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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我這裡

最後, 淩疏提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我?們買了明?晚和今晚的票,那多出來的兩張票呢?”

“你隻想看一場嗎?”曲知恒指尖微停,側頭問道?。

“Hank的演出, 看多少場都可以,我?是怕你覺得無聊……”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淩疏一樣?,對於喜歡的音樂和劇目,可以每天都看每天都聽。

“既然是最好的版本,當?然值得多看。”

曲知?恒簡單的一句話,徹底打消了她的顧慮。

在木房子裡待的第五天,海德堡的陰雨終於停了, 那天正好是九月的最後一天, 翌日就是十月。

啤酒節的德語叫Oktoberfest,字麵意思是“十月節”,正好對應它出現在每年?的十月份。

這?幾日淩疏每日都很嗜睡, 等到了第五天,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離開海德堡的那天, 曲知?恒將屋內外所有的用電裝置都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 就怕人走了之後留下任何的安全隱患。

淩疏感覺到這?幾天曲知?恒的狀態似乎好了一些,但?是關於他?的幻覺,一直都存在, 不過對幻覺的內容諱莫如深,淩疏也沒有多問。

每次他?去洗手間洗手的時候,她都會提醒他?少洗幾遍。

他?洗手的頻率雖然依舊比正常人高很多, 但?是好在每天從以前的幾十上百次, 變成現在一天二十次。

淩疏對此已經很欣慰, 知?道?很多事?情要循序漸進,不能強求。

這?天在車裡的時候, 淩疏不住問出自己心裡多日的疑問:“能不能問你個有些直白的問題,你可以拒絕回答。”

曲知?恒一向好說話,打了下方向盤,轎車上了高速,道?路筆直而幾乎沒車。

待車速穩定之後,他?認真開著車,心裡略微猜了幾分?她的問題,“問吧。”

“你有這?麼嚴重的潔癖,為什麼你會允許我?直接用手碰你啊?不會嫌臟嗎?”

畢竟淩疏不像他?,每天洗很多遍手,很多遍澡,雖然肯定也是保持乾淨就是了。

“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他?手握方向盤,到了不限速區域,他?的車子質量很好,提速很快,眨眼間就是已經接近儀表盤上最快的速度了。

淩疏發現車速增快,雖然知?道?在德國飆高速是很常見的,但?是看到儀表盤上那幾乎到頂的指針,她的心還是有點懸著,就怕曲知?恒一個分?神,車子直接飛了出去。

她正準備提醒曲知?恒開慢點,但?是曲知?恒幾乎每次都能很輕易察覺到她內心的波動,於是在她開口前將速度放慢了下來。

他?抱歉了一聲,臉上的神情從始至終都是保持著從容溫和之色。

現在他?開始在回答淩疏剛才的問題了:

“我?總會覺得外物?很臟,如果我?置身於空氣裡,也會下意識覺得自己很臟,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所謂的‘臟’是‘沾染’了外物?才臟,但?是你不沾染外物?,所以很乾淨。”

有時候淩疏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曲知?恒的世界裡,會把感官進行數倍放大,所以他?的腦子也會將很多事?物?進行抽象想象。

所以帶來的後果是,他?將空氣中?的塵埃都看成汙濁物?,但?是他?心裡定義的“臟”,是因為身體上附著空氣中?的汙濁,所以才臟。

如果不吸附汙濁物?,那就不臟。

她嘗試將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去驗證下他?的描述:“所以你覺得我?不會吸附空氣中?的汙物?,所以不臟,是這?個意思嗎?”

雖然淩疏自己覺得很費解,因為正常人的手上麵都有褶皺,所以很容易藏汙納垢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他?想了想,似乎也覺得淩疏的回答已經在接近他?心裡的答案了,但?是不夠精準。

“你可以理解成,在我?的想象中?,隻有我?的心是被身體包裹起來,可以避免外物?直接接觸的,而你就像我?的心臟一樣?,是和汙穢絕緣的。”

淩疏思考了一下他?的說法,不由?得笑?了起來,打趣道?:“你這?個說法帶了太多主觀色彩,感覺不那麼唯物?主義……”

這?和她對曲知?恒之前的判斷是有些相反的,因為大部分?情況下,他?是真誠的單純的,有縝密的邏輯思維能力。

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理解他?,並?且對這?個評價感到有些欣喜。

“絕對的理性人,存在於學術研究的假設之下,但?這?假設的存在,不正是因為,人在很多情況下其實是不理性的嗎?”

他?淡笑?,坦坦蕩蕩地?承認了他?自己不那麼理性,隻不過有點拐彎抹角。

淩疏立刻反應過來,低頭偷偷一笑?,然後言簡意賅地?說:

“所以我?能碰你,是你人格中?為數不多的不理性。”

“可以這?麼說。”

最終他?還是直白地?承認了。

淩疏對此感到很滿意,因為要想通過直白的問題探聽曲知?恒心裡的秘密,沒那麼容易。

他?不會直白地?拒絕回答,而是會巧妙地?避免直接回答。

所以這?次他?在有限的範圍內,向她袒露了一部分?真心。

作為報答,淩疏也決定給他?講一個自己的想象:

“你知?道?在我?眼中?,你的耳朵意味著什麼嗎?”

“法式布蕾。”曲知?恒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看來之前淩疏跟他?說過的抽象比喻,他?還真記住了。

她得逞一笑?,總覺得好不容易找到又找到一個可以為難他?的問題。

“法式布蕾隻是對小耳垂這?一類耳朵的定義,不能用來特指你的耳朵。”

他?一下子來了好奇心,“那……願聞其詳。”

“我?覺得你的耳朵對於我?的定義是,Haustiere(家?養寵物?)。”

看到曲知?恒臉上露出的很淺的疑惑,她得意地?一笑?:“怎麼樣?,我?的想象的抽象程度,不亞於你吧?”

“你比我?更勝一籌。”他?像是在配合著她的勝負欲,淡聲說道?。

原本車在高速上行駛,是一件極其無聊的事?情,可以他?們的車廂內,卻充滿著熱絡。

她決定也給他?解釋一下:

“就像我?每天出門前和回家?後,我?都會擼一擼我?的貓咪,對它說再見和你好,平時閒來無事?我?也會想把它一把撈過來摸一摸。”

曲知?恒回想起淩疏摸他?耳朵的頻率,卻發現真的如她描述的那樣?。

每天早上和晚上,她在說早安和晚安的時候都會附帶地?碰一碰他?的耳朵,平時閒來無事?也會攀在他?身上用臉頰蹭一蹭耳朵。

“你說的寵物?,應該隻是指我?的耳朵吧?”他?沉默了半晌,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淩疏在腦海裡確認了一下,立刻點頭,“放心吧,僅限於耳朵,對於你本人……我?可沒把你想象成其他?的。”

曲知?恒本人的人格魅力就已經很吸引人了,想象成任何一種其他?小甜點或者小動物?,都很暴殄天物?。

“好……”他?欲言又止,但?是最終還是說了,“謝謝你。”

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予我?一個生動的世界……

淩疏側頭看著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像是感受到什麼,但?是又感受不出任何具體的情感。

他?的謝謝,每次都承載了複雜的情愫,讓淩疏絞儘腦汁也無法分?析出一句謝謝的情緒含量。

“你可以現在先想想一會兒回斯圖收拾行李,想帶什麼東西。”

曲知?恒靜默了一會兒,等待車內氛圍開始冷卻下去的時候,才沉聲提醒她一聲。

“我?們要在慕尼黑過夜嗎?”

她隻是問了一下,慕尼黑和斯圖的距離開車大概兩個半小時左右,理論上是可以實現當?天往返的。

他?們今天的計劃是當?天就趕到慕尼黑,晚上正好可以去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看《蝴蝶夫人》。

但?是歌劇散場一般都十點以後了,曲知?恒的精神狀態到半夜就會不大好,所以保險起見確實是在慕尼黑過夜比較好。

短暫的時間裡,淩疏已經在心裡權衡好了利弊,然後悄悄拿出手機,準備趁曲知?恒不注意的情況下定下住處。

然後到時候等歌劇散場的時候,給他?一個很小的驚喜。

可是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解鎖手機,就聽見他?悠然提醒道?:“我?已經為我?們安排好住宿了。”

曲知?恒話音剛落,淩疏的手機恰好解鎖,但?是她呆呆地?看著手機屏幕上排列整齊得App,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點開哪個,一隻躍躍欲試的手,隻能尷尬地?左滑右滑。

來回滑了兩下,索性還是繼續鎖屏吧。

“你到時候記得多帶些衣物?,我?們可以從慕尼黑直接去瑞士。”

聽他?的語氣,像是把一整條旅行的路線都安排妥當?了。

“我?們還有去瑞士的行程嗎?”她記得好像他?們沒談論過啊。

“去南法的路上可以經過瑞士,這?樣?中?途停歇的地?方多一些,旅途不至於太無聊。”

他?腦海裡構思的路線確實是比較合理的路線,而且瑞士也有自己的美,無論是蘇黎世也好,還是巴塞爾或者盧塞恩。

她欣然答應了,不由?得想起瑞士給人的感覺:

