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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投影裡的熟悉身影, 餘悸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對他的翻牆動作不滿意, 還是對其他什麼地方不滿意。

總之,也許是過於不滿意了,就在畫麵中的人即將躍牆之際,餘悸伸出手,在投影屏右邊的警報按鈕上輕輕按了一下。

訓練基地瞬間就拉響了警報。

然後餘悸關掉了投屏,起身走到窗邊,看向冰封區域裡攪成一團不斷吞吐霧氣的黑霧,輕輕打了個響指,聲音低沉。

“去,弄死它們。”

紅光乍現。

丹鬱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倒黴過。

這座訓練基地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細數從這裡翻出去的所有人,以及過往所有曆史,還從來沒有像他這樣,直接被抓個現行的。

他隻能在教官的問責中移開目光,默默承受一切即將到來的懲罰,並打算將那個監控是個擺設的事繼續咽進肚子裡。

錯誤是他犯的,跟監控沒有關係。

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可當原沐生那群人在外麵開心完回來之際,也同樣跟教官來了個麵對麵,然後以原沐生為首,立刻指向丹鬱,並說道:“是丹鬱學長告訴我們從那裡出去不會被發現的,我們隻是今年的新生,又是第一次來這裡,哪裡知道那麼多嘛,還不都是因為學長……”

有理有據,還合情合理,再配上原沐生那張委屈極了的好看小臉,是個人都要信了他的胡言亂語。於是丹鬱立刻就改變了主意,準備把這個監控的事情給捅破,既然這樣,那就所有人以後都彆想出去了。

正當他想說出來的時候,這位向導教官突然惡狠狠地看向原沐生:“他告訴你那裡可以出去,你就出去了,你還真是聽話啊?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到底是你沒腦子還是我沒腦子?”

教官不愧是S級向導,脾氣真不是蓋的。

丹鬱沒忍住笑出了聲。

“還有你!”同樣凶狠的目光也瞪向了丹鬱:“笑什麼笑?”

“……”

一大清早,教官的斥責聲就響徹了整座訓練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其他學員隻能看到幾個人在那裡罰站,而受罰的其中一人犯的錯似乎尤其嚴重,罰站完還被傳喚去了長官室,看情況是要接受新一輪的責罵。

往嚴重了說,怕是要記過處分了,這對一個軍事學院的學生而言是很嚴重的事情。

於是丹鬱覺得自己更倒黴了。

沒錯,那個要被二次訓導的學員,就是丹鬱。

還偏偏是今天。

一個不被任何人記得,卻對他來說稍微有點特彆的一天。

是那個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的生日,也是他自己的。

因為丹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所以那個人告訴他,以後他們同一天生日。填寫學籍檔案的時候,他填的也是這天。

可歸根結底,這一天跟他其實沒有任何關係。包括那個人間蒸發的人也是,跟他沒有關係。

可他還是想證明他存在過。

因為他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不該這樣。怎麼會有人明明存在過,可是身邊所有人都不記得他的存在,隻有他一個人記得呢?

丹鬱茫然地走在走廊裡,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明明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的自己還是什麼都不太懂的年紀,那個少年也是,應該比他還小一兩歲,可是直到現在,他還是沒辦法忘記。

心理學上有一種病症叫雙重人格,以前七十九區的醫生告訴他,他記憶中的人那個人並不是真實存在的,是他太孤獨了,所以分裂出了一個人格出來陪伴他。

他不相信。

可是孤兒院的所有人都說沒有那麼個人存在。

他因此一度成了不被大眾所接受的怪胎,七十九區學校裡的同學也都說他有精神病,所以疏遠他,排擠他,這樣的日子一長,他就不太能知道該怎麼和同齡人相處了。

沒人理解他,沒人在意他,他也習慣了。

後來在主城打工的時候,他遇到了原沐生,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他問原沐生記不記得以前孤兒院的事,這話不知道觸到了原沐生的哪根神經,原沐生一下就生氣了,一邊說完全不記得孤兒院的任何事情,一邊怒氣衝衝地趕他走,連他當天的工資都沒給他算進去。

所以他隻能寄希望於禁閉區,他執著地認為這是屬於非自然研究的範疇,禁閉區一定存有類似的記錄。

如果有人可以突然消失,那說不定有一天,那個人也會突然回來。回來的時候也許不是原來的身份,但或許,那個人就是會回來。

哪怕……回來的時候已經忘了他。

沒關係的,忘了也沒關係的,隻要活著就好,不是他的臆想就好,是真的存在過就好。就像雖然答應過要好好養著他留下來的貓,等著他回來給它起一個名字,雖然到最後也沒能做到,可是……也沒有關係的。

丹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下子就變得這麼的難過了,可能是一直以來都活得太痛苦也太糟糕了,遇到的也全是壞人,餘悸好壞,原沐生好壞,這個S級向導教官也好壞。

明明大家都是犯同樣的錯,可是偏偏讓他去領長官的罵。如果真的記過處分了,會影響他考指揮官助理的評分的。

都怪餘悸。

他一下就怪起了餘悸。

他想他真的很討厭餘悸。

站在長官室外,丹鬱深呼吸了一下,等心上這股突然的難過感消散了幾分後,才敲起了門。

可他剛敲響了一下,門就因為受力而開了點縫,原來門並沒有關緊。丹鬱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門,正準備自報姓名領罵,就看到了站在窗邊那道高挑而冷肅的背影。

是餘悸。

聽到聲響,餘悸轉過身來看他,原本氣定神閒的餘悸,看到丹鬱那張幾乎擰在一起的臉,不由得冷笑了一下:“被罵哭了?”

然後衝丹鬱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還是說,缺信息素了?”

今天是丹鬱來到訓練基地的第十四天,信息素大概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但丹鬱要了他的外套,應該還能再堅持幾天才對。

怎麼是這個表情?

