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安慰劑(2 / 2)

“哪種紅?”他站在她身旁,順著她視線看過去。

“舊城堡的紅,老橋的紅,這裡最隨處可見的那種紅,也許是磚紅多了加點灰,也許是赭石加點黑,我說不好,隻覺得這顏色古老。”

她半眯著眼睛,不確定地用自己業餘的想法來試圖形容這種顏色。

“你喜歡繪畫嗎?”

他在她身側站得筆直,回身看著她身後的方向。

她思索著如何回答,“說不上喜歡,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隻是買顏料隨手塗鴉而已。”

除了歌唱這件事她喜歡到了骨子裡,其他的很多興趣,都是階段性的。

短暫的沉默了之後,遠處來了一群遊客,導遊正在用外語向他們介紹著老橋。

淩疏靜默聽了一陣,便說道:“他們在說意大利語。”

他淡淡點頭,補充道:“而且應該帶點西西裡口音。”

這下輪到她驚訝了,她笑得有些狡黠,又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想讓你小小驚訝一下的,誰知道你居然能聽出來口音?”

“小時候常跟家人去演出或度假,次數多了,就能聽出一些。”他謙遜地說道,倒是問向她,“你呢,你之前學過?”

她有些啞然,因為她之前學歌劇的時候會接觸很多意大利歌劇,學一點意大利語和法語發音和入門語法,算是必修課。

但是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十八歲,剛來德國,考學剛被拒的人能懂點意大利語。

隨便編個理由很容易,但是她不想對他說謊。

河麵吹來了風,將她的披肩長發吹了些在唇角,她抬手將頭發撥回耳後,上前垮了一步,站得離他很近,用他高大身軀擋了點風。

“我喜歡意大利歌劇,還有一些意大利的電影。”

她並沒有直接回答是否學過,因為她儘量不撒謊的,而是用自己的喜好側麵解答了他的疑問。

“你以後……想當歌劇演員嗎?”

她突然站在他的麵前,他沒有表現出抗拒,隻是聲音帶有一些不易察覺的局促。

這個問題,如果是十年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想,很想。

但是她畢業後,債務纏身,她已沒有太多時間在歐洲等待上台的機會,她要儘快回國,也要儘快讓自己有收入。

人生重來一次,她依舊想,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歌唱生涯會在未來十年內結束。

她也不知自己在什麼時候種下喉癌的種子,但是她知道,歌喉和生命,對於她來說,也是短暫的。

她仰頭,抬手擋住了右邊照射過來的陽光,原本一整個白日的綿綿細雨,卻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開始迸發激烈的陽光,這大概就是德國陰晴不定的脾氣。

“想……”她話鋒一轉,“但是我不能寄托所有的希望在唱歌上,也許我會去學個其他專業,爭取‘兩條腿走路’。”

無論是將來嗓子不行了,或是發生病痛,都是無法預料的。

在她還能唱的時候抓緊時間唱,不能唱的時候也有其他謀生的本事,這能讓她前路走得淡定些。

人在經曆過死亡之後,很多給心靈徒增壓力的執念會慢慢放下。

身旁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是一個老太太拿著單反相機,禮貌地用英文問他們:“(你好,請問您有空幫我和我的丈夫拍張照嗎?)”

有很多德國人遇到外國麵孔,有時會直接用英文,便於交流。

她離老太太比較近,立刻直起身,點頭說很樂意,但是她對單反僅限於會摁快門。

奶奶笑容可掬地說:“(沒關心,你隻需要一直摁快門就可以。)”

一個身穿灰色西裝的老爺爺,坐在輪椅上,在橋邊上衝她慈祥地微笑,用嘴型表達了答謝。

這時她才注意到,老爺爺的喉嚨處……開了個孔,插著管子,整個人看起來雖有強烈病態,卻也沒擋住他眼裡的光。

淩疏拿著單反的手頓了頓,喉頭突然哽了一下,鼻頭有點發酸。

老爺爺身後推著輪椅的,應該是陪護人員,她固定好輪椅後,檢查無誤就直接退出了鏡頭。

老奶奶身穿一身紅色絲絨裙,頭上帶著羊毛氈禮帽,她為自己化了全妝,臉上有歲月的痕跡,但是她卻有著一種獨屬於這個年紀的優雅與神情。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妝發,踩著半高跟皮鞋來到輪椅旁邊,輕輕握住爺爺的手,整個人半蹲下來,與他同高。

淩疏看到這個場景,開始有些擔心自己的水平可能不足以幫他們拍出最好的照片。

淩疏接到了她的眼神,便開始緩慢倒計時,然後為他們定格了雙方笑容最燦然的瞬間。

老奶奶側頭,幸福又充滿愛意地吻了愛人的臉頰,爺爺略微歪頭,貼著她的臉,轉頭在她的紅唇上落下一吻。

淩疏順手幫他們記錄下這幾個瞬間,透過鏡頭,她似乎能動容地看到了他們從年輕相伴到此刻的一生。

老奶奶站起身,衝她道謝。

淩疏雙手將手機遞了過去,然後說了句不客氣,便有幾分難為情地看向遠處的曲知恒。

曲知恒衝她欣慰一笑,她像是受到某種鼓舞一樣衝他加快步伐走去。

可剛走沒幾步,曲知恒卻突然看向她身後,嘴型微動似乎在說些什麼。

她疑惑地看向身後,可剛一轉身,一隻手臂就已經輕輕放在她身側,引她往前走。

“老奶奶要給我們拍照。”他突然來到她的身側,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

氣息撒在她的脖子,像羽毛一樣,涼涼的,不經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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