“我?以前去過好幾次蘇黎世,後來去了巴塞爾,我?感覺瑞士這?兩個城市的氣質是相近的,瑞士的色彩應該是淡色,但?是不是北歐那麼淡,瑞士的色彩是寧靜祥和的淡,北歐的淡是天高風清的冷冽的淡。”

正當?他?試圖去理解淩疏的抽象形容的時候,去聽見她話鋒一轉,吐槽了一句:

“但?是瑞士的餐廳大部分?都很難吃……”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似乎發現了淩疏看待一個城市的邏輯:

用顏色來形容城市氣質,和餐廳口味。

“如果是論平均水準的話,瑞士的食物?確實是周圍幾個國家?當?中?,略低於平均值的。”

曲知?恒總是會試圖把話說得好聽和禮貌一點。

“但?是也有可取之處,比如巧克力,但?是轉念一想,這?周圍幾個國家?的巧克力也都做得還不錯。”

淩疏補充道?,試圖找一點瑞士好吃的食物?,稍微找補一下,畢竟每個國家?的美食都需要更為中?立客觀的評價,她話說出口之後,自己已經在反思了。

其實也情有可原,瑞士的食物?種類不是很多,由?於它有比德國還要嚴苛得多的食品標準,很多美食因為審核標準的原因無法進入瑞士。

加上食物?的價格很高,但?是味道?確實不儘如人意,就會給人一種整體都很難吃的錯覺,但?其實是性價比比較低。

“瑞士最吸引人的地?方應該是景色吧,還有那裡……有未經曆戰火的寧靜平和。”

這?對於淩疏來說,是最大的不同,西歐很多國家?,會殘留一些戰火的痕跡。

雖然已經到了和平年?代,但?是那蔥鬱大樹下,總能看見幾處石碑,石碑上記錄著滄桑歲月裡的故事?……

這?次回斯圖加特,淩疏主要帶了一些不同厚薄的衣物?以應對德國陰晴不定的天氣。

曲知?恒將車子停在淩疏樓下,他?坐在車內等她,再一起去收拾他?的衣物?。

他?家?的林蔭道?還是那麼蔥鬱,就是可能五天沒回家?,路上可能落了不少葉子。

但?是落葉已經被人提前清理了,她想象中?的蕭條並?沒有發生。

一開門入內,桌上放著鮮花,花瓣上麵還帶著水滴,應該是有人已經提前來打掃過了,還給屋內通了風,緩了新的香薰。

“你之前不是不往家?裡放鮮花的嗎?”

淩疏看了一眼桌上的白色百合,嘴角下意識牽起。

“突然想給這?房子增添一點生機。”曲知?恒將鑰匙隨手掛在玄關處,下意識看了一眼桌說的鮮花。

她之前還許諾要一直給他?換家?裡的鮮花的,結果他?自己囑咐人換上了。

他?進屋,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地?麵上堆疊起來的禮盒,然後徑直上樓,但?是卻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些空蕩,便回頭看她。

見淩疏對這?所房子還有一定的陌生感,因為他?們幾天前在這?房子裡的時候,彼此還不熟悉,尤其是她,隨時緊繃著神經。

於是環境和內心的情感記憶產生了聯係,所以她置身於這?裡,依舊感到局促和拘束。

“淩疏……”他?站在樓梯上,喚她的名字,待她看向自己的時候,問道?,“不打算我?一起上樓嗎?”

她下意識環視了一圈這?非常開闊的環境,腦海中?開始在猜測,難道?上一世,曲知?恒就是在這?棟房子裡結束生命的嗎?

隻要一想到這?裡,她就覺得這?房子並?沒有海德堡的小木屋那麼溫馨。

“我?覺得這?屋子有些冷清。”

她說的不是物?理層麵上的冷,而是給人的感覺。

可能因為曲知?恒在這?之前,都在這?個屋子裡度過無數個恐怖的黑夜吧。

“來我?這?裡吧。”

曲知?恒雖然在台階上,但?是他?們之間隔著很大的空間,雖然室內光線充足,可他?的身影和聲音都顯得有些孤清。

淩疏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的走廊,通體白色的歐式裝潢,上麵似乎也掛了畫。

那二樓對於她來說,是曲知?恒的私人領地?,她不便侵入的領地?。

但?是她此刻卻有種強烈的感覺,曲知?恒似乎也不想獨自麵對樓上的孤寂。

於是,她過去了,按他?所說的,去他?那裡。

他?牽著她的手上樓,麵容有些凝重。

淩疏不住問道?:“你難道?也會害怕一個人上樓嗎?”

“我?不害怕。”他?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

“那……為什麼……”她還是有些不理解,為什麼之前他?可以獨自在這?房子裡住,但?是現在卻願意帶她來打破這?份平靜。

“……如果我?從未見過熱鬨,那我?一刻也不覺得這?裡孤寂,可惜,我?見過熱鬨了……”

他?腳步一頓,二樓到了。

我們是什麼關係

步入二樓的走?廊, 淩疏踏足於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但是這裡的景象,卻如同她想象中那樣寂寥,但是這寂寥又似曾相識。

可能因為這裡帶著曲知恒的氣息, 所以覺得熟悉,也可能,曾在夢裡見過,隻不?過她記不?清了……

這走?廊好長,哪怕在采光充足的情況,也覺得那儘頭緊閉的那扇緊閉的雙開門,也顯得有些遙遠。

他攜她一起走?在長廊上, 會經過一間繪畫室, 她隻不?過晃了一眼,就覺得那裡麵的化?作?,色彩帶著沉悶。

她忍不?住停了下來, 反向拉著曲知恒的手往回走?。

“稍等,我?想我?可能看到你畫畫的地?方。”她在踏足進去之前, 偏頭問道, “我?能進去嗎?”

他想到了畫室中的畫麵,提前給她打了個預防針:“你確定嗎?那裡麵的畫,都比較抽象。”

當淩疏踏進去的時候, 第一眼就看到一副巨大的畫作?,裡麵的幽深狹窄的巷子,那巷子有很長的延伸感, 儘頭是鈦白畫一扇很小的空洞, 那空洞卻被“井”字形的柵欄擋住, 看起來密不?透風。

忽然?間,淩疏忽然?發現, 這畫的觀測角度並非平時,如果置於頭頂上,那就是從深淵望向出?口角度,偏偏那唯一的出?口又是被封住的。

能看見光亮,卻永世都逃不?出?去的窒息感。

她連忙將?視線移開,卻又看見一片染血的玫瑰花田,已?經是在夜幕之下,深藍而近乎漆黑,一隻傷痕累累的白貓,白色皮毛被鮮血沾濕,閉目趴在玫瑰花田上。

她再繼續看第三?幅畫,是用亮色繪製雛菊,一簇密密麻麻的雛菊,但是雛菊的儘頭,卻是發紅的火焰,像是遠方來得森林之火,即將?把畫麵中的一切燃燒殆儘。

這些畫,上麵的景物,都帶著安靜,乍一看都是靜態描繪,但是仔細一看,都充斥著幻滅感。

她收回視線,心情起伏未定,隻是轉身麵對著曲知恒,聲音有些啞然?,“我?不?想看了……”

“好,不?看了。”曲知恒溫柔地?攬過她肩頭,抬頭看向她的身後?,眼神有些陰鬱,然?後?伸手在空氣中停留了半分?,轉而將?畫室的門徹底關上。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突然?間緊緊摟住他的腰,因為以她的身高,摟腰是最便捷的姿勢。

“怎麼了?”他的聲音還?是細膩又輕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跟前的身影,餘光瞥了一眼畫室緊閉的門。

“那些畫,嚇著你了嗎?”他語氣裡帶著愧疚。

她靜默地?搖頭,很無力地?笑了笑:“當然?沒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那些畫一點都不?恐怖,隻是……”

“隻是什麼?”他低聲問道,抬手摟住她的後?背,不?動聲色地?將?兩人交換了位置,他的身軀正好可以將?畫室的正門擋住。

幾乎是下意識地?,讓她遠離那畫室,包括那畫室裡藏著的畫麵。

“隻是在想,原來……你眼中的世界有那麼多陰霾……”

不?得不?說?,他將?畫麵表現得非常精準,筆觸和構圖還?有色彩的運用,都很大膽,不?然?也無法如此精準地?傳達他心裡的感受。

“也不?全是,我?也有其他類型的畫作?,在慕尼黑的家?裡,你很快就能看到。”

他語氣帶著輕鬆,似乎想試圖用自己的情緒去化?解她心裡的憂慮。

“藝術,本來就有很有種形式。”他見她沒有回應,又補充了一句。

她醞釀了半晌,原本想要掩飾將?這個話題一筆帶過的,但還?是不?禁問道:“真的?”

他點頭,嗯了一聲。

幾乎是一瞬間,雖然?淩疏沒有立刻露出?笑容,但是他可以看到她神色緩和了很多,幾乎是頃刻間轉變心情,然?後?主動拉著他繼續走?在長廊上。

“你的房間是哪一間啊?”