就好像誰把他給欺負哭了一樣。

餘悸試著想了一想,但沒怎麼想明白,於是就懶得想了,在丹鬱走過來後,直接把他壓進了懷中,說道:“我隻有十五分鐘。”

回抱在腰背上的力度似乎比往常要重一些,餘悸感知到細微的差異,於是垂下眼睛去看他,可是丹鬱把臉埋在他胸前的衣服上,埋得有些緊,他根本看不到丹鬱的表情。看著這個陷入沉默話也不說一句的丹鬱,他突然有點想知道這樣會不會憋死。

算了,無所謂,他可沒心情去管那麼多。

“原沐生最近是什麼情況?”

他有心情管的,隻有這個。

懷裡的人動了動,片刻後才側開臉,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他在伊氏家族好像過得沒有想象中那麼如意,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他沒對彆人說過,我隻在他打通訊的時候聽到了一兩句。”

“嗯,知道了,”餘悸輕輕拍了下丹鬱的肩頭,說:“給你帶了點吃的,在桌上。”

然後看了眼時間:“我走了。”

桌上放著一個很大的禮物盒一樣的東西,但光看包裝,丹鬱就知道了那是什麼。

不過看著這份虛有其表的“吃的”,丹鬱有些愣怔,明明一再提醒自己這個人是感情騙子,卻還是在餘悸已經快要走出門口了的時候,忍不住問道:“你是特意來給我送蛋糕的嗎?”

……生日蛋糕。

聞言,餘悸腳步微微一頓,輕輕地笑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說道:“你真的很會想。”

這是遏蘭衡派人不遠萬裡給他送去的,他從外區回來,航線正好要經過這裡,反正他也不吃,就順便給丹鬱了。

係統總是在某些細節上做些無意義的修改,名字替換就算了,連這種日子也一起替換。

他可不是那種會花心思去記些什麼特殊日子的人。隻是有時碰巧看到了,比如查看丹鬱資料的時候在腦子裡過了一下,於是就沒忘記,有印象,卻輕易不會想起來。可如果被提醒了,就會想起來了,這種情況也很常見,不是嗎?

所以當然不是刻意,是順便,也是順路。

然後餘悸說道:“你說巧不巧,我的生日也是今天。”

第 37 章

視野裡的訓練基地逐漸遠去, 通訊器投在麵前的投影提示亮了又亮,許多有關哨塔的危機信息不斷發進來,餘悸慢悠悠地移動手指, 把它們一條一條地劃開。

除去這些危機提示消息, 還有一條從禁閉區發來的、標注著重要等級為最高級的郵件,看到這則郵件的那一瞬間, 餘悸就揚起了嘴角。

考察期提前通過了。

看來禁閉區也知道現在人類基地的形勢很不樂觀。

不過也多虧了小玫瑰,才徹底打消了博士的疑慮, 小玫瑰是最大的功臣。那麼,該怎麼獎勵小玫瑰呢?

然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餘悸開始笑了起來,但沒有發出聲音,是無聲的笑,可卻笑得肩頭都在抖,眼睛裡的黑暗也越發深沉。

那就獎勵小玫瑰一個真正的囚籠吧。

畢竟, 過不了多久, 小玫瑰就會重新擁有選擇權了。

落在雨夜裡的選擇僅僅隻是謊言,餘悸可太清楚了, 像他這樣的人, 是永遠不可能真的被選擇的,他也沒什麼耐心再去表演什麼假裝有情的戲碼。

可既然已經說了要讓丹鬱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那他當然……說到做到。

不過在這之前,看著被他點開的兩個危機區域,他心情極好地想,先送伊式家族一個驚喜再說, 就當是慶祝自己考察期通過。

餘悸去了一個危機等級為B級的哨塔,這一次, 他沒有把自己的精神體放出來廝殺,士兵足夠充足,他開始嘗試群體支援。他就坐在指揮室,冷冷地看下麵的士兵作戰,看他們或許陷入困境了,才試著操控他們一下。

解決危機的速度相對平緩,沒有太大的波瀾,他就靜靜地看著,像觀賞一場不怎麼有趣的演出。看得都有些犯困了,指揮處才傳來消息,說有座人類基地遭受到B級危機,危機等級還在持續提升,已經受到毀滅性侵略,指揮處的最終決策是放棄它。

因為距離實在太過遙遠,沒有任何一位指揮官能來得及趕過去,如今再趕過去也是徒勞。

等這裡的危機解除得差不多的時候,另一座遭受B級危機的人類基地已經徹底淪陷了,他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陽穴,異樣的灼燒感開始從指尖傳來,他下意識停下動作,後知後覺地抬起手,用掌心覆住額頭,閉著眼睛想,怎麼又發燒了?

另一邊。

原沐生提前結束了外訓,前來接原沐生回去的星船上,出現了伊棠的身影。

原沐生看起來很焦急:“憑什麼讓我去聯姻?隻需要再等三年,我就能進軍部了!”

伊棠微笑著聳聳肩,優雅地拿起一杯紅酒,說:“可是就在剛才,第十區淪陷了,你應該知道那是一個對我們家族而言很重要的區域,我們因此損失了一半以上的基業。可主城的大部分商區都在遏蘭家族手上,剩下的一切都隸屬軍方,我們插不進去,那群老家夥可等不了你的成長。而且,你隻是一個A級向導,最高又能站到哪裡呢?”

“可……”

原沐生眉頭皺得很緊,但也想不出可以反駁的話出來,伊棠晃了晃酒杯,給他出了個主意:“為什麼不試試那個試劑呢?它可以讓你重新進行更優等的哨向分化,如果你是S級向導,掌控權就會在你手上了。”

星船內迎來了短暫的沉默。

“我不試,”原沐生死死抿住嘴,“你不就是因為那個試劑才變成這樣的嗎?”

“一場博弈罷了,有贏家自然也有輸家,我願賭服輸。”伊棠淡淡的,放下酒杯,微笑著盯著原沐生看:“你猜猜,那位餘大指揮官是憑什麼分化成向導的?不過是遏蘭衡的賭博罷了,他不願意自己去賭,所以就讓他弟弟去賭。可憐的餘悸,指不定現在還被蒙在鼓裡呢。”

“……”

在這之前,原沐生從來不知道,原來餘悸用的根本不是禁閉區提供的試劑。難怪禁閉區一再強調試劑很安全,可每年哨向分化總會離奇地死掉一些人,還大多是一些大家族子弟,起先原沐生以為是那些有錢人身體素質太差,沒想到原來是因為這個。

“反正我不試,”原沐生說道:“你帶我去見那群老頑固,我自己去說服他們。”

“沒用的。”伊棠搖了搖頭,“他們都認為既然餘悸珍視你,那把你送給他的話,我們伊氏家族不僅能緩和跟遏蘭家族之間的關係,還能有指揮官當靠山,何樂而不為呢?”

