酒,調完後湊到鼻尖聞了聞:“做得很好。”

僅僅隻是在誇讚他。

丹鬱原本是端坐在吧台旁的,看餘悸表情一般,似乎沒有要他做什麼的樣子,就趴了下去,抬手捏住小勺,一邊攪動餘悸推過來的雞尾酒,一邊說道:“外訓時長是三個星期,有一點點久……”

“嘭”的一聲,一杯新的雞尾酒放在了丹鬱麵前,餘悸微笑:“那我通知軍事學院把外訓取消。”

丹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聲說道:“指揮官就是了不起,全世界都得聽你的。”

他說得小聲,普通人大約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餘悸晃了晃酒杯,冰塊在裡麵碰撞得當啷作響,然後提醒道:“我聽得見。”

然後丹鬱就不說話了。

不知道為什麼,丹鬱總覺得餘悸好像又開始變得好說話了,但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他的戒斷反應還沒能消解掉十分之一。

他也想防備,也試圖問過餘悸又想玩什麼把戲,可不管他怎麼問,餘悸都跟沒聽見一樣,他也找不到什麼理由,就隻能這樣不了了之。

但有一點,丹鬱十分確信,那就是餘悸調的雞尾酒,真的,很難喝。

沒過多久,一杯新的雞尾酒又被餘悸調製好了,那堪稱迷情紫的顏色簡直讓人不敢深看,餘悸麵無表情地遞過來,問丹鬱:“試試嗎?”

還看似溫柔地說道:“這杯應該還行。”

丹鬱立馬站了起來:“我得去收拾東西了,明天一早就要去訓練基地。很急。”

餘悸遺憾地放下酒杯:“去吧。”

丹鬱溜得很快,但走到樓梯轉角的時候,又緩下了腳步,回頭看了正低頭調酒的餘悸一眼。

——這是一個下作的感情騙子。

在心裡默念這句話,丹鬱再次警醒著自己,然後收回目光,就這樣消失在了樓梯轉角。

管家在這時走了進來:“您找我?”

吧台上擺了一排雞尾酒,大約有十多杯,餘悸站在中間一點的位置,點了一下頭,然後輕抬食指,指尖在雞尾酒之間緩慢移動,開始挑選起來。

最終,指尖停在了其中一杯雞尾酒前麵。

選好了。

一排雞尾酒顏色各異,看起來都不太能入眼,隻有餘悸選的這一杯,顏色最為驚悚,看得管家都不自覺咽了下喉嚨。

餘悸把那杯雞尾酒往管家的方向推了推,說道:“給遏蘭衡送過去。”

管家深深地看了那杯雞尾酒一眼:“好的。”

在關於如何處理伊氏家族這方麵,餘悸和遏蘭衡產生了一點分歧,或許遏蘭衡另有打算,但餘悸可不會為他著想。餘悸不順心了,自然就開始給遏蘭衡找不痛快了。

拋去那層親緣關係不說,指揮官送過去的雞尾酒,遏蘭衡一定會微笑著喝下去的。

管家走上前,開始小心翼翼地打包這杯酒,餘悸忽然說:“等一下。”

然後走到餐廳,在裡麵挑了好半天,最後帶著瓶芥末走了出來。就這樣,餘悸往這瓶雞尾酒裡加了點更加另類的調料,“好了,送過去吧。”

而在管家裝好雞尾酒,正要出去的時候,餘悸又說:“哦,對了。”

管家回頭看他,餘悸說:“丹鬱要離開三個星期,記得去幫他多準備點必要的行李。”

他記得訓練基地條件不怎麼好,就丹鬱那個人,大約隻會帶幾套備用衣物。專業的事還是專業的人來做比較合適。

管家應道:“是。”

而事實證明,餘悸的判斷是正確的,管家的確專業,從內到外都幫丹鬱整理得十分妥帖。

但丹鬱似乎不這麼認為。

看著整理好的好幾個大行李箱,丹鬱有些痛苦地抓了抓頭發,“我是去訓練,不是去度假。”

餘悸卻還是那副悠哉的樣子,翹著二郎腿,隨手拒絕掉遏蘭衡打過來的通訊,微笑:“都一樣。”

“不一樣的。”丹鬱肉眼可見地煩悶了起來:“我要先去學院跟大部隊集合,之後還有好一大段路得走,這麼多行李箱我一個人也拿不了,而且……”

話還沒說完,丹鬱就感覺周身的空氣似乎冷了不少,他糾結了好一會,還是抬起臉去跟餘悸對視。而意料之中的,冷度的來源確實是因為餘悸,不過也不能說意料之中,因為餘悸看起來卻並不生氣,也沒有不高興,投過來的眼神反倒像是……看傻子一樣。

丹鬱一下就無語了,無語到甚至忘了剛才要說什麼。

時間就這樣來到第二天的早上。

丹鬱坐在床頭給自己貼阻隔貼,貼完後抬起手臂,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他已經洗過澡了,身上應該不太能聞得著餘悸的信息素,可他還是謹慎的多聞了幾下。