心情一恢複,她的好奇心就上來了,因為曲知恒的房間是很私人的地?方,如果自己被允許進入,會有一種融入了他生活的錯覺。

半晌,他眸目溫柔地?看著眼前這個拉著他往前走?的身影,聽著她興致勃勃地?評價著走?廊上的裝飾。

幾乎瞬息間,他錯愕地?看著這場景,看著她背影,感受手裡的溫度,聽著她的聲音,看著她不?經意回頭時的眼神。

這一點點細節加起來,拚湊出?了生機勃勃的景致,恍若一點螢火微光,悄無聲息地?飄來,最後?湮滅在他的心口。

曲知恒先帶她參觀的是自己的衣帽間,這裡的衣服按照用途分?門彆類,被人熨燙整齊後?按照顏色深淺整齊地?掛好。

這衣帽間很大,雖然?色彩呈現整齊劃一,讓人感覺到極為舒適,還?有一排玻璃櫃子,裡麵是一排人形模特,身上都穿著馬術服。

這是她第一次在曲知恒的衣櫥看到正裝以外的服飾,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之前說?過自己過去喜歡滑雪和騎馬。

想到這裡,看到那挺拔帥氣的馬術服,完全想象不?出?來是什麼樣的畫麵,隻是在心裡遺憾地?歎了口氣。

“你喜歡正裝是嗎?”曲知恒站在她身旁,看著麵前的場景,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確實喜歡正裝,但是我?隻喜歡看彆人穿。”淩疏忍住嘴角的笑意,內斂委婉地?說?道。

曲知恒不?語,隻是側頭看著她的神情,嘴角漾了幾分?。

他的笑意沒有任何的不?懷好意,但是淩疏還?是被看得有些心虛,然?後?試探性問道:“……有這麼明顯嗎?”

“還?挺明顯的,從你每次早晨看到我?穿上襯衫和西褲開始……”

剩下的部?分?他沒有說?得很明顯,隻是長腿邁開,任目光在衣物間緩慢梭巡。

淩疏從第一眼見曲知恒開始,就會下意識注意他的襯衫紐扣,還?有肩部?走?線,全方位覺得有美感,隻不?過當時這種潛意識的思緒被更強烈的情緒掩蓋。

後?來,她就有些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我?覺得你一年四季都一絲不?苟地?穿襯衫會讓你難以放鬆心情,但是……還?挺符合我?的審美的。”

她最後?半句話,慚愧地?垂下頭,地?板上的花紋,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審美就悄然?發生改變,在她當年十八歲的時候,她很喜歡有些酷而個性的打扮。

但是到了二十出?頭之後?,她開始喜歡正式的服飾,尤其是當對方正好有一截白皙而分?明的腕骨時,她總是不?住多看兩眼。

“你會更喜歡成套的西服嗎?”他看向她,眼神淡淡的問道。

“最近天?氣轉涼,確實到了穿成套西服的時候了,如果裡麵再多一層馬甲,應該會……更保暖。”

她笑了一笑,輕描淡寫地?回答,但是說?了半天?也沒正麵回答他的話。

事實上,這隻是她的個人喜好而已?,她偏好三?層西服的重疊感,那外套之下,襯衫之外的馬甲,配上恰到好處的金屬裝飾,類似袖扣那樣的細節。

這樣的服飾,如果正好穿在一個五官精致身材挺拔的人身上,那確實就正好撞在她的審美上。

“好,我?懂了。”

他將?眸光收斂,然?後?挑選了幾套形製不?同的裝進了西裝專用的防塵袋中,這樣可以避免在路途中產生褶皺。

如果在被他穿上之前,一件衣物不?爭氣地?起了褶皺,雖然?曲知恒的教養不?允許他抓狂,但是他那雙暗潮洶湧的眸光,需要好一陣才能平靜下來。

在他裝袋的時候,淩疏佯裝不?經意地?在他身旁溜達,餘光掃了一眼,果然?……

每一套都是三?層西裝,她最愛的款式。

站在一旁看他將?配飾也打包完畢,淩疏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心情愉悅到輕哼著歌。

她用氣息哼歌有種慵懶感,但是她會令自己的聲音更空靈,因為她走?在路上也會換著共鳴腔哼歌,利用閒暇時間鞏固自己對發聲位置的熟練度。

“看來,你控的東西不?少呢。”

曲知恒見她一路十分?愉悅,然?後?輕輕捉住她的手臂,聲音隔著空氣傳了過來,帶著洞悉一切的深沉。

“我?……控什麼了?”她一下子渾身血液都流向腦子了,連歌也顧不?得哼唱了。

“耳朵,正裝。”他將?衣帽間的門重新拉上,神閒氣靜地?點明了他的發現。

她本還?想掩飾一陣的,但是最後?就索性不?裝了,攤牌了,然?後?勾唇一笑,坦蕩地?承認了。

“是啊,正好我?喜歡的,你都有。”

她每次調笑從未得逞過,在曲知恒的麵前,休想讓他有半分?手足無措。

“我?的榮幸。”

他的嗓音不?高不?低,語氣不?偏不?倚,神情自若地?頷首道。

“你會失控嗎?”淩疏冷不?丁來了一句,仿佛問出?了自己心裡一直醞釀的內容。

“會,但是沒在人前失控過。”他的回答非常真誠。

如果他否認,淩疏反而就不?信了。

她臉上浮現了一抹笑,不?懷好意地?盯著他:“我?此生能有幸見到嗎?”

她有時候也在思考,將?高嶺之花拉下神壇,應該是件讓人很激動的事情吧。

曲知恒看著她,愣了愣,眸色沉著:“也許……”

“好,我?等著。”

她的神情忽然?便得認真起來,最近她心態極好,已?經過了那傷春悲秋的狀態了,隨後?緩緩牽起笑容,帶著幾分?玩味,幾分?期許和真心。

他們抵達慕尼黑是下午三?點左右,最近天?氣回暖,又恰好是啤酒節,整個慕尼黑比平時熱鬨多了。

街頭穿行的路人,很多都身穿傳統巴伐利亞傳統服飾。

女性身穿巴伐利亞裙,根據單身與否決定腰上的蝴蝶結係在什麼位置,男性則身穿襯衫和皮革褲,帶背帶或不?帶背帶。

經過很長時間的排隊和安檢,淩疏和曲知恒進入了位於市中心附近的啤酒節會場。

會場麵積很大,是露天?的,草坪上搭起很大的帳篷,從外觀上看會有點像馬戲團,還?有一些大型娛樂設施。

每個帳篷的搭建者都會絞儘腦汁用不?同的主題和音樂來吸引客人,但是一般如果不?提前一個月預定座位,就幾乎沒有機會進入帳篷喝酒。

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淩疏不?由得有些擔心地?看向身旁,“你真的可以接受這樣的氛圍嗎?”

雖然?不?是人擠人,但是人群密集,難免有時候的會碰到路人。

看著眼前人海,曲知恒臉上神情似乎沒那麼凝重,“沒關係。”

淩疏儘量尋找人群沒那麼稠密的地?方,每次如果有路人在倒退,她會提前發出?聲音提醒。

“好在我?也就隻想吃個Langos(匈牙利炸油餅)。”

“你不?想進帳篷喝啤酒嗎?”

畢竟那才是啤酒節最主要的部?分?。

淩疏見有人即將?從曲知恒身邊經過,先一步站到他的外側,略微幫他隔開人群,然?後?才緩緩回答道。

“我?其實從來都不?喜歡喝啤酒,帳篷裡麵才是真的人擠人,我?不?是很喜歡。”

她說?的還?真是實話,她也相信曲知恒能看出?她並不?是在客套。

路過跳樓機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故事,看著天?上旋轉發亮的跳樓機,不?禁失笑:

“我?以前來這裡玩跳樓機的時候,剛好出?現了一個程序故障,跳樓機在最高處停留了大概三?分?鐘,然?後?才落下來。”

“好笑的是,主持人說?,我?們的程序出?現一個小小的錯誤,獎勵我?們人手一張免費票,還?能再來體驗一次,但是很多人都嚇得兩腿發軟。”

曲知恒卻沒能像她一樣笑出?來,她在說?著他人的害怕,可他隻關心她的害怕。

“那你呢,你害怕嗎?”