然後伊棠湊近了些,輕聲說道:“好好當個玩物,去供餘悸玩樂,把他哄好一點,我們伊氏家族的日子就好過一點,聽話。”

原沐生也看著伊棠,眼底的黑暗越發沉重,最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試劑,給我。”

伊棠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

第十區淪陷的消息在主城傳開後引起了巨大的恐慌,那可是第十區,以主城為首的前十區一直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第十區淪陷,身在主城的民眾終於也開始意識到了危機。

但在這個消息散播開的同時,還有另外的一些消息摻雜在裡麵,這對彆人來說不會在意,卻對有一個人來說,是真正的天塌了。

那就是七十九區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淪陷了的事。

丹鬱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在訓練基地訓練,那一瞬間,四周此起彼伏的說話聲一下就變成了某種聽不真切的嘈雜聲響,他呆愣在原地,時間仿佛靜止。

他聽不進聲音,也做不出反應。

他不知道該不該不相信,他甚至沒辦法相信,因為他的第一反應是,他沒在餘悸的通訊器上看到過這個消息。他經常幫餘悸處理上麵的軍務,餘悸可是指揮官,這種消息餘悸的通訊器不可能收不到。

上麵從來沒有出現過七十九區陷入危機或者淪陷相關的消息。

……從來沒有。

他有些失神地闖出基地,外麵下著大雨,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想去找餘悸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雨水打濕了他的全身,他在漫天大雨裡跑著,腦子裡開始不受控製地回憶起一些瑣碎的片段。

一些關於孤兒院的,關於院長奶奶的回憶片段。

那不是他的親生奶奶,他早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是院長看他可憐收留了他,他也是院長收留的第一個孤兒。

院長對誰都好,總是和和氣氣地笑著,孤兒院的孩子漸漸變多,他沒有分到太多的愛護,但是院長也沒有虧待過他。隻是有時回來得晚,孤兒院的孩子太小又不知道節製,所以他很多時候晚上都沒有飯吃,可是也沒關係的,他不是那麼的餓,他會告訴大家他在外麵打工的地方吃過了。那些都不算什麼,至少在他被同學嘲笑是精神病的時候,院長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

是院長給了他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他知道這個世界很殘忍,異種入侵是沒辦法控製的事,可是……

可是為什麼總是他?

他一直在失去,他在不斷地失去,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整個世界被雨水所吞噬,丹鬱失去了方向,他漫無目的地跑著,後來漸漸放慢了腳步,變成了一步一步地挪動。

直到走不動了,黑暗也開始鋪落下來,他也沒有停下腳步。

他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哪裡去了,可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該不該去找餘悸,又該在哪裡去找餘悸,餘悸去了哨塔好多天了,不知道有沒有回來。

腦子太淩亂的時候就會遺忘很多東西,比如他明明可以給餘悸打個通訊過去,但他平時從來沒有這樣做過,隻要餘悸不要求,他也不會給餘悸發消息,所以他甚至想不起來他還可以試著這樣去聯係一下餘悸。

不,歸根結底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找到餘悸後要說些什麼,他沒有責備餘悸的資格,他最多隻能聽餘悸親口告訴他:“是,七十九區早就淪陷了,那又怎麼了?”

餘悸不是他的歸處,餘悸是他悲劇的伊始。

他緩下腳步,最後慢慢停了下來。

這裡是個建築看起來有些老舊的地方,道路很狹窄,四周的牆體也脫落得差不多了,雨水打在半掛著的脫落牆體上,又濺起來滴落在丹鬱身上,沒一會就把他的衣服濺臟了。

他微微垂下眼睛,有些顫抖地抬起手,想把身上臟的地方擦乾淨,可越是擦,衣服就越是臟。擦著擦著,他停下了動作,雨水終於全部滲透進了他的衣服,在寒涼的夜裡,冷意開始肆虐。

他似乎聽到了雨水打在傘上麵的聲音,這聲音密密麻麻地響在頭頂,像幻覺一樣,他茫然地抬起臉,遲緩地意識到好像已經沒下雨了。

不,不是沒下雨,是有雨傘擋在他的頭頂,他動作緩慢地轉過頭,這才看到有人撐著傘站在他的身後。

這個人是管家。

也是,當然不會是餘悸,餘悸是個嫌臟的人,如果是餘悸的話,就會嫌他太狼狽,所以一定會站得遠遠的,而不是像這樣離得他這麼近,還好心為他撐傘。

大雨打在傘麵的聲音一直響個不停,伴著周邊的雨聲,嘩啦啦的,管家似乎做了會心理建設,然後才說道:“主人讓我來接您回去。”

這場大雨似乎讓丹鬱意識到了些什麼,他抬起眼,語氣是驚人的平靜:“他找我,什麼事?”

管家恭敬地俯下身,來自高等級哨兵的精神力威壓也在此時從管家身上出現,看不見的精神力觸須將丹鬱圈禁起來,然後遞過來一塊疊好的柔軟毛巾。

而在管家撐傘的那隻手上,還捏著另一個東西,那是一張紙,一張蓋了軍事學院同意章的休學申請。

申請人那裡寫著丹鬱的名字。

管家說:“我隻負責把您帶回去。”

第 38 章

餘悸垂眸看著眼前漸漸變成深藍色的雞尾酒, 似乎在想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旁邊的投影上浮著“淡季”的調酒配方,還有一張配圖, 可那是淡藍色的。

旋轉扶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餘悸收回視線,重新拿出一個新的酒杯。

穿著燕尾服的管家從樓梯上下來, 走近,語氣禮貌又尊重:“客房已經沒一間能用的了, 損壞得有些過於嚴重,臥室恢複好了,但我路過的時候……”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餘悸,然後接著說道:“聽見裡麵什麼東西被撕爛了。”

餘悸像沒聽見一樣,把冰塊放進酒杯裡,清脆的碰撞聲響起,可在這道相對悅耳的聲音消散之後, 更加劇烈的碰撞倒塌聲從二樓臥室裡傳了出來。

餘悸垂眸往酒杯裡倒酒:“那就把三樓的房間騰出來, 改成臥室。”

管家欲言又止了一下:“是……全部房間嗎?”

