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正文完-(1 / 2)

第 80 章

“就是……”

丹鬱隻說了這兩個字, 然後猝然收聲。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臉一下就失了血色。

病房裡沒有多餘的雜音,整個空間因此變得格外安靜, 靜得可以聽見輕微的呼吸聲。極其緩慢地, 丹鬱一點點轉過頭,眸光一寸寸聚過來, 定格在聞祈身上。

他一字一頓,聲音無比嘶啞。

“你不記得餘悸了嗎?”

聞祈沒有注意到丹鬱的異常, 轉頭繼續到起了水,聲音仍舊隨意:“不記得,誰啊?”

就是從這個時候起,事情往未曾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丹鬱好像瘋了。

他說聞祈在騙他,他不相信,他從病床上掙紮著爬起來,失力地跌下床, 又掙紮著站起來, 但他總也站不穩。他渾身都在抖,手也抖, 腿也抖, 站起來走了不到兩步又摔下去,摔得一身青紫, 膝蓋和手肘也都破了皮。

鮮紅的血色染紅了他的衣服,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誰也攔不住,見人就問。他問了軍事學院的人, 問了進出白塔的人,問了軍部的人……

他不斷地問。

你知道餘悸嗎?

可是沒人知道。

餘悸, 這個誰也沒聽過的名字存在於他的口中,好像那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一樣。但誰也不認識這個人,誰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那一天,主城如往常一樣,漸漸下起了雨。

丹鬱困在那場雨裡,一身的血,一身泥汙,去找尋一個消失在所有人記憶中的人。所有人都忘了,可是他記得,仍舊隻有他記得,他記得餘悸的名字,記得餘悸的模樣,還記得餘悸的信息素味道。

他記得跟餘悸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可餘悸消失了。

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裡,唯獨他一個人沒有忘掉。他不死心,幾乎跑遍了所有餘悸曾經停留過的地方,最後的最後,他站在了一座彆墅的門前。

他緩緩伸出手,雨水從指間穿透下去,他的指尖也一點點靠近那道門。但在即將觸及冰冷的黑色鐵門那一刻,他停了下來,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他腦海裡冒出了一個名字。

一個本該屬於遏蘭家族二少爺的名字。

那個名字,不是餘悸。

遏蘭家族二少爺的臉,也不是餘悸的模樣。

餘悸離開了,所以一切回歸了原位,遏蘭家族的二少爺,也早就死於那場二次分化了。

丹鬱深吸了一口氣,眸光終於黯淡下去,他心口很疼,越來越疼,他捂住心口,緩緩彎腰蹲下去,最後蜷縮成一團。他的脊背劇烈地抖動著,淌在臉上的,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但他沒有發出聲音,他就安安靜靜地蜷縮在那裡,哭不出一點聲。

後來天慢慢地亮了,但丹鬱的世界,好像徹底沉入了黑暗。他張了張口,無聲地說了幾個字,喉嚨間沒有發出聲音,他說了,沒人聽見,他自己也沒聽見。

他說,我討厭你。

回應他的,隻有不曾停歇的雨聲。

這一夜過去後,丹鬱生了一場很大的病。

一直昏昏沉沉,沒有完全清醒的時間,叫他的名字也沒有反應。但他有時也有點醒過來的跡象,每當這個時候,他的眼睛會微微睜開,醒了,可又好像沒醒,目光是渙散著的,不知道是有看見還是沒有看見,總之不會太久,眼眸上翻,就再度陷入昏迷。

他總是做夢。

他夢見餘悸站在無儘黑暗的儘頭,冷冷地注視著他,巨大的黑色牢籠從天而降,將餘悸關在裡麵,他朝著餘悸跑過去,可他不管怎麼跑,都隻能離餘悸越來越遠。

他一直陷在這樣的夢境裡,時間拉得越長,陪在他身邊的那隻貓一樣的精神體,透明度就開始越來越低,到最後已經快要看不見了。

大約就是在那隻貓快要消失的時候,丹鬱恍惚著睜開眼,黯淡的眸光無聲地投在了它的身上。

精神體趴在他的頭邊,探出頭,貼著他的側臉,輕輕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像他曾經養的那隻貓一樣,每一次在他絕望到快要挺不下去的時候,都會貼著他,輕輕地蹭,一點一點地蹭。