“我?其實沒想到害怕那一層,因為我?本來就喜歡高空項目,當時還?以為本來就是要在最高點待久一點,可以讓大家?欣賞下慕尼黑的全景。”

她在描述一件極危險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可能和死神擦肩而過。

“危險,未發生的沒必要擔憂,已?經發生的擔憂也沒用,還?是節省體力自救吧。”

直到話音落下,淩疏細想這句話,似乎感覺有幾分?能對應曲知恒的困境。

此時曲知恒正默不?作?聲地?拿出?皮夾。

“我?,沒有影射你的意思……”她來到曲知恒麵前,趕緊解釋道。

“我?沒有想多,放心吧。”他遞來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續道,“剛才是在準備給你買Langos的零錢。”

說?話間,他已?經上前幫她去買Langos了。

“你知道我?想吃什麼味道?”炸油餅的種類有很多,很多外國人喜歡吃鹹口,但是她覺得甜口才最接近國內的味道。

“簡單加糖粉的那種。”他接過店家?的找零,並且將?硬幣塞到裝消費的盒子裡。

淩疏安靜下來,連她自己都有些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描述過了。

但是曲知恒說?得不?錯,她就是這換這種最質樸簡單的味道。

兩人在大名鼎鼎的啤酒節會場上,做著和啤酒毫無關係的事情。

她趁熱啃了兩口糖餅,往回走?的時候,又途徑賣薯塔的地?方。

這次她就沒跟他客氣了,站在店門口就看著他說?:“我?要吃薯塔。”

她很少主動向曲知恒表達自己的需要,但是她能感覺到,她每次提請求,他都會立刻答應,甚至帶著愉悅。

有時候她隱隱覺得這也是能拯救曲知恒的一個步驟,那就是讓他感覺到自己被需要。

被需要感,這也是人作?為社會性動物不?可或缺的情感。

於是這一路走?來,淩疏隻對吃的感興趣,反而意外錯開了人群的高峰,因為大部?分?人都集中在草坪附近看熱鬨。

後?來曲知恒幫她把喜歡的小吃都買來了,順便幫她拿著,他整個過程情緒都極為平和穩定,後?來甚至反而淩疏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了。

德國有很多幽默的老頭老太?太?,見兩人的狀態,偶爾會打趣一下他倆。

德語的梗很多淩疏都聽不?懂,但是從他們慈愛又眉飛色舞的神情,她隱隱也能猜到。

“還?是我?拿吧,省得被人誤解。”淩疏麵露尷尬,然?後?上前準備接手他手裡食物包裝袋。

“誤解什麼?”他看向她的眼底,鎮靜地?問道。

她回想了一下剛才被老頭老太?太?們開玩笑的關鍵詞,然?後?提煉了一下。

“誤解我?們是戀人關係。”她對於這個詞有些難以開口,畢竟他們之間本質上,確實不?是戀人,但是似乎也很難被定義。

“我?們不?是戀人關係,”他興致盎然?地?否定道,儘管這是事實,但是淩疏的指尖在這一瞬間還?是有些發冷。

他啟唇微笑,微微垂目,看向她眼底,繼續道:“我?們高於戀人關係。”

這一刻,淩疏反而渾身血液都險些沸騰起來,可以秋日的冷空氣卻讓她連聲音都有點顫抖。

“那……是一種什麼關係?”

等待曲知恒回答的過程中,她斂聲屏氣,就怕自己聽漏或者聽錯任何字眼。

“我?似乎找不?到一種人類語言中存在的定義,但是在我?心目中,你我?之間,比戀人關係更神聖。”

他說?這話的神情,認真、專注、溫柔又略帶優雅,嗓音在風聲中也依舊清潤,清晰,又擲地?有聲。

眼前的這一幕,也許她下輩子都忘不?了。

“那你我?之間,有愛情的成分?嗎?”她感覺這個問題,會即將?暴露她的心,但是當下,她隻想知道這句話的答案。

哪怕這個答案的有效期比起整個生命長河是短暫的,但是她卻為了哪怕一瞬的光亮,而在心裡無比強烈地?期許著。

“我?曾信奉死亡終結論,認為情感會隨著死亡而終結,但是現在,我?想給你一份不?隨死亡而消逝的愛。”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不?受控地?死去,無論我?的生命還?剩下多少時間,我?都想用我?的本能,去愛你……”

我很愛你

淩疏站在原地?, 手裡?還拿著小食的包裝袋,連秋風在此時也停滯了,令她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在聽到愛的陳述那一刻, 她的身體幾乎是僵住的,連血液也仿佛停住了,直到過了很久,她才緩過神來。

她沉穩地?站在原地?,麵帶錯愕和溫雅的笑容。

她在等?待,等?待他是否會履行當時在內卡河邊上的約定。

那個約定是,吻她, 將作為放棄死?亡的信號, 也是相愛的信號。

直到很久,她並沒有等?到這個信號,眼底有淡淡的失落之色, 但是她其實早已做好接受所有可怕結果的準備。

眼下的這個結果,雖不是儘善儘美, 但是已經是出乎預料的好結果了。

淩疏凝望著曲知恒, 臉上笑容清稚,“其實,剛剛我心裡?就在想?, 如果在我整個人生裡?,哪怕隻被你愛一天、一刻,那也勝過我未來十年所目睹的所有美景。”

“所以?哪怕你最終還是走向你所選擇的終點, 餘生我都會銘記你的愛, 並為此感到幸福。”

曲知恒聽到這兩句話, 閉了閉眼,像是感到無比寬慰快意, 重新看向她的時候已是滿眼的深情:

“我多榮幸,此刻能與你的靈魂坦誠相見,讓我知道這世上至少還有你懂我。”

這一次,她將曲知恒的死?亡,看做是他的意誌和決定。

曲知恒的任何選擇,肯定都是他思考和權衡之後?的結果。

他的一切選擇都值得被尊重,選擇拉大提琴,選擇稍作停留與淩疏相處,這都是選擇,隻不過他以?其中的一個抉擇剛好是死?亡的而已。

這雖然令她悲傷,也同樣令她欣慰。

因為曲知恒與她,隻是都在堅定地?做自己而已。

“你過來一下。”她神秘笑著,衝他勾了勾手指。

本就是兩步距離,他對她的意圖有些不確定,無法猜測得那麼?準確。

但是曲知恒知道她一定想?跟自己說點什麼?,於是他頷首俯身將耳朵湊到她的麵?前。

她將手中的紙袋移到左手,右手稍微攏住他的脖子,然後?在他耳邊低喃道:

“我很愛你……”

他那一刻也微微怔住,然後?長?睫垂下,揚唇一笑。

然後?他隻覺臉頰留下了清軟的氣息,是她已經在他臉頰處落下一吻。

“以?後?,終於可以?毫無罪惡感地?吻你了。”

她鬆開他,然後?調笑著說,看上去心情很好。

她正欲將手中的紙袋重新轉移到右手,卻忽覺腰間?一緊,他沉了沉氣息,鄭重而又?輕柔回吻她的額頭。

他領口處的香味是最明顯的,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有了情感的加持,她竟然有種微醺感,險些站立不穩,但是他微微加了點力?,穩住了她的身形。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的額頭,不是晚安吻,是一記在清醒中飽含情感的吻。

清醒狀態下的吻,帶著不理性的沉淪的誘惑,惹人臉頰滾燙。

周圍並無路人打量他們,因為此刻他們就是德國街頭最常見的一對情侶。

他們之間?的深沉的跨越時光的故事,隻有他們兩人知道。

這是個秘密。

兩人即將步出啤酒節會場,距離歌劇開場還剩下四個小時。

其實啤酒節上的東西很多並沒有那麼?好吃,隻是在節日氛圍之下,似乎變得比平時好吃了。

隻要一踏出這個場地?,好像就有點興味索然,不過曲知恒幫她拎著的焦糖花生倒是有必要放在家裡?當零食。

其實在心裡?早已醞釀很久,淩疏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你什麼?時候穿三層西裝?”

儘管她努力?讓這個問句顯得尋常一些,但是隻要問出口了,就已經被猜到了。

好在曲知恒這次不需要問她,就露出一個優雅的笑,倒也不點破她:

“我們現在回家,然後?就可以?換衣服了。”

回家,這個詞無論何事聽起來,都會有一種暖意。

但是她現在顧不上思索回家的含義,隻是心裡?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曲知恒終於要穿上三層西服了。

想?到這裡?,她不得不悄然按捺下心裡?的起伏。

步行去停車場的路上,也是和來的時候是同一條路,但是兩個人之間?卻已經發生了本質的改變。

來的時候,他們並肩穿過的人海,幾乎沒有肢體接觸。

但是回去的時候,他的手微微放在她後?背處,下意識表達了心裡?對她的愛護。

雖然兩人並非緊密接觸,但是在那隨著行走動作的錯身時,他的手會偶爾碰到後?腰。

但他卻不知道,那每一分觸碰都能在她腦海回蕩多時。

儘管兩人之間?心靈的距離近了,但是他似乎還在保持著禮貌。

曲知恒位於慕尼黑市內的住所,離歌劇院並不遠,驅車不過十五分鐘,位於很安靜的住宅區,他的那棟是錯層設計,錯層處是斜頂玻璃房,每一層帶景觀台,裡?麵?種著綠植。

一眼看去,是最有設計感的一棟,同樣周圍被花園包圍,以?花牆作為遮擋。

“這房子是自己設計的嗎?”她覺得這個巧思程度不像是自己設計的,因為錯層之間?的牆體受力?需要比較周密和專業的考慮。

“一個荷蘭的建築師設計的,我提了一些意見。”