餘悸晃了晃酒杯:“這取決於他什麼時候消停。”

然後看了眼通訊器,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大衣, 揉著滾燙的額頭走了出去。大雨還下著, 管家快步追在後麵為他撐傘。

走出大門時,彆墅外沿閃過一道隔絕光幕。

沒有外出權限的人就這樣被困在其間, 無論怎樣掙紮,都踏不出彆墅半步。

醫療室什麼都是純白色的,提取完積壓的信息素,餘悸淺淺地睡了一會, 睜開眼睛看到一片白,恍然間還以為又進了禁閉室。

那可真不是個好地方。

可他其實沒有騙丹鬱, 他還真覺得有點遺憾,沒能吃上丹鬱邀請的那頓晚飯。

以後應該再也沒機會了,吃丹鬱親自做的飯。

這過於潔白的顏色總讓人覺得眩暈,餘悸抬手揉了揉眉心,高燒退下來了不少,但還是有點燙。

指揮處給他放了幾天假,因為他連續解決了很多哨塔危機後,又不停歇地解決了一場B級危機,這是必要的休息,過度使用精神力容易對精神域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他的能力為指揮處所認可,品行也被禁閉區認可了。

品行……

實在荒誕。

每次想到這一點,他都忍不住想笑。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色病房門被推開,一位醫生走進來為他打舒緩劑,注射時斟酌了幾下字句,有些謹慎地問道:“您以前是被什麼外力一直壓製著易感期嗎?”

餘悸對上醫生的眼睛:“什麼外力?”

醫生拔出針頭,用棉簽壓在針孔上,說道:“這隻是一種形容方式,並不意味著就一定是這樣,我隻是覺得您的症狀太奇怪了,像是被壓製得太過頭,所以在身體真正自由後,易感期才這麼不可控。但如果是外力的話,以我們自然醫療的水平,似乎還做不到這一點。您的情況或許屬於禁閉區的研究範疇,我建議您去那裡檢查一下ABO專項,那裡應該能給您答案。”

不出意外的話,禁閉區也給不了什麼答案。

他們認知裡的所有“奇怪”的地方,都是因為他不是這副身體真正的主人,係統可是淩駕於這些小世界的控製範圍之上的,區區禁閉區怎麼可能知道什麼。

但也許有點好奇了,又也許是上次係統說的話一直讓他有些耿耿於懷,所以一個小時後,他還是出現在了禁閉區的門口。

博士對他的到來感到有些意外,在得知他的來意後,領著他往另外的區域走:“真遺憾,我不負責ABO項目,不然我肯定竭誠為您解惑。”

這話說得就有那麼幾分怪異,餘悸笑:“可我聽你這意思,你似乎有對應的見解。”

博士也一笑:“請恕我直言,您伴侶的等級太低了,我隻能想到這一點。”

餘悸睨了博士一眼,眸光裡閃過一絲冷意,緊接著博士就說:“到了,就在前麵,我跟那個專項的負責人相處得不太愉快,就送您到這裡了。”

餘悸點頭:“多謝。”

很快,餘悸就知道博士為什麼說和這裡的負責人相處不愉快了,因為在沒有經過任何檢查的情況下,負責人就直接給出了解決辦法:“多跟幾個高等級Omega睡幾覺就好了。”

餘悸歪了一下頭,隨手拂了下搭在外麵的黑色大衣,露出裡麵的軍裝,語氣溫和而輕緩:“再說一遍。”

負責人笑著轉過頭,剛想說話,一眼看過來,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凝固了。他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趕緊說道:“對不起指揮官。”

餘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負責人額間開始冒起了細汗,然後餘悸看了眼負責人胸前的名牌:“我讓你再說一遍。”

“……”負責人咽了下喉嚨,深呼吸了一下,然後一口作氣地說道:“此前禁閉區有過類似您這樣案例的情況,記錄是在五十五年前,案例標碼A-1-00314。314號是個Alpha,各區檔案沒有關於他的任何成長學習記錄,換句話說,他像是憑空出現的,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也許隻是調查不仔細,這方麵不具有參考意義,就不提了。這裡我為您說一下他的身體情況,他的身體明顯經過非自然壓製,是一種超脫我們這個世界科技水平的壓製,使得他在過往年間類似Beta一樣存活,不受信息素影響,也沒有所謂的易感期。”

頓了一頓,負責人繼續說道:“但您知道,正常ABO的分化會在十六歲前分化完畢,分化之後,Alpha會有固定的易感期,易感期並不是什麼無法忍受的存在,但是,卻是必須要排解掉的,這是Alpha的本能,即便是用舒緩劑。可是314號Alpha在十六歲到二十四歲之間的整整八年,易感期都被非自然的力量壓製了,這導致他在二十四歲這年,在某次消耗了太多精神力後,易感期直接一下子爆發了。”

在解說的同時,負責人還給餘悸做了檢查,看著檢測數據,負責人皺起了眉:“您跟他的情況基本一模一樣。”

餘悸看著這位負責人,沉默片刻後問道:“他最後怎麼樣了?”

負責人謹慎地後退幾步:“跟幾個高等級Omega睡了幾覺就好了。”

餘悸:“……”

餘悸:“非得高等級Omega嗎?”