他就靜靜地看著,長久的靜默之後,最後很輕地歎了口氣。

他又變成了一個人。

這一次,是真的一個人了。

後來他的身體慢慢好轉,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著的,醒來後總是沉默地望著窗外,下雨也好,不下雨也好,都隻是靜靜地望著。

也沒有人來看他,沒人會主動跟他說話。

就是在他發了瘋的那天,聞祈看著有些瘋癲的他,腳下萬般沉重,邁不出一步,他看著丹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像個瘋子一樣喊著一個沒聽過的名字,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來看過丹鬱。

曾經發生過的事好像再度重演了。

就是因為這樣,丹鬱才一直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但丹鬱其實後來也沒有再提過餘悸,出院的那天,不知情的醫生也隻覺得他心情有些低落,好心對他說道,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記得想開點。

丹鬱點點頭,轉身走了,身後的精神體跟著他,也走了。

就這樣,丹鬱回了軍部。

餘悸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都消失了,好像真的從來沒出現過一樣,那些由餘悸解決過的危機,也的確解決了,隻是所有的資料記錄裡和彆人的記憶裡,都沒有多一位指揮官的痕跡,或是士兵的堅守,或是與餘悸合作的其他指揮官的功勞,以另一種方式合理化了。

至於他,後遺症不複存在,曾經因為餘悸而認識他的那些人,也都不認識他了,博士不認識他,管家也不認識他。

他像是個被記憶所丟棄的人。

他有時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有病還是怎麼的,和身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越發沉默,越發孤僻,主動申請去的危機哨塔也一個比一個危險。

好幾次,他在外療愈,光罩已經爬到他的身體上,他整個人也已經完全站在了光罩之外。每當危機解除,他重新踏入光罩,其他的士兵見了總會下意識後退兩步,直到向導用精神力在他身上探測一圈後說沒有被毒素侵蝕,其他人才鬆了一口氣,還說他每一次都很幸運。

是幸運嗎?

不是的。

是他一直都被守護著。

餘悸因為一場任務而來,又因為任務失敗而離去,在與那個所謂的係統之間所簽下的契約裡,他是唯一的受益者。因為他是受益者,他一直活得很好,於是他開始意識到,此後漫長的後半生裡,他可能再也沒有辦法再見到餘悸了。

他不是沒有餘悸就活不下去,隻是一想到再不能相見,就難免痛苦。每次一這樣想,胸口就總是沉悶無比,所有的情緒好像都從心臟彌漫出來了,又堵在胸口,怎麼也壓不下去。

可日子終歸還是要過的。

他去了更多的哨塔,療愈了更多的人,他的生活越發忙碌,日程排得滿滿當當,哪怕休假時間也會主動申請去軍事醫療大廈坐班。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一年,兩年,三年,四年……漸漸地,他就不怎麼去想餘悸了,日子也終於走上了某種程度上的正軌。

這天,他從醫療大廈出來,路上聽見有人討論新一屆Alpha的二次分化,他沒有細聽,隻是路過某個房間的時候,討論的聲音傳了一點出來。

“今年這些Alpha裡也沒有向導呢,這都幾年了啊……兩位指揮官的情況好像也已經很糟糕了,真是讓人憂心,但我聽說禁閉區的博士好像來了,也不知道是來乾什麼……”