車子直接進?了大門,停在了房子地?下一層。

這一次下車後?,地?下停車位直接有入口可以?直接抵達室內。

一摁開關,整棟樓的景觀台上方的燈都會亮起,如果是夜晚的時候,無論從室內還是室外,看到這些燈下綠植,都會心下安定。

曲知恒沒有騙她,慕尼黑的家中確實有著風格截然不同的畫,這畫室很大,好幾幅油畫還在等?待時間?將油分乾燥,徹底乾燥後?才能在上麵?簽名。

這些畫作都是實物為主,比如是寂靜的湖邊,落滿銀杏葉的森林小路,還有被大雪覆蓋的群山樹林……

似乎都沒有強烈的感情色彩。

也許兩個地?方的畫,都代表著他的內心,隻是有時候寧靜明媚,有時候孤獨晦暗。

隻到現在她才能好好近距離去欣賞他的筆觸,然後?觀察那畫中對光影的運用。

最後?她驚訝地?發現,很多畫的細微處,都會運用很多豐富的調色,隻為了表達一個立體的光影。

“你祖母是不是把畢生的繪畫功力?都傳授給你了?居然畫這麼?好。”

她的視線穿梭在那一幅幅自然景觀之間?,由?衷感歎道。

曲知恒有種麵?對誇讚依舊平靜的能力?,隻是看了一眼這些話,很謙遜地?說:“我遠不如她畫得好,論寫實,她可以?把景物描繪得和實物一模一樣。”

淩疏看著那畫麵?中地?上的銀杏葉,仔細看他用多少種顏色來描繪這個細節,竟然細看下,光是不混合的相近顏色,應該就運用了十幾種。

她看到這一幕,似乎能想?象到他眼中的世界。

“原來這世界對於你來說,仿佛是用放大鏡在看的。”

因為他甚至可以?細節到將泥土的濕潤還有泥土縫隙間?的殘葉和細小的枯枝,還有光影的方向,以?及銀杏葉的自然卷曲都生動畫出來了,極其細節。

曲知恒走到她身旁,略帶遺憾地?說道:“衝進?腦海裡?的東西太多,充斥著各種色彩和細節,有時候我一時無法全盤接收,就會在腦海中亂成一團。”

“所以?我即便在安靜的狀態下,我眼中的世界依舊充滿調色盤一樣冗雜,自然狀態下很難睡著,因為耳邊很吵鬨。”

如果耳邊一直都是各種吵鬨,他又?是如何在麵?上永遠平和,平和到讓人以?為他的內心如表麵?一樣安靜。

淩疏將自己代入到這個場景下,在想?象中,自己估計已經被那些古怪的聲?音煩死?了,甚至會整日發泄內心的暴躁。

“會不會,我在你身旁會妨礙你發泄心裡?的負麵?情緒啊?”她很認真在問這個問題。

她真怕,如果曲知恒在憋著自己的憤怒和暴躁,會不會真的太壓抑?長?此以?往,遲早會出大問題的。

“不會,我或許小時候還會和那些聲?音爭論,但是現在更多是置之不理,而且,你能幫助我分散注意力?,有時候我甚至也能短暫地?感受到耳邊聲?音消失。”

他眼神淡然,耐心跟她解釋道。

“不回應那些聲?音是最好的,這樣它們很難侵入你的理智。”

她聽過很多精神分裂的案例,當人們開始對幻覺產生回應,就是精神錯亂的開始。

但是她心裡?一直有不好的預感,因為時間?慢慢久了,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真的陷入幻覺呢……

如果曲知恒陷入幻覺,那幻覺勸他自我了結,他該怎麼?辦……

此刻她愈發理解為什麼?他想?主動安排後?事,為自己買好墓地?。

確實如他之前所言,如果不自我結束,興許也會在幻覺的趨勢之下神誌不清地?自我了結。

所以?曲知恒選擇掌握了這份主動權,將終結的開關攥在自己手裡?。

後?來,曲知恒上樓去換衣服了,她坐在樓下的沙發上等?他,心神不寧地?想?著曲知恒會選擇以?什麼?方式和世界作彆。

如果有一天,她從睡夢中醒來,接到了曲知恒的死?訊,她該怎麼?辦。

正出神想?著,他已經穿戴完畢下樓了。

待淩疏緩緩回神,曲知恒已經整套裝束坐在她身旁。

她不過審視了一眼,就有些挪不開視線,但是還沒從剛才的思緒中解脫出來。

一種激動和憂慮交織的複雜情緒,令她無法立刻上前跟他開玩笑。

隻是站起身,帶著悲喜交加的心情,露出一抹不是很燦爛的笑容,準備俯身給予他一個尋常的擁抱。

他看出了點什麼?,轉而抬手扶住她的腰,讓她正好坐在自己腿上。

這樣他們之間?就又?是可以?平視的高度。

她如此感激他此刻沒有立刻問她怎麼?了,因為有時候悲情無處說起。

她轉過頭,默不作聲?地?將頭埋進?他的頸窩,然後?輕輕蹭他的脖子和臉頰。

這是她的自我療愈,恰好,他是良藥。

你躺這裡

過了很久之後, 也許隻是淩疏自己覺得很久,但?實際上並不久。

她?將下巴枕在曲知恒的頸窩,可?以從他的身後看到窗前射燈下的綠植, 那些東西的顏色青翠欲滴,看起來完美得不像是真的植物。

淩疏直直地望著那草木,在他耳邊喃喃問道:“你的那些玻璃牆內的植被,應該是假的吧?”

他沒有回頭看就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淡笑道:“是真的。”

“那你長期不住在這裡,這些植物要一直保持這個狀態,很難吧?”

她?的聲音懶洋洋的, 帶著一些睡意, 也許每次在曲知恒身邊,尤其是觸及到他的脖頸,她?都會舒服到有?些困倦。

“還好, 有?人會幫我?照看它?們。”

他的身體微微往後靠在靠背上,這樣?淩疏的重量會均勻分一部分在他身上, 以減少她?腰部的受力?。

“每天嗎?”她?的問?題似乎總有?綿延感, 一個接著一個。

無論是怎樣?的好奇,他都會跟她?耐心解釋:“兩天一次。”

“哦……原來你的植物經常都有?人幫忙照看……”

她?感歎了一聲,心裡忽然有?一種流浪在外的飄零感。

“那你不怕如果你人沒了, 你的植物也活不了多久嗎?也許就?沒人幫你照看它?們了。”

她?真的很好奇這件事?,也不知道是在問?植物,還是問?她?自己。

“你多慮了, 我?和?他們簽訂的是長期合約, 並且關於?財產的處理也找了委托人, 所以這並不是難事?。”

他抬手,任由?手指穿過她?後腦勺的頭發, 輕撫那發絲,這動作對淩疏似乎很受用。

會讓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徹底安靜下來,而且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充滿安全感。

“可?是……我?怎麼辦啊……”

她?想問?又不好問?,但?是她?覺得她?該問?,因為她?正被愛著。

如果不能向曲知恒坦誠發問?,她?又該對誰坦誠呢。

“我?還在的每一天,一定會把你照料好,如果我?不在了……依舊會給你安排妥當。”

曲知恒說到一半,稍微頓了頓婆文海棠廢文都在衣無爾爾七五二八一,然後又接著輕聲說了下去。

他說的話是很有?可?信度的,她?也相信曲知恒確實有?可?能也有?實力?做到這一點。

如果一個人,像曲知恒這樣?,將自己生前生後事?都考慮得無比周到,或許她?應該為此感到高興的。

“曲知恒,我?困了……”

她?的聲音清軟,帶著懶散將自己掛在他脖子上。

也許她?的精神力?也無法去處理如此複雜的現狀,於?是本能地讓她?困倦,讓她?無心思慮這令人有?些困窘的現狀。

她?的腦子在帶著她?逃避而已,而她?也正順從腦子而真的這麼做了。

“我?們上去睡一會兒,然後晚上去歌劇院?”他適時為她?出了個注意。

但?是沒有?等來回音,因為她?眼?前看著那遠處令人羨慕的有?專人照顧的綠植,眼?皮有?些沉重。

她?懶於?回應,她?也知道曲知恒應該會明白她?的意思。

然後他輕笑一聲,似有?對她?的縱容和?寵溺,然後長臂放在她?膝彎和?後背,略微一抬,就?很穩健地橫抱著她?從沙發上起身。

這個動作讓她?瞬間睡意醒了一般,整個人一下子無比緊張,因為她?真的擔心他的身子骨招架不住。

“不不不,我?自己走,你放我?下來,我?太沉了。”

她?一想到他說的身體不足以支撐一些劇烈運動,她?就?滿眼?害怕,但?是她?不敢掙紮,以為人掙紮的時候容易導致重心不穩,說不定反而害他栽倒。

“沒關係,這還不足以壓垮我?。”他抱著她?上了幾級懸浮階梯,果真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她?信他不會因為抱她?而過於?勞累,但?是身體能感受到他的手臂。

雖然有?力?,但?是確實能感覺到骨頭。

她?用力?摟住他脖子,既然拗不過他,那就?換種方式幫他減輕雙臂的重量。

“你以後嘗試著多吃點好嗎?至少適量來點蛋白質,可?能會好一點。”

淩疏用商量的口吻跟他說的,但?是考慮到他的症狀,她?特意還給了一些可?行的方案。

“如果你接受不了其他的味道,我?們可?以試試Mozzarella(水牛奶酪),它?沒有?味道,配合羅勒葉還有?櫻桃番茄一起吃還不錯。”

他一邊上樓一邊垂眸看她?笑道:“是你想吃了吧?”