“低等級Omega問題也不大,但是……”負責人想了想,說,“得長期,經常,最好是每天,直到完全好轉。”

餘悸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就是所謂禁閉區的非自然研究嗎?實在是……

他覺得禁閉區的存在意義真是一點不大。

可走著走著,餘悸又停下了腳步,腦子裡有什麼東西過了一下,然後他轉過頭,又重新走了回去。

回到彆墅已經是深夜。

不急不緩的輕微腳步聲響在走廊上,他走到客房門口,推開門往裡看了一眼,沒看到裡麵有熟悉的身影,就移開目光,走向了下一個客房。

丹鬱被關在彆墅已經一周有餘,剛開始鬨的動靜大一些,這兩天似乎消停下來了,而在這期間,餘悸一次都沒去看過他。

所以他甚至不知道丹鬱現在究竟待在哪個房間。

試錯了數不清的房間後,終於在三樓走廊儘頭的房間內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玫瑰冷香。

房間很黑暗,窗簾拉得很緊,的確是丹鬱的風格。他剛走進房間,就踩到了地麵不知道是什麼的碎片,也許是餅乾,所以聲音不大,甚至是很小聲。

可緊接著,一個冰冷的硬物就抵在了脖間。

身後的人聲音嘶啞:“放我出去。”

餘悸輕笑一聲,在黑暗中抬起手,輕輕覆在胸前這個對他有殺意的手上。滾燙的觸感蔓延開來的時候,身後的人有一瞬間的僵硬,卻還是將冰冷往脖頸裡抵進去了幾分,餘悸也順著往後倒:“放你出去乾什麼?是放任你去把我的所作所為捅出去,還是放你去冰封區域送死?”

餘悸微笑著偏過頭去看他,一眼看過去,看到的是丹鬱那雙眼眶深紅的眼睛。

笑意止住,餘悸曲起手指,握緊丹鬱的手往外推:“彆犯蠢。”

“我已經沒有軟肋在你手上了,你憑什麼認為我還會聽你的?”丹鬱跟餘悸的力道開始對抗,用力把碎片往餘悸的脖子抵,“現在我們是平等的了。”

平等,有趣的詞語。

餘悸勾起嘴角,扼住丹鬱的手腕,一用力,一枚帶血的碎片就落在了地麵。餘悸問:“可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不是你說的選我嗎?”

丹鬱想起某個風雨飄搖的雨夜裡,餘悸曾問過他,如果有一個新的機會擺在他麵前,他可以背叛他,還不會受到報複,他會怎麼選?

他當時的回答是,選餘悸。

後來餘悸又問他如果孤兒院不再受掌控呢?

在那個時候餘悸就提醒過他了,是他自己沒意識到,餘悸在那個時候就在問他了。

所以現在,餘悸才能無恥地反問他——

“不是你自己選的嗎?”

丹鬱咬牙切齒地說:“……你個瘋子。”

“我當你是在誇我。”餘悸笑了起來,稍一側身就把丹鬱給壓在了牆上,語氣又輕又燙:“喜歡前麵還是後麵?”

“你放開我!”

不用受製於餘悸的威脅,讓丹鬱終於可以沒有顧慮地反抗,可餘悸當然不可能滿足他:“不放。”

濃鬱的信息素開始彌漫開來,丹鬱幾乎一下就失去了反抗能力,餘悸的氣息越靠越近,丹鬱彆開臉,像是終於知道抗拒是徒勞的了,說道:“後麵。”

哪怕是到了現在,他還是隻能妥協,可他也是真的不想看到餘悸那張臉了。如果非要糾纏,他寧願背對餘悸。

他的後背被死死抵在冰冷的牆上,餘悸單手扼住他的雙手,動作有些粗魯地舉過頭頂,然後傾身壓入,丹鬱瞳孔收縮了一下,說出的話也開始發顫:“我說後麵!你沒聽到嗎!”

“說慢了,”餘悸的聲音還是那般淡漠,“下次早點選。”

丹鬱悶哼一聲,不受控製地顫抖,斷斷續續地問道:“……那你會聽嗎?”

“不會。”

丹鬱氣得隻想罵人,可餘悸偏過頭去吻他,把他想罵的所有話都給堵了回去。

第 39 章

天邊亮起一抹摻雜著陰沉顏色的魚肚白。

房間裡模模糊糊地亮了一些, 床上淩亂無比,房間裡的擺件能碎的都碎了,碎不了的就亂七八糟地倒著, 沙發位置也是歪的, 抱枕東一個西一個,連窗簾都掉了一半, 仿佛剛經曆過一場慘無人道的搶劫。

餘悸一睜開眼睛,看到如此亂糟糟的場景, 就下意識擰了擰眉。

他整個人是側躺著的,丹鬱被他圈在懷裡,他從背後環抱著丹鬱,可他的一隻手卻掐在丹鬱的脖子上,以此來束縛住丹鬱,於是丹鬱隻能稍微上仰著頭,才能呼吸得順暢一些。

他有點忘了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姿勢。

丹鬱睡得很沉, 可哪怕是睡著, 臉上也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難過。雖然七十九區已經淪陷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可對丹鬱來說, 卻是剛知道這個消息不久, 他大概能知道丹鬱現在的心境,但他不具備某些能力, 也就無法與之共情。

他隻知道,放任丹鬱出去,對自己來說是種威脅。

在這些事情上,他總能做到極致的冷靜與理智。

玫瑰冷香淡淡地飄散著, 餘悸聞著這股味道,把丹鬱又往懷裡壓了幾分。他的手還掐著丹鬱的脖子, 說是“掐”也並不準確,隻不過是那樣的動作而已,他的手其實隻是輕輕放在丹鬱的脖子上,沒有用力。

也不對,或許昨晚丹鬱掙紮得太厲害,他是用過力的。

移開手,他看到丹鬱的脖子上有一圈紅痕,這在丹鬱潔白的皮膚上看起來十分地醒目,然後他又伸出手,在紅痕上很輕地揉了兩下。

應該隻是把手放在那上麵壓了一個晚上壓出來的痕跡,不是被他掐的,因為他打過舒緩劑,他也沒有那種以淩虐為樂的怪異癖好。

也不一定,誰知道呢?