玻璃門從身後關上,將所有聲音都擋在了裡麵。

出來的時候,他看見原沐生迎麵走來,但原沐生沒有注意到他,等到原沐生走過去了,才發現伊棠在後麵遠一點的地方悠悠走過來,像是日子過得太閒了,所以陪著表弟來看看。

伊棠也同樣沒有注意他,隻是在擦肩而過時,伊棠的通訊器突然掉了下去。

掉下去時還滾了兩圈,停下來時,留存的頁麵投在了半空中,畫麵裡,是伊棠關注的幾則拍賣消息。

其中最明顯的拍賣品,是一個鑲嵌著寶石的圓形胸針,寶石是藍色的,下麵的注解裡,寫著它的設計理念,每一麵都有其不同的意義。胸針的整體模樣在畫麵裡慢慢旋轉,從正麵一直旋轉到背麵,兩麵長得並不一樣,但那顆藍色寶石,卻貫穿了始終。

“呀,怎麼掉了呢。”

伊棠俯身撿起通訊器,關掉頁麵,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邁著優雅的步伐,慢慢走開了。可丹鬱卻愣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一下。

被時光藏起來的某段記憶裡,有道玩味的聲音曾經對他這樣說道:“猜猜有藍色寶石的那麵是正麵還是反麵,猜對了,我放你走。”

丹鬱就靜靜地站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開始暗下去,才微不可見地笑了一下,恍然自嘲一般的笑意,很輕,沉在黑暗裡,沒人聽見。

從側臉滑過的眼淚也是,就一點點,風一吹就沒了,也沒人看見。

餘悸放他走了。

後來餘悸自己也走了。

在一個極其普通的一天,那天隻是天氣稍微好一點,其它沒有任何的特彆之處,就是在那樣普通的一天,餘悸接了個通訊,出去了,然後再也沒回來。

長久以來的疲憊,夾雜著上湧的悲痛,突然席卷了全身。他的心臟開始抽著痛,莫名的痛楚密密麻麻地蔓延,他喘不過氣,也呼吸不上來,然後他腦袋一沉,猛然倒了下去。

他就倒在冰冷的石板上,眼睛虛虛地睜著,也渙散著,意識一點點陷入了模糊。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一道向他靠近的腳步聲,走得不急不緩,最後停在了他的麵前。他的意識是模糊的,眼睛裡能看到的人影也是模糊的,他想他一定是太想念餘悸了,所以才會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覺得這張模糊不清的麵容,竟然有幾分像餘悸。

他知道,他是因為太想念餘悸了。

有時思念過重的時候,他就會夢到餘悸,但每每午夜夢回,夢境的餘味退卻,隨著黑暗一起襲來的,都是長長久久的失落。

這次他又夢見了餘悸。

他夢見他從黑暗的病房裡醒過來,餘悸就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他猛然起身,緊緊抱住了夢境裡這抹幻影。

這是一場很雜亂的夢,窗外的黑夜會時不時奇怪地亮上幾分,他的精神體也時有時無,前一秒在門口,後一秒又出現在他的身邊,但下一秒又突然不見了,再次出現的時候,卻在枕頭上團著睡覺。

雜亂得他自己都意識到了這是場荒唐的夢,後來幻影好像對他說了什麼,他沒聽清,然後幻影又說了一次,幻影說:“再睡一會。”

丹鬱死死睜著眼睛,使勁搖頭。

幻影問他:“為什麼不睡?”

他說:“因為不可以睡。”

在夢裡是不可以提醒幻影這是夢的,他經曆過,以前在夢裡說這是夢的時候,夢境畫麵就會變得更加淩亂,幻影也會在無知無覺間消失,等他反應過來,他就醒了。

所以他隻能說,不可以睡。

就讓腦子繼續這樣恍惚著,不要讓自己清醒,幻影就可以多存在一會。

但堅持終究還是徒勞的,他不敵這股越發上湧的倦意,眼皮壓了又壓,還是睡了過去。可就在睡過去的這一刻,他猛然睜眼,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眼前一片純白,窗簾敞開著,微風吹得窗簾不停地飄晃。

天亮了。

空曠的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