淩疏抿唇淡笑,想了一陣,重新看著他的眼?:“是,我?想吃了,你陪我?嘗試一下嗎?”

他也許想下意識拒絕其他食物,但?是喉結微動,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可?以。”

最?終淩疏在抵達房間了之後突然又不困了。

被曲知恒放下的瞬間,淩疏如釋重負,然後翻身躺在左側,並且拍拍右側的枕頭說:“你躺這裡。”

“可?我?已經換好衣服了。”曲知恒哭笑不得地看著她?。

然後最?後在她?乞求的眼?神中無奈地去隔壁房間重新換了一套寬鬆的家居服,才重新回到房內。

他回來的時候淩疏已經鑽進被子,麵朝外側蜷縮著拿出手機默默瀏覽朋友圈。

她?感覺到曲知恒已經在自己身側安靜地躺下了。

原本應該立刻翻身將他抱住,但?是她?特意慢了幾下,就?是想看看曲知恒有?什麼樣?的反應。

果然,腰部一緊,他已經從後方將淩疏輕輕攬了過去。

他在她?身後,並沒有?對她?手機裡的畫麵表現出任何好奇,而隻是靜靜地,呼吸均勻讓她?的後背貼著他懷抱。

這是一種幾乎讓她?發麻到暈厥的暖意,讓她?連手機都有?點拿得不穩。

然後,再堅持了幾秒,她?就?實在禁不住考驗,將手機往枕頭下一塞,然後背對著他,將他放在自己腰際的手緊緊握住。

她?失笑,平靜地問?道:“你知道我?們現在的姿勢在德國是怎麼形容的嗎?”

“不知道。”他在她?身後微微睜開眼?,然後配合地回答道。

“叫Im Loeffel kus(勺子式親密擁抱)。”

她?不知道曲知恒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他過去一直單身,應該也不會主動了解這樣?的說法。

“就?是說,我?們現在,你從後麵抱住我?,我?們的臉都朝著左側,於?是我?是‘小勺子’,你是‘大勺子’。”

她?解釋道,忽然間覺得這個比喻還挺可?愛的,兩個人,就?像抽屜裡排列整齊的小勺子。

“好的,明白了。”他嗓音中夾雜著淺笑,立刻就?能領會這份意思,不由?得又將她?往自己的方向靠攏了幾分。

窗外已是暮色升起。

如果時光就?此停住,就?好了。

臨出發去歌劇院前,淩疏準備穿著一身深色襯衫搭配深駝色長裙和?風衣可?以出發了,因為她?現在家中行李也非常少,隻有?一些演出服,但?是那些服裝過於?繁複和?明快,不適合穿著去看歌劇。

“我?們出門?吧!”

淩疏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曲知恒正在透明玻璃牆內端詳那些剛被園丁打?理過的綠植,那些綠植根據喜陰和?喜陽的特性被安放在不同的位置,以最?大化?地讓向陽麵和?背光麵的空間都能得到充分利用。

曲知恒聞聲,略微直起身,看向她?,白淨的臉上,多了幾分淺笑。

然後才取出一個黑色鑲邊的禮盒,上麵很貼心地隱去了盒子上的拓印logo,將禮盒輕輕推到她?麵前,“這是給你準備的。”

裡麵正是一條過膝的禮服裙,有?一些暗紋和?鑲嵌,並不隆重,卻飽含巧思。

驚訝之餘,她?回想起,昨天這麼大的盒子被他默不作聲搬到了車的後備箱,還以為是他的私人物品。

她?覺得曲知恒雖然性格安靜隨和?,但?並不是彆扭害羞的人,不禁笑了一聲,問?道:

“為什麼你早就?準備好了現在才告訴我??”

他目光下撤,看著她?手中被打?開的禮盒,鎮定地解釋道:

“因為,送禮物如果過於?突然,有?可?能不大禮貌。”

“但?是如果你恰好沒有?帶禮服的情況下,我?再送出,這樣?才能恰到好處。”

確實,曲知恒有?時候對事?情考慮得太周全了,就?連送禮物這件事?他都必須考慮到收禮物的人的心思。

但?是他考慮得不無道理,以淩疏的性格,如果突然間送出貴重禮物,她?肯定會拒收的。

“那你考慮過我?自己帶禮服的情況了嗎?”她?有?些忍不住心裡的笑意。

“依舊會送給你,但?是以你的喜好為準。”他言簡意賅地說道。

淩疏低頭看了一眼?,這盒中禮服看上去已經被提前拆去了價格,但?是那盒子上有?個不起眼?的墨綠色鏤空花紋,讓她?立刻想到某個頂奢品牌。

曲知恒應該是決定訂票的同時就?托人把這條裙子從意大利寄過來,一般來說這個牌子的裙子需要裁縫對身材精準量尺寸,再等待很久的工期,不大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實現。

看來他真的從方方麵麵和?時間賽跑。

需要讓品牌方加快工期,倒是有?可?能做到,但?是需要精準測量尺寸就?不大可?能了。

“你從哪裡知道我?的尺寸的?”她?疑惑道。

平時都是他先服藥入睡,也不大可?能半夜來偷偷測量的。

“大概估計了一下,工廠那邊會給我?出立體建模圖,經過三次調整才大概成型,所以……可?能它?並不是一條完美貼合的裙子,但?是,我?來不及了……”

他解釋了之後,雖然臉上依舊神采奕奕,但?是最?後一句話,卻讓他眼?神黯然,神情有?些無奈。

那句“我?來不及了”,牽動了淩疏有?些敏感的神經,讓她?一時間眼?前有?短暫的暈眩。

也許,她?也應該婉拒曲知恒的好意,因為貴重的禮物她?受之有?愧,而且他們現在的關係從時間維度上還處於?初期。

但?是,淩疏也來不及了。

時間沒有?給淩疏太多拒絕他好意的機會,於?是她?聲音微啞,道了聲感謝。

“謝謝你,我?很喜歡。”

她?動容又毫不遮掩地表達著自己內心的喜愛和?感動,然後淺淺地擁抱一下,帶著盒子上了樓。

試穿完畢的時候,讓她?真正驚訝的不是著裙子的設計和?料子,而是它?是收腰設計,竟然還恰好與自己的身材相吻合,不鬆也不緊,恰到好處。

並非曲知恒說的“不完美”。

最?後,她?將頭發盤起,稍微修改了一下臉上的妝容以貼合身上衣裙的整體風格。

即便出門?前如此磨磨蹭蹭,但?是他們抵達歌劇院的時候依舊是比較早的,因為在守時的這一點,淩疏和?曲知恒是出奇一致的。

而且歌劇如果遲到了會比較麻煩,會直接錯過上半場,要等到中場休息的時候才能入座。

《蝴蝶夫人》今年的倒數第二場,依舊滿座。

他們坐在二樓第一排,也是很不錯的位置,而且能看到台下的整個交響樂團,就?是一些舞台遠景可?能看不到。

交響樂團調聲之後,待指揮如常,然後樂團成員起身向觀眾行禮,開場前的第一批掌聲響起,燈光漸暗,唯有?指揮麵前的樂譜亮著柔和?的微光。

急促激昂的序曲響起,舞台幕布升起,是日式實景。

《蝴蝶夫人》全劇用意大利語演唱,是普契尼譜寫的抒情悲劇,講述的是一個美國軍官和?蝴蝶夫人的愛情悲劇,蝴蝶夫人將經曆相愛,為愛守候,最?終被愛人拋棄後自殺的故事?。

每個時代都會出現一個卓越的蝴蝶夫人扮演者,她?可?能是歐美人,可?能是亞洲人。

這與麵孔無關,與演唱的實力?和?演技有?關。

而在淩疏十八歲的這個時代,Hank就?剛好是這樣?的人,她?是歌劇舞台上少見的亞洲麵孔,把持了蝴蝶夫人這個角色長達二十年。

並且在她?退居二線之後,蝴蝶夫人才出現下一個巔峰,一位是來自阿爾巴尼亞的女高音。

這是淩疏第一看到真正的Hank,她?在濃重的舞台妝容下,用肢體和?歌聲彰顯女主在不同人生階段的柔情。

她?能用細膩抒情的歌聲和?交響樂融為一體,在提刀自戕的時候將悲劇的氛圍推向了極致。

在歌劇落幕後,全場的掌聲雷動,曲知恒不經意間看了身旁的淩疏一眼?,發現她?早已熱淚盈眶。

他將手伸過去,她?看向他,笑中帶淚,將手放在他手裡。

彼此握了握,卻早已將一切情感融入在無聲地默契中。

人的眼?淚有?千百種,悲傷會哭泣,高興到極致會哭泣,心潮澎湃會哭泣,為他人的悲和?喜而哭,為自己的而哭。

而淩疏,此刻也許想到了自己年少時的夢想,那被她?遺失了多年的夢想。

待散場了之後,淩疏眼?圈紅紅的,她?說:“其實我?每次站在舞台上,我?聽?到台下的鼓掌,都會忍不住感動到想哭,那種感覺太複雜了,你會這樣?嗎?”