他可沒少在丹鬱身上留印記。

但隻要是在身體上,能被遮擋起來的地方,而不是在脖子那種顯眼到藏也藏不住的地方,丹鬱也不會說什麼。或許丹鬱是默許了,他也不清楚。

慢慢地,天色又亮了一個度。

餘悸站在床邊慢條斯理地穿衣服,穿好後,回頭看了眼仍在沉睡的丹鬱一眼,然後才離開房間。

他注意到丹鬱脖子上的痕跡消下去了。

所以果然不是被他掐的。

二樓的臥室似乎損毀得有點嚴重,管家費了好些天才把臥室重新布置好,餘悸走下來時正好看到管家拿著束花往裡放,就說道:“等一下。”

管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餘悸繼續說道:“去檢查一下,臥室裡彆放尖銳物品,會打碎的東西也彆放了。”

免得又像昨晚一樣,丹鬱再給他點什麼帶血的驚喜。

說著說著,餘悸自己都笑了。

真夠扯淡的,像管孩子一樣。

考察期通過之後變得忙碌了許多,自那晚之後,他就去了另一座高危等級哨塔,一連幾天都沒能回主城。斷斷續續的易感期總沒個消停,身上有一陣沒一陣地發燒,燒得他脾氣都變差了。

哦對了,他脾氣本來也不好。

哨塔危機解除之後,他本來打算原地就醫,讓醫生給他先簡單處理一下積壓的信息素,起碼讓燒退下去一點,但看到管家給他發的消息,他就放棄了這個選項,直接回了主城。

有的人既然不識好歹,那就彆怪他了。

“他在哪?”

餘悸一邊脫下軍裝外套,一邊快步往彆墅內走。

管家接過他的外套:“就在二樓臥室。”

聽到這裡,餘悸腳步緩了一下,“他這幾天一直在二樓臥室,沒摔東西?也沒鬨著要出去?”

“沒有。”管家恭敬地回道:“但他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餘悸“嗯”了一聲,繼續沿著道路往裡走,天氣近來有些回溫,後花園的花也開了不少,這些味道彙聚在一起,對一個正發燒又嗅覺靈敏的人來說,反而有些沉悶,呼吸也順帶有些不順暢了。

走著走著,管家突然問他:“您打算怎麼做?”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餘悸提醒他。

“他看起來很難過,”管家追上他,“您或許可以嘗試安慰他,至少彆在這種時候讓他太絕望。”

餘悸有點沒懂他的意思,卻還是再次提醒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管家解釋起來:“我隻是覺得他狀態不太對勁。”

餘悸停下了腳步。

“我擔心他會做傻事。”管家說,“您如果覺得我管得太多了,可以處罰我。”

餘悸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抬腳走開。

“下不為例。”

餘悸這樣說道。

餐廳裡放著沒有動過的食物,餘悸路過的時候,順手盛了碗粥帶上去。

或許他一開始也打算過要安撫一下可憐的丹鬱,但是開門的一瞬間,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的時候,他就失去了僅有的一點耐心。

浴室裡的鏡子被打碎了,碎片掉了一地,丹鬱倒在那些碎片中間,手上鮮血直流。

私人醫生來給丹鬱處理傷口,然後醫生似乎說了些什麼,但餘悸因為發燒而燒得實在有些頭腦不清醒,也不知道醫生究竟說了些什麼。

直到打了舒緩劑,餘悸才稍微好了一點。

他就一身冷肅地站在床邊,等著丹鬱醒過來。他等了很久,表情不太好看,但他還是靜靜地等著。

直到天色稍暗,丹鬱的睫毛終於顫了一顫,餘悸看到他眸光微微掀開,說:“起來吃飯。”

丹鬱似乎有一瞬間的茫然,在漸漸回過神後,就彆開了頭。

這是犯倔了。

餘悸走近,微笑:“那你彆後悔。”

似乎意識到了餘悸要做什麼,丹鬱渾身顫了一下,然後立馬翻身下床,但他實在沒力氣,一下床就跌坐了下去,正想站起身,傾覆般的威壓已經來到了他的麵前。

他逃無可逃。

餘悸伸手扼住丹鬱的脖子,表麵上卻還是那般淡漠:“對付你這樣的人,我手段多得是。”

然後掐住丹鬱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拿起粥往他嘴裡灌,一勺一勺地灌,沒有停歇地灌。

“在我麵前,想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

或許這就是餘悸在某些情感上的表達方式,他冷心冷情,沒有辦法柔和下來,不願意好好注視一下眼前的人。連偏愛都是帶著血和淚的。

但他不會審視自己。

他不為誰改變,也不對誰抱有期望,他從來都是這樣,他隻信握在手中的籌碼。

籌碼沒有了,所以第一反應是找個沒有後患的辦法解決掉丹鬱,但是他後來改變了主意,因為他覺得就算把丹鬱留下來也無關緊要。

沒有籌碼又有什麼關係?關進籠子裡不就好了。

這就是他留下來的方式。

隻要丹鬱繼續在他的籠子裡,他當然會讓丹鬱活下去,還會讓丹鬱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丹鬱怎麼敢……

丹鬱被灌了粥,又咽不下去,開始不受控製地嗆咳起來,咳完了又被掐著下巴繼續灌進去,來回這麼幾次丹鬱就受不了了,他眼角因為不適而流著生理性的淚水,在又一次持續嗆咳了好一會之後,突然往前一傾抱住餘悸,還死死埋在餘悸的懷裡,用這種方式來抗議。

餘悸嫌棄地看了眼懷裡的人,放下粥碗。

“臟死了。”

但也是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丹鬱被包紮起來的手,繃帶纏繞著手心和手背,僅此而已。餘悸愣了一下,握起丹鬱的手臂看。

手腕光潔無瑕,動脈沒有傷口,所以丹鬱並沒有做傻事?

“你的手怎麼傷的?”

丹鬱搖了搖頭,好像很不想說話,但過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聲音很小,啞澀,還帶著氣音,說的話也不是在回答餘悸,而是問他:“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餘悸換了身衣服,管家清理地上的粥的時候根據推測把當時的情況大致複原給了餘悸聽。是地麵太滑,丹鬱不小心摔倒了,摔倒的時候,手撞到了鏡子,就這樣把鏡子打碎了。

雖然沒有自殘舉動,但不怎麼吃東西卻是真的,不然怎麼路都走不穩,還一摔就暈?