一開始是不願意被人知道他已經被永久標記了,後來是不得不隱藏屬於餘悸的味道,至於現在,又回歸了起點。

但其實他就算不刻意隱藏也沒有太大的關係,沒什麼人知道餘悸的信息素是什麼味道,而且軍事學院的所有人都是必須使用阻隔貼的,有的Alpha為了不讓自己的信息素冒昧到Omega,還會疊加使用不同味道的阻隔劑,部分Omega也是如此。

所以身上是什麼味道,很大情況取決於阻隔劑,就算丹鬱身上附帶了餘悸的信息素味道,也完全可以推給阻隔劑。

但他還是多聞了幾下,確保身上聞不見餘悸的信息素味道了,才出了房門。

一下樓,就看見餘悸又在品酒區調雞尾酒,隻調了一杯,顏色是淡藍色的,看起來正常了不少,冰塊也放得恰到好處。

看他下來,餘悸衝他晃了晃酒杯:“過來。”

丹鬱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去,餘悸說:“聽說這杯酒的名字叫淡季。”

倒是個不錯的名字,丹鬱從餘悸手中拿過酒,湊過去聞了聞,清冽的清香撲鼻而來,丹鬱正準備喝一口嘗嘗看,卻被餘悸給攔住了。

指尖在台子上點了兩下,餘悸說道:“這是遏蘭衡派人送過來的,我覺得可能有毒,你如果打算幫我試毒我也不介意。”

丹鬱放下酒杯:“那你叫我過來乾什麼?”

餘悸睨了大門一眼:“你出門不走這邊嗎?”

行李已經悉數放在了星船,丹鬱抗爭無果,看著那幾個大行李箱就有點犯愁。在餘悸跟他一起走上星船的時候,他並沒有深想,因為餘悸大概率是要去白塔的,順路就把他帶過去了。可直到半個小時過去,星船卻始終沒有停靠的跡象,他才發現有點不對勁。

餘悸還是那副老樣子,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書,丹鬱猛地站起來,走到窗邊往外看。

這方向,根本不是白塔。

他可是給學院報的名,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不參加外訓,實在太不把學校當回事了。丹鬱一下就急了:“你要帶我去哪兒?”

餘悸眼也沒抬地說:“訓練基地。”

恍然間,丹鬱鬆了口氣。

還好是去訓練基地。

可這口氣還沒鬆到一半,丹鬱就愣了一下,他不太確信地再次問道:“去哪兒?”

餘悸也再次回道:“訓練基地。”

“瘋了,”丹鬱重新坐下來,“你是不是忘了原沐生也要去,現在他可是伊氏家族的人了,你這輛星船大概率會跟他家的停在一起,你就不怕被他看到我從你的星船上下來嗎?”

餘悸翻過一頁:“你看,原沐生也是家人接送,那我作為你的家屬,親自送你過去,有什麼問題嗎?”

丹鬱被說得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總是這麼輕易就被餘悸帶著走,於是完全忽視了其實餘悸根本沒回答他的問題。但到了現在,丹鬱總算是知道昨天餘悸為什麼會用那種眼神看他了。

星船直接開往訓練基地,確實完全不用在意究竟有幾個行李箱。

至於訓練基地,其他人收到的訓練基地開放時間往後延遲了整整兩個小時,因而餘悸的星船到達訓練基地的時候,停靠區還空空蕩蕩。

但在行李箱都搬走了之後,丹鬱卻仍舊在星船上,遲遲沒離開。

餘悸看了眼時間:“你該下去了。”

丹鬱“嗯”了一聲,站起身,步伐緩慢地往門口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餘悸:“你能把衣服脫了嗎?”

餘悸正要翻書的手一頓,丹鬱立馬又說道:“我是說,你把你的外套脫給我。”

第 36 章

深夜。

訓練基地外圍的監控時不時亮起紅色的光點, 將附近的一切景象納入範圍,但來這裡參訓的部分學生知道,那個監控雖然一直在運行, 卻沒有接入監控室。

也許是當年配置的技術人員遺漏了它的存在, 具體是什麼原因沒人去探究,他們隻知道, 它是個擺設。

這對被關在這裡當陪練的哨兵而言,簡直是通往天堂的入口。於是每天晚上, 都會有不同的哨兵出現在這裡,並翻牆跑出去。

他們隻需要在天亮之前回來,就能確保神不知鬼不覺,一直以來也從未被教官發現過。

今晚準備翻牆出去的人裡,出現了丹鬱的身影。

因為就在十分鐘之前,原沐生已經跟著幾個同學一起從這裡翻了出去。

在同一片黑暗天空下的、距離此處十分遙遠的一座哨塔內,一道投影正浮在半空中, 而投影裡的畫麵, 正好是訓練基地那個“沒有接入監控室”的監控範圍。

監控畫麵裡,丹鬱站在牆邊, 躍躍欲試地拍了拍牆, 似乎在試探手感,感覺好像問題不大, 就俯身拿起地上的一個背包,把它用力扔到了牆外,然後才重新站起身,準備翻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