“我?感覺還好。”曲知恒站定,然後一邊回答她?,一邊拿出紙巾將她?眼?角的淚痕擦去,然後溫柔地回答她?。

他們之間對於?觀眾的掌聲,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

淩疏並非從小就?受慣了鮮花掌聲,她?雖然小時候是唱兒童歌曲的童星,但?是舞台上演唱的時候,無人為她?而來。

後來她?成名之後唱流行樂,她?的演唱會場場爆滿,終於?有?無數人為她?而來。

從無到有?,她?對舞台充滿敬畏,對觀眾充滿感激。

“可?惜了,雖然我?現在終於?親眼?看到了Hank,卻沒有?親眼?看過你的音樂會。”

她?一邊抽噎,一邊不忘表達自己心裡的遺憾。

“沒什麼可?惜的,Hank對你的啟發應該比我?更大,想認識Hank嗎?”

他看到她?眼?角的妝有?點花了,然後輕輕用紙巾幫她?擦去,一邊問?她?道。

雖然不知道這句話內裡邏輯是否是強相關的,但?是她?卻止住了剛才的傷懷,愕然地抬頭看著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剛才說什麼?”

“想認識Hank嗎?”他笑了笑,又重複了一遍。

“怎麼認識?”

對於?淩疏來說,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可?行性的問?題。

“我?給你引薦。”他看著淩疏驚訝的臉龐,篤定地說。

這下徹底解答了淩疏心裡對於?他能夠買到最?後一場演出的第一排座位的疑問?了,他肯定是要用自己在音樂圈子裡的人脈積累了。

確實,一個知名的大提琴家想認識一個同樣?頂級的歌劇演員,並沒有?那麼困難。

但?是Hank在這個圈裡裡哪怕撇開名氣不說,從輩分上算是他們老師的輩分。

而曲知恒,過於?年輕,且還需要帶上她?這麼個連學都沒上的拖油瓶。

為了曲知恒往後的聲譽,她?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然後勸他說:

“人脈這種東西,用一點少一點,而且Hank對於?我?來說,其實認不認識她?並沒有?那麼重要,彆為了我?去消耗你的資源。”

她?最?怕的是這樣?的做法,會讓曲知恒聲譽受到影響。

平日裡從來不出席社交活動的大提琴家,第一次主動找上Hank為了幫一個剛成年的小女生追星。

這說出去實在不好聽?。

她?鄭重地說:“曲知恒,請愛惜自己的羽毛。”

然後她?就?準備穿上外套拉著他一起離開歌劇院,但?是這次她?卻沒有?拉動他,反而被他輕輕拉了回來。

“放心吧,他們一會兒在後台散場之後會大家一起去宴客廳和?觀眾喝酒交談,這是正當社交,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為了打?消她?的顧慮,他湊在她?耳邊低聲解釋道。

淩疏這才同意和?他一起去歌劇院後台的大廳,眼?下聽?眾已經站了不少的人,大家已經為自己點好酒,陌生人或熟人之間在熱絡地交談著。

在歌劇結束之後,其實演員和?觀眾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遙遠,如果幸運的話,確實可?以等演員出來了之後與他們當麵交流感受。

這並不會給演員造成困擾。

可?能淩疏在內娛待久了,對這種事?情有?點避諱,畢竟自己曾經也不喜歡自己的私人生活被粉絲打?擾。

大概等了半個小時候,演員們陸續換下舞台服裝走了出來。

Hank走在人群之後,卸下濃妝之後她?身著禮服裙走了出來,很有?親和?力?地走在人群中。

有?很多熱心觀眾上去和?她?有?禮貌地交談,她?一一回應著,但?是眨眼?間就?徹底被人群擋住了身影。

淩疏和?曲知恒站在靠牆的位置,手裡拿著香檳,酒杯相互碰了一下。

看這個架勢,應該今天是輪不上和?Hank說上一句話的。

“要不喝完酒我?們出去溜達一下,看看聖彼得教堂?”

淩疏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她?還不知道曲知恒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他答應了,然後站直身體,遠遠朝Hank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用了什麼神奇的方式,Hank在人群的縫隙後看到他,竟然直接對眾人禮貌地說了聲抱歉,然後拿著香檳杯就?走了過來。

淩疏再三確認了一下身後,確實沒有?彆人。

直到Hank一上來就?熱情與曲知恒碰了碰杯子,然後行了隔空的貼麵禮的時候,淩疏才後知後覺。

看來曲知恒和?Hank不僅相互認識,而且關係很熟。

當然,Hank好像很清楚曲知恒的喜惡一樣?,全程雖彼此熟絡,卻沒有?真正地碰到。

“你不是明天來看我?的演出嗎,怎麼今天也來了?”Hank舉著酒杯優雅地淺酌一口,絲絨長裙雖她?的動作而裙擺靈動。

Hank的年級隻比淩疏的母親小一些,但?是她?整體狀態保持得很好,一張臉看上麵沒有?歲月的痕跡,狀態保持得很好,能讓她?再演上十年的蝴蝶夫人也不為過。

“明天你應該沒有?時間來和?我?碰杯了。”曲知恒從容一笑,修長的手指輕輕晃了一下杯中的金色酒體。

“想和?我?碰杯還不容易嗎,直接去我?家按門?鈴就?可?以,我?原本還打?算飛紐約之前去斯圖看看你的。”

Hank的普通話聽?起來不是很標準,但?是在她?自信的神情下,似乎也能捕捉到她?說中文時候的魅力?。

“哪有?長輩親自來看我?的道理。”曲知恒斂笑,然後轉頭看向淩疏。

Hank也帶笑看向一旁的淩疏,然後挑眉問?道:“這位是……”

淩疏率先伸手,介紹道:“Hank女士好,我?叫淩疏。”

她?欲言又止,因為不知道如何向Hank介紹自己的身份,因為現在她?既不是學生,也不是歌手,一時間語塞。

Hank非常謙和?親切,抬手與淩疏短暫地握了握手,笑著說道。

“不用叫我?女士,你和?知恒一樣?叫我?Hank吧。”

這樣?一介紹,淩疏更加一頭霧水了。

然後Hank這才反應過來,看向曲知恒:“原來你沒跟你女朋友說我?們之間關係嗎?”

聽?到這句直白的“女朋友”,淩疏略微震驚了一下,難道Hank也是猜出來的嗎?

隨後Hank重新轉頭看向淩疏,輕笑一聲,進一步補充道:“我?是知恒的姑姑,親姑姑。”

“但?是您的姓氏……”

這是淩疏從未想過的可?能性,因為Hank之所以叫Hank,是因為她?姓Hank。

“曲是我?父親的姓氏,我?隨母親姓。”Hank倒也沒有?刻意避諱什麼,直接做出了解釋。

所以這裡麵也許有?一些淵源,但?是淩疏沒有?太大的好奇心,隻當這是人家的家事?,也不便多問?。

“非常榮幸,能看到您的演出……”她?帶著強烈的崇拜,但?是此刻卻說不出太多誇張的讚美的話語,一時間有?些局促,在Hank的眼?神下有?些緊張。

Hank也舉杯和?淩疏碰了碰,然後露出一個優雅的笑容,輕聲道了句謝謝。

放下杯子的時候,Hank似是不經意地問?道:“聽?說你準備學美聲?”

淩疏自然能猜出來肯定是曲知恒將自己的情況提前跟Hank說過了,然後思索了一下,微微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還在考學。”

“我?明年會來慕尼黑任教,如果需要什麼音樂上的幫助,可?以告訴我?。”

Hank這樣?一來,說明她?真正決定去大學裡當老師了,雖然這是很多歌劇演員中年之後選擇的道路,但?是以後Hank淡出舞台,確實是一件有?些遺憾的事?情。

這一刻,淩疏忍不住看了一眼?曲知恒,心裡一瞬間明白了。

這就?是為什麼他一定要帶她?認識Hank的原因,原來……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給她?鋪平道路。

德國的藝術篩選機製很公平,所以確實不存在曲知恒幫她?走後門?一說。

Hank是抒情女高音中的佼佼者,之前一直旅居紐約,所以基本沒有?機會在德國見到她?,更彆說得到她?的指導。

曲知恒根本不是在幫她?追星,而是在給她?尋求在歌劇行業深耕的機會。

“謝謝您……”她?一時間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當機會與夢想同時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她?卻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後來,有?很多人從後方上前來跟Hank打?招呼,Hank離開前囑咐曲知恒。

“後天我?在家裡舉辦聚會,你可?以帶她?一起來,我?先失陪一下。”

然後對淩疏也微微點點頭頭,Hank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離開歌劇院的時候,夜空很晴朗,空氣中雖然隱有?涼意,但?是穿上風衣就?正好了。

“你和?你姑姑的關係,好像挺好的。”