所以在餘悸看來區彆也不是很大。

管家重新送來了容易下咽的食物,這一次,在餘悸依舊冷淡的臉色中,丹鬱乖乖自己吃了起來。餘悸喂飯的方式太粗暴了,粗暴到他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

不,是不想再經曆第三次了。

餘悸能感覺到丹鬱看他的眼神中,恨意似乎又增加了,但餘悸對此無所謂,就像對於丹鬱剛才的那個問題,他也直接給忽視了一樣。

他什麼都無所謂,起碼在易感期這個事情解決前,是無所謂的。

後來好一段時間,日子都過得一模一樣。經常,餘悸連夜從外區哨塔趕回來,一回來直接就摁著丹鬱做,又在天亮之前抽身離開,有時連話都沒時間聽丹鬱說上兩句。

一直到爆發的易感期好轉了不少,這種“一模一樣”的日子才終於有了點變化。

而丹鬱似乎總有找到某種平衡方式的能力,又或許是想通了,具體的餘悸不清楚,他隻知道後來丹鬱會頂著張看他極度不爽的臉,不分時間不分地點,理直氣壯讓他給他做疏導。

還常常用精神力把彆墅搞得一團糟,餘悸每回從哨塔回來時,第一件事總是站在一堆廢墟麵前沉默。彆墅裡的幾乎所有東西都被迫更新了不下十回,連那間珠寶房間也沒能幸免,或許,敗掉餘悸資產的方式終於還是被丹鬱給找到了。

要求做疏導的時候也是,他不會管餘悸是不是需要休息,也不會管餘悸正在做什麼,哪怕是餘悸剛脫完衣服準備泡澡的時候。

餘悸的情緒又是一慣的穩定,回過頭,微笑著問他:“那一起嗎?”

邀請共浴這種事,餘悸不是沒說過,丹鬱也從來都是拒絕的,那但是以前。現在,丹鬱會用審視的目光從上到下打量一遍餘悸,然後無所謂地走過來,一邊解開扣子一邊往餘悸身邊靠近,並要求:“疏導時間得加倍。”

第 40 章

介於丹鬱的種種表現, 某次,看了眼忙於記錄破損家具並安排采購的管家,餘悸無端笑了一下, 然後緩緩走到臥室門口, 問丹鬱:“想去白塔訓練室嗎?”

外麵的天色一片漆黑,房間裡沒有開燈, 丹鬱坐在床腳的位置,望著落地窗外的漫天黑暗, 聽到聲音,轉過頭來。

餘悸的身影隱匿在黑暗裡,看不清臉,隻能看到一個高挑而冷肅的大致輪廓。

丹鬱問:“你肯帶我出去?”

很多次,在沒開燈的臨時臥室裡,餘悸都能看到丹鬱坐在那個位置望著外麵,像渴望自由的籠中鳥, 但沒有一次, 丹鬱會轉過頭來看他。大概是囚籠終於傳來了一絲類似開鎖的聲音,這樣的動靜很小, 也不代表就是結果, 但還是讓丹鬱聞到了期盼的氣息,於是轉過了頭。

丹鬱回頭的時候不慢也不快, 那應該是很正常的速度,可就在丹鬱轉頭的那一瞬間,餘悸忽然凝滯了一下。

丹鬱眼尾那抹沉入夜色的紅痕成了深黑色,隨著丹鬱看過來, 那抹黑色也開始蔓延,從眼尾開始延伸、拉長, 刺入空洞的黑暗裡。

時空錯亂地交疊,整個房間開始破碎,變幻成其它的模樣。餘悸站在一個昏暗而低矮的地方,有人站在他的麵前背對著他,手裡拿著一根蠟燭,暖黃色的光勾勒出麵前人的身形輪廓,他想說點什麼,可頭頂突然傳來震動,奇怪的拖拽聲密密麻麻,正往這裡鑽。

掌心被塞進吹滅的蠟燭,還有一包沉甸甸的東西,逼仄的空間墜入黑暗,有人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他耳邊對他說了句話,然後就從狹窄的石縫中跑了出去。

他伸出手,指尖擦過那個人粗糙的衣服,他抓了個空。

空氣中帶著潮濕與腐壞的氣味,溫度低得可怕,他被丟在了這裡,被丟在了這個陰冷潮濕的黑暗之地。

奇怪的聲音消失了,一滴水從頭頂的岩層滴落下來,落在他的額頭,冰冷,粘稠。

他恍惚著抬起手,擦掉這滴水,血腥味卻在這時刺進了鼻間。

他跑了出去。

一切都坍塌了,整個世界似乎墜入了無間地獄,四麵黑霧彌漫。他看到霧裡有棵看起來枯死了、枝條卻像觸手一樣擺動的大樹在離他遠去,那棵樹上掛著一個人,枯枝從那個人的眼尾穿插進去,釘住整個身體,把他插在樹梢上。

那個人在看他。

一雙失去了焦距的眼睛空洞地看著他。

距離越來越遠,大樹帶著那個人消失在了黑霧裡。

餘悸感到呼吸不過來了。

這不是他的記憶,他的過去沒有這段記憶。

他想要抽離,但他抽離不了,一種叫做痛苦的感覺在全身肆虐。那張失去了生氣的臉開始在眼前不斷浮現,最終和麵前的人重疊在一起。

丹鬱湊近他,問他:“你說要帶我出去,真的嗎?”

坍塌的幻象破碎,眼前的景象開始重塑,回溯成熟悉的房間。

空氣裡彌漫著淺淡的玫瑰冷香,溫和,舒適,安心。餘悸垂下眼,盯著丹鬱,卻不回答。

丹鬱被盯得發毛,若有若無地翻了個白眼:“莫名其妙。”

權當不歡而散了。

但這晚丹鬱有點睡不著。

他的睡眠質量一向都是很好的,可就是今晚,在這個安靜而寂寥的晚上,他一點都睡不著。

因為餘悸一直盯著他看,眼神無比詭異。

餘悸就躺在跟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可是餘悸又僅僅隻是看著,跟他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好幾次,他感覺到餘悸似乎伸出了手,好像在試著去觸碰他,但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餘悸都收回了手。

而現在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

“你沒事情做嗎?”丹鬱有些氣惱地翻過身,“沒事情做就把你通訊器裡的那些積壓待辦給處理了行嗎?”

