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斷絕關係(2 / 2)

聽人輕笑一聲,她才反應過來到自己乾了些什麼,不欲這麼窘迫下去,馮玉貞趕快說起正事∶“空哥兒,我明日回娘家一趟,我……我要跟他們徹底一刀兩斷。”

自古以來,子女與父母斷絕往來,無疑都是不仁不義、有悖孝道的大不韙之舉,必然要受人指摘,背地裡被戳脊梁骨,可見馮玉貞委實恨透了吃人的馮家才如此決絕。

她有些惴惴不安,等待著崔淨空的反應,可對方隻輕描淡寫應下,接道∶我同嫂嫂一起去。

“哦……”她怔一怔,沒忍住問道“沒彆的話了”

崔淨空聞言側過臉,看著她道“決定了”

馮玉貞點頭,神情裡透著一股堅韌,她這五六天一直在思索,隱隱冒出的這個念頭驚到了自己,可這幾日已經落實了下來。

崔淨空平淡道“你想做什麼,隻管去做,不必有後顧之憂。”

他沉黑的眼睛在燭光下透亮發棕,馮玉貞有些倉皇地回到廂房,她關上門,後背貼在門上,想,她明明是知道的。

崔淨空道德寡淡,異於常人,自然也不會覺得她此舉過火。話本裡說到,他無法理解所謂的倫常天理,某種程度上來說,更像是個披著皮囊,混跡人間的怪物。

可就是在怪物的庇佑下,她才得以死裡逃生。馮玉貞知道不能再想了,但她還是躲在被子裡,悄悄彎起唇,弧度都很細微——再度被人偏愛的感覺,實在令她新奇又珍惜。

第二天早上,馮玉貞和崔淨空兩人趕到馮家。崔淨空當晚早就見過,馮玉貞卻著實驚愕了一瞬。

原本被馮母收拾得乾淨齊整的院子現在堆滿了廢木頭碎瓷片,當時隻顧得上把這些東西從屋裡掃出來,如今院子裡隻有一條窄窄的,可供穿行去屋裡的空地兒。

馮母坐在門口,背對著她,原本隻有幾縷白發,現在已經染白了半個頭。

她屁股底下是兩個交錯壘起來的橫木條,連一個板凳都沒有,在那兒用挫刀磨木頭——她想好歹磨出一個簡陋的碗來用。

馮玉貞目光複雜,她喚了一聲∶“娘。”

馮母身子停頓一下,她扶著門欄才勉強亶巍巍站起來,好像在這幾天裡一下子蒼老了十來歲。

倘若放是以前,馮玉貞怎麼都要去把她娘從那兩個木條上扶起來的,可這次她隻是有些不忍地看著,再沒有上前。

馮母轉身見到來人是她,身邊還有一個高瘦的年輕男人陪著。

她麵上先是升騰起怒火,那模樣好似馬上要破口大罵,可是很快,她好像想到什麼,立刻癟了氣,像是一件漏風的棉襖,再也提不起以往的精氣神。

她不去看馮玉貞,自顧自扶著膝蓋坐下∶“你先進去看看你弟弟和你爹吧。”

馮玉貞走進屋子裡,她先去看的馮父,比傳聞中還要狼狽,麵容浮腫青紫未消,哀哀發出一些模糊的短音,身上襲來惡臭,估計是拉床上了。

這個精瘦凶惡的父親,曾經一腳把她從屋裡踢出屋外,嘔出一口血。在她眼裡他猶如大山一般不可逾越,可是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渾渾噩噩的廢人。

緊挨著馮父馮母的屋子裡,就是已經淪為殘廢的馮兆。馮玉貞一眼望見他恐怖的殘肢斷麵,駭到後退一步,還好崔淨空一直在後麵跟著,見狀扶了她一把。

走到跟前,馮兆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迸射出猶如實質的毒狠來。他張口要罵,可是嘴裡空落落的他已經沒有舌頭了。

崔淨空和她並肩站在馮兆床邊,馮兆掙紮著要用僅剩的右手去拽馮玉貞,她往後一閃,馮兆便滑稽地夠著手,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馮玉貞唾棄自己的惡毒,明明親爹親弟都成了生不如死的慘狀,她卻隻能感受到一陣隱晦的快意。好似大仇得報,心口卻空空如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痛快。

她情緒低落,從旁伸出一隻手,指尖順著她的手腕一路蜿蜒向下,撐開她的手掌,兩人十指交叉,崔淨空牢牢握住她,溫暖的體溫傳遞而來。

他語氣淡淡道“彆怕。”

床上的馮兆視線先是移到他倆相握的手上,崔淨空甫一開口,再挪到他身上,馮兆看了兩眼,霎時間毛骨悚然,驀地瞪大眼睛,“呃呃呃”叫喊,拚命朝床頭縮去。

馮玉貞自然知道他如此反常的原因,隻覺得嘲諷,原來這個五弟也有害怕的一天,看完了這兩個人,遂向外走去。

馮母聽見她的腳步聲,這下才抬起頭,聲音發冷∶“看完了知道他們現在什麼樣了看完就走吧。”

馮玉貞心裡一酸,她不想哭,但還是帶了哭腔∶“娘的意思是,因為我沒有如你們的願乖乖去送死,反而活著回來了,所以我不該來是不是”

馮母沉默片刻,長籲一聲∶“三娘,何必呢?你好好嫁過去呆著,什麼事也不會有。”

“不,”馮玉貞戳破了她的未儘之意∶“不是什麼事也不會有,是隻有我有事。你們皆大歡喜,而我是死是活,日子過得好與壞,你們從來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氣,把眼眶裡滾著的淚珠憋回去,徑直走到馮母身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頭低低磕在地上∶

“為人子女,承蒙爹娘養育之恩,本該承歡膝下,可父母不慈,要置女兒於死地,莫要怪女兒不孝,自此,我與馮家斷絕往來,再無半分瓜葛。”

她重重磕了三個頭,額頭都蹭上一層灰,才爬起來,把一個荷包塞到馮母手上,這是我這些日子裡掙的錢,再多沒有了,我們錢財兩清。

說完,她轉過身,生怕自己抑製不住當場落下眼淚,和崔淨空兩個人頭也不回,快步離開了馮家,隻是大步往回走。

馮母盯著被塞進手裡的荷包,手輕輕摩挲了一下上麵與她彆無二致的針腳,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個坐在床邊,腿都挨不到地,仔細聽她教誨,由她手把手教會穿針引線的小姑娘。

想起她仰著的小臉上細細軟軟的絨毛,女孩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天真地說等我學會了刺繡,娘就不用辛苦下地乾活了。”

她還要再想一想,終於起身抬腳去追,跑到門口,卻見她的三娘早就長大,身影隻剩遠方小小的一點,她被自己親手甩掉了,此後餘生,再難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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