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點腦子都該知道怎麼在這宮裡活下去。
倘若沒有皇後壓著,這宮裡早就變成了殺人不見血的養蠱地了。
*
鸞羽閣。
這是一座建在水上的樓閣,碧波蕩漾、紗幔輕揚,渺渺的絲竹聲從中傳來,水麵上升騰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越發襯得這地方如夢似幻、宛若人間仙境。
樓閣之中,美人起舞。
裙擺隨著旋轉飛揚,像是翩躚起舞的蝶,背景的絲竹樂聲驟轉急促,那旋轉也越來越急,隨著樂音到達高.潮,背景中的琵琶樂聲漸漸起,錚錚然然、隱有金戈之鳴。
上首座上,原本側首支頤,已經無聊地拋著葡萄玩的年輕帝王像是終於有了點興趣,懶散地瞥下去一眼。
急轉的速度帶起了殘影,裙裾飛揚起的角度幾乎與地麵平齊。
樂音在一道極高亢的動靜下驟然靜下,急旋的美人也在這一刻穩穩停住,軟腰後折、水袖擊出。明明極柔韌的姿態、最柔軟的材質,但那飛出的水袖撞到鼓麵上,卻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以這聲鼓點為界,樂聲驟止,人影亦歇。
整個大殿都陷入了一片時間停滯般的寂靜裡,隻有風吹動紗幔輕輕搖晃。
良久,座上的年輕帝王拊掌大笑。
他一點也不吝嗇讚美,“好,好極!該賞!”
不會有人讓皇帝陷入冷場,這一句話之後,原本死寂的大殿中頓時熱鬨起來。
一側侍立的內侍已經很有眼色地拿著賞錢分發給跪地謝恩的樂工,至於說那位場中的美人?這可是陛下這幾日的心尖寵,如何賞賜可不是他們這些伺候的人能按照慣例決定的。
美人嫋嫋婷婷地走過來,她步伐又輕盈又靈巧,像是地麵上躍動的鳥雀,帶著種又活潑又生機勃勃的美。
待到走得近了,她一個輕飄飄的旋身,直接向著帝王懷中依偎而去。
這當然很不合規矩,但是周行訓一點也不在意。
當美人還是自己的心頭好的時候,他一向極包容,這會兒隻略抬了一下手就將人擁進了懷裡。
他臉上帶著點笑,但是細看下去那笑意又不達眼底,“這舞朕很喜歡,想要什麼賞?”
美人垂眸,柔聲輕語,“能博陛下一笑是妾的福分,妾不敢要賞賜。”
周行訓其實很不喜歡這些虛偽推辭的套話,但或許是眼前的美人還是心頭好,他倒是罕見的沒有生氣,甚至還起了心思逗一逗,“真不要?”
畢竟是正得寵的人,這位魏姓美人對帝王的性子也有幾分了解,聽出了那笑意下的認真,也不敢接著推辭下去,忙開口:“妾身份微賤,幸有幾分拙技在身,得陛下寵幸,自然想傾儘心力為陛下解憂。前些時日,妾偶得一份前朝霓裳舞曲,想要下次宮宴上為陛下獻於殿前,隻是補曲編舞之後,卻總覺得差幾分意思,細細琢磨之下,方才恍悟,原來是缺了霓裳。”
周行訓揚了下眉,“舞衣?朕叫尚服局的典衣過來,你要什麼式樣的叫她裁就是了。”
魏美人聲音放得越發輕柔婉轉,“樣式都是小事,是那霓裳的料子實在罕見,妾見典籍上記載,其裳晨若粉荷初綻,午如豔放牡丹,直至晚間又如霞光披身,一日內的時辰不同,色彩亦各有殊異。妾問了人,又查了許多典籍,鬥膽猜測,那霓裳乃是蜀地流仙錦所製。傳聞乃是西蜀有蠶得仙人點化,才有此神異之能,吐絲織錦後,名曰‘流仙’,此錦乃是蜀國不外傳之至寶,等閒人無從得見。”
周行訓神情沒什麼變化,隻在魏美人提起蜀國的時候眉梢稍微動了動。
蜀國來使的消息不是什麼秘密,但是連進獻的東西都打聽明白了,這就不是一個後宮舞姬能做到的。看來有不少想走他這位新寵的路子,想來吹吹枕邊風。
周行訓對此心知肚明,也沒什麼不滿的。
這本就是他愛幸之人的特權,他尚且喜歡的時候,總不介意給對方一些便利。
“你想要流仙錦?”
周行訓沒第一時間答應下來,倒不是吝惜那布,隻是在回憶這玩意兒他有沒有順手賞出去。蜀國進獻的東西太多,一匹破布在裡麵實在沒什麼存在感,他回憶了一圈兒,覺得自己應該沒送出去才對。
正想點頭答應,卻聽懷中人低聲,“聽聞流仙錦在西蜀乃是國母所有,妾隻憂心自己身份微薄,不堪配這錦緞。”
周行訓總算明白過來。
她想要的哪裡是什麼錦緞?是想要地位。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冷不丁地抬手捏住人的下頜,迫使對方抬起頭來。
因為動作太突然,魏美人眼底的神情還來得及收起來。
這位正當寵的舞姬並非那種很標準的美人,她的五官過於具有攻擊性,有些角度看起來都顯得刻薄。可是這個時候,因為突兀地抬頭,她眼底還帶著未及掩飾的明晃晃的欲.望,那直白熱切的渴望連帶著整張臉都奪目起來。
周行訓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就是喜歡這種明亮燦爛又野心勃勃的樣子。
他噙著笑,緩聲問:“你想當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