餘悸還是那樣盯著他。

最後的最後,丹鬱實在受不了了,也回盯著餘悸看,友善問道:“我可以把你眼珠子摳下來嗎?”

像是終於回過了神,餘悸很輕地眨了下眼睛,問他:“你剛才問我,是不是肯帶你出去。”

一個晚上都快過去了,這個人終於想起來了嗎?丹鬱忍住脾氣,問:“那,是真的嗎?”

餘悸略微思考了一下:“對我來說有點風險。”

丹鬱又翻了個白眼,但不得不承認,餘悸說得有道理,甚至丹鬱也沒打算瞞著,直接就說道:“我要是碰見原沐生,我會告訴他,我已經是你的伴侶了,你在他麵前都是演的,我還會告訴他,以前他被跟蹤被恐嚇,都跟你有關。還有,我要是碰見博士,我會把你對我做的事情全盤托出,讓你重新接受審判,為送你進白色監獄貢獻一份綿薄之力。還有還有……”

說著說著,丹鬱就沒往下說了。

因為他看到餘悸又開始像剛才那樣盯著他了。

丹鬱:“……”

然後他聽到餘悸說:“五秒內你如果還不睡,明天就彆想跟我去白塔。”

丹鬱立刻閉上了眼睛。

餘悸斂起眸光,視線再次落在丹鬱的眼尾。

異種從這個位置刺進去,穿破了少年的整個身體,他認不出那個臉上帶著稚氣的少年是誰,但那雙看向他的空洞眼睛,跟丹鬱,一模一樣。

儘管丹鬱的眼睛沒有出現過那樣的狀態,可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丹鬱的眼睛。

然後餘悸繼續若有所思地盯著丹鬱看。

地平線往天空擴散光芒的時候,餘悸終於收回了目光。

他在落地窗前站了會,回頭看了眼沉睡的丹鬱,隨手拉上了大開的窗簾,房間重新陷入黑暗。

他心不在焉地泡了個澡,然後又去調起了雞尾酒。

可他總調不出正確的“淡季。”

明明遏蘭衡給的配方就在那裡,可他調出來的,要麼顏色過於深,要麼過於淡,甚至有時還會是其它的顏色,味道也總是不對。

他覺得這個調配表有問題。

餘悸看著一旁的配方搖了搖頭,正打算看下時間,一垂眼,忽然發現通訊器沒在自己手上。

他沉下臉,立刻往樓上走去。

自從把丹鬱關在彆墅那天開始,丹鬱的通訊器就被收走了,這都是為了防止一些麻煩而采取的必要措施。不受把控的丹鬱,正如昨晚丹鬱說的那樣,每一件,他都相信丹鬱做得出來。

丹鬱巴不得看到他身敗名裂,隻不過是苦於沒有機會而已。

房間仍舊昏暗,丹鬱坐在床頭,低垂著頭,些微亮光投在他的臉上,手裡拿著的正是餘悸的通訊器。

餘悸站在門口,環抱雙手,輕聲問道:“你在做什麼?”

突然的聲音把丹鬱嚇了一跳,嚇得通訊器都沒拿穩,就那樣掉在了地上。

通訊器滾了兩圈,很快就停了下來,從通訊器投出來的畫麵裡,是一片存在於虛無中的浩瀚星空。

丹鬱俯身撿起通訊器,握在手裡檢查了兩遍,看著似乎沒有損壞,就還給了餘悸,說:“看星星。”

這個世界沒有可以看到星空的機會,所謂的“星空”,隻存在於虛擬的遊戲裡。丹鬱喜歡看星星,這一點小愛好,曾經被餘悸撞見過幾次。

餘悸接過通訊器,點開,然後點進信件發送記錄:“是麼?”

他劃了幾下,沒看到有新發送的記錄,就瞥了眼丹鬱。記錄可以刪除,但眼底的慌亂卻不會騙人,餘悸笑了一下,登入指揮處內部權限。

賬號發送記錄可以刪除,但是指揮處的記錄,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刪除的。

他讓丹鬱幫他處理過一些軍務,所以丹鬱一定對他指揮官的賬號了如指掌,但關於指揮處的權限,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丹鬱,丹鬱自然無從知道。

他微笑著登入指揮處權限,在丹鬱麵前,毫不避諱地重新檢查起指揮官賬號的發送記錄,很快,笑意止住,餘悸關掉了頁麵。

上麵確實沒有多餘的發送記錄。

那抹眼底的慌亂,大約隻是他出現得太突然,把人給嚇著了。

把通訊器重新放入丹鬱手中,微笑:“喜歡看星星就接著看。”

丹鬱緩了緩,驚覺餘悸的威壓感實在強得有些過分了,他抬眼望向餘悸,未曾想看到的卻是一張溫煦的笑臉,微笑起來的樣子,好像能帶來暖意一樣。

如果不是後背出了點冷汗,丹鬱可能真要以為餘悸是表麵上那樣的溫柔和氣了。

他盯著餘悸看了一會兒,有些後怕地說:“……謝謝。”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又說起了謝謝。

很多時候連他自己都知道這種禮貌話說得不合時宜,但他改不了這個習慣。

餘悸還是微笑:“不用謝。”

也許是這時候的餘悸看起來太好說話了,丹鬱原本已經坐到了沙發上,想了想又站了起來,問:“你急著去白塔嗎?”

“不急,”餘悸在那挑選給丹鬱穿的衣服,“現在還早,過一個小時再去。”

“那……”丹鬱走了過來:“幫我會疏導精神力吧。”

指尖在一件外衣上停住,餘悸把它取了出來:“可以。”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晚上沒睡,餘悸疏導起來比平時差了許多,剛開始他們倆是各坐各的,後來丹鬱覺得不夠,就坐過去擠進了餘悸的懷裡,然後環抱住餘悸,在接受疏導的過程中,點開了通訊器裡的那個小遊戲。

餘悸沒有動,任他擁抱。

而在餘悸看不到的地方,一個總是跟隨丹鬱上線的小火柴人,很快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丹鬱的小火柴人身邊。

一行透明度很低的字低調地顯示在巴掌大的星空畫麵下麵,回複他:“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