淩疏緊了緊肩上的衣服,曲知恒執著她?的手一起走下台階。

“我?求學的時候,她?正好在蘇黎世歌劇院工作,我?常去拜訪她?。”

夜色下,他帶她?走在燈光中,走過巨大的雕像,跟她?描述著過去。

“怪不得,你彈伴奏的時候這麼熟練,看來以前沒少練習。”

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忽然想到如果曲知恒去拜訪Hank,豈不是有?時候會被抓去彈伴奏。

他似乎也有?些哭笑不得,然後點點頭。

“是啊,尤其是蝴蝶夫人和?費加羅三部曲,基本上抒情女高的部分我?都比較熟,因為彈的次數很多。”

“那你應該也從小就?能聽?Hank唱歌吧?這還挺讓人羨慕的……”

至少讓淩疏很羨慕。

“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一定的名氣了,但?是Hank最?好的狀態永遠放在舞台上,平時在家裡能聽?到她?一遍又一遍完善細節。”

“我?最?小的時候不喜歡聽?Hank唱歌,因為她?大部分唱意大利語,我?很多時候聽?不懂內容,直到中學時代,我?學了其他語言,才開始去聽?那歌聲中承載的故事?。”

淩疏聽?著曲知恒小時候的故事?,總覺得有?很多部分都充滿著溫情和?有?趣。

“但?是我?覺得Hank的性格和?你有?很大的差距。”

Hank是很外放的性格,從剛才短暫的相處中,她?能感覺到Hank的眼?中,並沒有?那麼規矩和?條條框框。

“是,小時候她?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嗓門?大且叛逆的姑姑……”

當曲知恒描述自己小時候的感受的時候,直白又可?愛。

淩疏忽然想到,曲知恒向自己描述過祖父祖母,還有?姑姑,卻反而沒有?描述過他的父母。

她?隱隱覺得也許還不到時候,也許有?些回憶並沒有?那麼美好。

他如果不主動說,她?更不會主動問?。

不肯在你麵前老去

夜幕下的聖彼得教堂高聳入天際, 在深藍天幕和皎白月光下透著一種威嚴的森冷。

每次在慕尼黑,待走過那廣場外的大路,不過隻是半轉身, 這景象就瞬間不由分說地衝入眼簾。

“我發現?我其實並不好奇教堂內部的模樣,或是它?所承載的含義?,隻喜歡從外麵,看它?巍峨高聳,帶給人的震撼感。”

淩疏和曲知恒沿著馬路行走,他總是讓她走內側。

“教堂雖然有宗教意義?,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對美有自己的見解。”曲知恒表示他對淩疏想法的理?解。

他似乎總能將她的想法合理?化, 說出充滿寬容的話。

這樣做還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 淩疏可?以有機會站上位於馬路內側的台階,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能縮短雙方的身高差, 甚至可?以平視曲知恒。

她站在台階上,忽然停住腳步, 轉身麵向他, 然後敞開懷抱說:“抱我。”

這並非對曲知恒的測試或者?考驗,而?是她想這麼做而?已?。

一個人?給你的安定,大概就?是發出任何請求前, 你都?能有絕對的底氣這麼做,而?不會害怕被對方拒絕的尷尬。

腰身一緊,他頃刻間已?經站定在她麵前, 用手摟住她。

淩疏忽然挑眉, 壞笑著推測道?:“你是不是就?是在擁抱的時候估算出我的腰圍的, 為什麼這條裙子會這麼合身?”

曲知恒聞言一笑,然後撐開手掌的, 轉而?從兩側握住她的腰,慢慢跟她解釋道?:

“擁抱的方式太過於粗略,準確來說是像現?在這樣,以我的手掌張開作為參照物,然後目測我的手彼此相距多少,就?可?以估計一個大概了。”

不知道?為什麼,平時被他握住腰的時候,她心裡並沒有想太多,但是此時晚風一吹,她竟然腰部?應激般肌肉一縮。

“怎麼了?”他問道?。

“沒……沒什麼,隻是我心裡又有雜念了。”她微微彎了一下腰,頗有尷尬地解釋道?。

曲知恒笑了笑,自然是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就?轉而?鬆開了她。

“我們回家吧,外麵有點冷了,回家吃焦糖花生配雷司令酒。”

她提議道?,其?實外麵也沒那麼冷,隻不過她更喜歡屬於兩個人?的私人?空間,而?且這是啤酒節期間,半夜容易遇到?醉漢,不是很太平。

在驅車回去的路上,淩疏看到?道?路兩側確實比平時多了醉酒的人?,她本能地有點後怕。

這種害怕一直等車入了車庫之後,她隨曲知恒回到?了室內才徹底緩解。

她將風衣褪去,曲知恒幫她掛了起來,然後他們雙雙進了不同的房間,開始將身上的禮服換下。

這一次淩疏終於有機會帶上了自己的睡衣,不需要再穿著曲知恒的衣服滿屋子晃蕩了。

然後兩人?一起去洗漱間裡麵洗手,好在這洗手池考慮到?兩個人?同時洗手的情況,前麵有一麵很大的鏡子,他們可?以從鏡子裡直接觀察到?對方的動作。

“你說你當時為什麼會裝兩個洗手池啊,因為你每層樓都?有洗手的地方,這樣會不會有點浪費空間?”

淩疏將手上的泡沫清洗完畢,微微直起身,任由手指上的多餘的水滴下,才用乾手布擦乾。

“當時我沒有細想過這些細節,對於我來說浴室臥室琴房比較重要,其?他的部?分我比較隨意。”

曲知恒也已?經洗完手了,淩疏特意數了一下他洗了幾遍。

三遍,已?經算進步了,因為每次泡沫在手上停留的時間已?經大大縮短了。

她上前托起曲知恒的手仔細端詳,之前由於洗太勤而?發紅脫皮的地方已?經愈合了。

他有一雙修長無?暇的手,即便這手不用來拉琴,也是具備藝術的美感。

她端詳了半晌,滿意地讚歎道?:“很好,最近你的手在慢慢愈合,你有沒有發現?這一周,有一些東西在漸漸變好嗎?”

“比如你洗手不需要很多次,比如你從室外回來之後不需要在浴室洗很久,還有你晚上也睡得安穩……”

她細數了一些曲知恒生活中變化的細節,試圖提醒他去觀察自身的變化。

曲知恒看著她,淡笑著點頭,然後回答道?:“其?實還有一個最大的變化你發現?了嗎?”

淩疏一頭霧水。

“那就?是你一直在讓我看見你眼中的世?界,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月光不是寒冷的,森林不是幽暗危險的,河水也能靜謐流淌而?非暗潮洶湧……”

他說著,抬手輕輕碰了她的發絲,眼神無?比寧靜。

“我還有一個更厲害的想法,想聽?聽?嗎?”她每次帶著強烈愉悅的時候,雙眼會亮了亮,像是會說話。

他點點頭,淩疏的想法,當然想聽?。

“但是我要換個姿勢給你講,而?不是現?在站在洗手池旁邊。”

這次他們還是去了客廳的沙發,這沙發看上去很新,或者?說這整個房子裡裡外外都?很新。

雖然沒有裝修後的材料氣味,但是能看出來確實沒有人?常住。

因為經常有人?住的房子整齊會有點溫暖,有人?氣的暖意,但是無?人?居住的房子,哪怕把暖氣開到?最大,也會透著點點清冷。

他們來到?的客廳,開始不約而?同地為對方準備夜晚聊天用的小零食。

曲知恒拿來了冰鎮過的雷司令,還有今天在啤酒節會場買的焦糖花生。

他將花生用精致的小盤子裝好放在離她最近的原木茶幾上。

淩疏用帶裝飾的小木棍船上水牛奶酪和櫻桃番茄,中間加了一片新鮮的羅勒葉。

小小的一串,白色球狀水牛奶酪看上去軟彈又白白胖胖,很可?愛,和櫻桃番茄的大小差不多,一片羅勒加以點綴還能起到?提味的作用。

她將這一串串奶酪串放在一個帶著深藍色冰裂紋的陶瓷盤子中,盤子的形狀恰好是葉子狀,放在茶幾上就?像漂浮的一片孤舟。

這份小食,是淩疏為他準備的,自然是放在曲知恒的方向。

她洗淨雙手並沒有立刻坐到?沙發上,因為沙發離茶幾距離太遠,於是她找來了一個草編矮凳,坐到?了沙發前。

曲知恒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修長的雙腿屈膝與她的身側。

從淩疏的角度看過去,發現?也是觀察曲知恒的全新角度,在這個角度下,他的側臉帶著自持和矜雅。

“我之前一直覺得你對外界的感知過於強,是一把雙刃劍,這份感知給了你音樂的靈感和對生活的直覺,卻也讓你陷於危險的幻覺。”

淩疏在敘述自己觀點之前,做了一個小小的引入。

她繼續說: “但是我今天突然想到?你這份幻覺的另一層含義?,正是因為你看見了我們未曾看見的,那有沒有可?能上天希望你將這份感知也傳達給我呢,我們互相交換彼此眼裡的世?界,是不是也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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