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昏黃的油燈下,屋內一片寂靜。
顧易把手裡那卷醫書都捏皺了,才緩緩地、一點點地鬆了握玉的那隻手。
倒是盧皎月終於從他這反應中意識到什麼。
她不由地笑了一下,安慰:“沒關係。”
顧易像是沒反應過來,臉上的神情還定格在又僵硬又不知所措上。
盧皎月略微蹲了一下身,將他手指夾住的布料拿出來,小心地沒有碰到那塊玉。同時溫著聲解釋,“我知道你和許娘子的事,議親的時候就說過了,你沒有騙任何人,無需覺得愧疚。那是你的過去、你的經曆,人就是由許多的過去拚湊起來的,不要為此慚愧。”
因為顧易仰著頭看過來的角度實在太順手了,盧皎月簡直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未進化版男主的小腦袋瓜,摸完了才覺得不太合適,假裝無事發生地把手回去。若無其事地交代了句“早點休息”,就抱著外袍離開了。
顧易在原地呆愣半晌,醫書落在幾案上,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頂。
沉默了一會兒,又看向那塊青玉,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
盧皎月那天之後再也沒看見顧易戴那塊玉了,他在這方麵總有點莫名的執著。
倒是顧老夫人那邊,不知道到底是顧易高價請來的大夫裡麵真有神醫,還是因為被兒子的堅持打動,身體狀況真的有所好轉。
或許這兩方麵都有,但是還有點彆的原因。
夜半時分,厚厚的簾帳裡傳來一點低聲的哽咽,守夜的小丫頭連忙點了燈去看。守在外麵本就淺眠的玉胭也被驚醒,等進來之後看見顧老夫人的情況,立刻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老夫人這是又做噩夢了。
她讓小丫頭幫忙扶著人起來,自己抓著老夫人的手,等著人緩過來,這才遞了水過去,問:“夫人又魘著了?”
二年前,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顧老夫人經常這麼半夜驚醒。但是都這麼久過去了,也不知是淡去了還是麻木了,她很少再如此了。
顧老夫人喝了口水,緩了緩氣,才慢慢地點了下頭。
是噩夢,卻不是故去的夫君和長子,而是留下來的小兒子。
她夢見易兒娶了新婦,夢見自己終於放心地去了。
但是卻看見了被留下的那孩子。
他確實好好活下來了,但是那冰涼又麻木的姿態、死寂得仿佛隻剩下軀殼的眼神,讓人禁不住產生一種疑惑:他真的活著嗎?
她喃喃地開口:“我是不是做錯了?”
那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玉胭不解,但是再問的時候,老夫人卻隻是搖頭。
*
稍晚些時候,顧易過來了。
因為晚間的那個夢,顧老夫人忍不住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小兒子,但看著看著就發現了不對。
這片刻的功夫,顧易也不知道第幾次摸向袖子。
在某一次碰觸之後,袖口的痕跡露出了狹長的形狀:是一根簪子。
顧老夫人愣了一下,卻忍不住笑了。
再瞧瞧顧易那又是緊張又是猶豫不決的樣子,她一時也不知道是好笑還是恨鐵不成鋼。到底還是抬手對著盧皎月招了招,“月娘,來這邊坐。”
盧皎月有點疑惑,但還是做到了床邊的矮凳上,奇怪:“母親?”
顧老夫人沒說法,隻是帶著點莫名慈愛的笑,抬手撫了撫盧皎月的鬢邊。然後又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站著的顧易。
顧易福至心靈,連忙上前了幾步,將手裡的簪子遞了過去。
顧老夫人:“……”
給她乾什麼啊?給人戴上啊!!
這是什麼木頭腦袋?
彆說比他哥了!連當年他爹都比不上!!
顧易到底把簪子簪在了盧皎月的鬢邊,不過他顯然不擅長這個,簪得歪歪斜斜的,還是老夫人幫忙扶了正。
顧易在老夫人的指揮下去端了鏡子過來。
是個木簪子,用的並非什麼名貴的材料,隻是隨處可見的桃木,但是雕得很有巧思。
顧易轉身取回鏡子後,卻是微愣。
這簪子好像不那麼適合。
月娘是很素雅的長相,但是身上卻有一種莫名的氣質,讓她很適合盛裝。就如那日的大婚,盛妝華服滿頭珠翠卻也隻能淪為她的陪襯,讓人忍不住覺得她能撐得起更華美更繁麗的裝束。比新嫁娘還華美,那是怎樣的裝束呢?
正晃著神,卻見對方撫了撫簪子,對他笑了起來,“多謝夫君,我很喜歡。”
她笑起來的時候,那點似有若無的距離感一下子就消弭於無形。
顧易莫名有點兒臉熱。
再看看那枚簪子,又覺得先前的一切都是錯覺、明明很合適。
他低低地,“你喜歡就好。”
在旁邊看著的顧老夫人忍不住失笑搖頭,那點從夜半驚醒後就一直縈繞心底不安終於緩緩散去。
不會的,他不會變成夢裡的那個樣子。
終究有人牽住了他。
——能給易兒聘到這個人,真是太好了。
*
夜色模糊了視野。
顧易站在庭中的樹下,對著那塊青玉靜默了良久,最後輕輕地將土蓋了上。他低聲:“阿錦,我們沒有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