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結發(完)(2 / 2)

顧易聽著動靜,擰眉吩咐讓人看著點。

戰前之宴是為了振奮士氣,他可不想明日要攻城了,卻看見一堆醉鬼。

從那喧鬨的環境脫身,冷風一吹,顧易的腦子也冷靜了不少。

但是那股若有若無的不安仍舊無法散去,他眺望遠處夜色下城牆的黑影,半晌也沒看出什麼不對

勁來。

這舉動反倒讓一旁的親衛麵露疑惑,將軍?[(,是有什麼不妥嗎?”

顧易收回目光,“沒什麼。”

城牆那邊沒看出什麼異樣,他想要再去檢查一遍明日的攻城器械,隻是轉身的時候,卻突然心有所感。

他頓了一下,開口問:“金陵有什麼消息嗎?”

親衛不解,但還是答:“回將軍,一切安好。前些日子道州似乎出了些亂子,但是袁公已經處置妥當,隻讓將軍放心。”

顧易這才鬆了口氣,接著去檢查軍備。

*

第二日的攻城很順利。

北鄴天子棄都東逃,城中僅剩的精銳都被天子帶著隨行護衛,剩下的都是些被拋下的老弱病殘。城牆之固抵不過人心無鬥誌,顧易所帶大軍隻是稍作攻勢,城內便潰不成軍,大開城門,迎接陳軍進入。

雖說鄴天子還出逃在外,但是戰事至此,勝局已定。剩下的戰局,也不必顧易親自去征伐了。

顧易在平城祭祀天地。

約束士卒,安撫百姓,待到局勢稍稍穩定之後,便班師回朝。

*

金陵城外,天子親至郊野迎接。

若說這次之前,還有人想要複立蕭氏的話,這次之後,便再無人有這個想法了。

滅國之功,早就封無可封。

少年天子戰戰兢兢的捧著禪位詔書,在近臣的擁簇下伏請讓位,“朕位微德薄,得顧公相扶,忝居天子之位五載,然德不配位,終致禍患。夫大道之行,選賢與能……朕追慕先時堯舜之道,願禪位顧公,以定天下之心。”

顧易將人扶了起來,開口仍是推拒:“臣德行不足,不敢受之。”

顧易沒答應,但這一行至郊野迎接的百官群臣心情都很平靜:“三辭三讓”麼,禪位一貫的流程,要是第一次答應了才是不妥。

事實上,以顧易這些年在朝中地位,他一旦透露點意圖,早就有人在小皇帝耳邊提起禪位之事。但是顧易一直沒表態,朝中也沒人吭聲,蕭旻就謹小慎微地當了這五年“皇帝”。

而到了如今這地步,就算沒有人在他耳邊提起,蕭旻也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態度了。

這會兒顧易行禮,蕭旻既不敢避開、也不敢心安理得地受著,簡直是僵硬哆嗦地任由對方行完這一禮,拚命想要說點什麼挽救局麵,但開口卻是一句,“顧公節哀。”

對上下首的人略顯詫異的目光,蕭旻臉色刷地一下慘白下去。

他記得來時母後的叮囑,顧公為人重情意,如今顧府出了那樣的事,便是大勝歸來,心底也不見得有多喜悅。他去迎接的時候要萬萬注意,不可麵露喜色、也少說慶賀之語,隻把這“一辭一讓”的過程走完,就速速回宮。

蕭旻很想活命,也很聽這位和他並無血緣但確實是同一立場的母後的話。

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是沒露喜色,但卻說了這麼一句要命的話。

氣氛陷入了僵硬的凝滯

顧易終於從小皇帝那緊繃的神情中意識到什麼,匆匆說了句“臣失禮”,便翻身上馬,拋下這郊迎的文武百官,直奔家中府邸而去。

路邊的風景隨著馬匹的疾馳在眼中劃成了殘影,冷風宛若利刃般從臉頰上切割而過,顧易不想多想,但是一幕幕的畫麵不斷在腦海中浮現:有臨彆時月娘強打起精神仍顯得蒼白的臉色、有那隨筆閒語皆是家中趣事的家書、又有袁竹垣在送來的政務中輕描淡寫提起的道州之亂已平……

他早該想到的。

一州之亂波及如此之廣,月娘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又怎麼可能在家信中半點都不提?!在看見袁竹垣在政務中對道州之亂語焉不詳時,他就該猜到的!

畫麵在腦中不斷閃現,每一幕都在提醒著他的疏漏。像有刀子在來回淩遲著血肉,疼得人不自覺的痙攣。

顧易這麼一路疾馳,卻在最後一個轉角處急急勒停了馬頭。

他不敢再往前了。

他害怕看見那個結果。

長長的嘶鳴聲在空曠的街巷上空滑過,那之後卻是長久的靜默,馬蹄焦躁地在原地的踢踏聲仿佛無言的催促。

顧易終究還是走出了那個轉角。

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府邸,但當一道道白帆縱橫著高高掛起,他卻陡然生出一股陌生感來。

不,並不陌生。

封存的回憶翻湧地浮起,時隔多年,與眼前的這一幕彼此重疊。是以,當那個身著孝服的少年緩步走近的時候,顧易居然生出的一瞬的恍惚:那是青奴?還是當年的他自己?

直到對方將厚厚的一遝書信遞了過來,低聲:“娘的信。”

顧易怔愣接過這信。

恍惚間,溫柔的低語在耳邊響起。

‘對於逝去的人,你身上背負的不該是愧疚,而是他們對你的祈願。不管是你爹娘、你的兄長,還是……’

——月娘她自己。

……

所以,每年都給我回一封信罷。

告訴我、你有在好好實現我的“願望”嗎?

‘我希望你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