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能不說呢?”周芙把一條腿收回來,屈膝彎起,下巴就歪支在自己膝頭上:“那天我說崔秀才不順眼,我娘罵我有眼無珠,脖子上白長了一顆腦袋。”
“可我真不願意嫁人。玉貞姐,難不成就隻能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跟著他走,被公婆磋磨,生兩三個兒子,之後掛念兒女一輩子嗎?像我娘這樣太沒勁,還不如去看那個新來的赤腳大夫行醫有意思。非得找個伴,就不能自己一個人過?”
“……我也不知道。”馮玉貞也被問得茫然了,呆瞧著水麵泛起的漣漪。
相對無言,周芙很快打起精神,臉頰陷下兩個酒窩,笑道:“瞧我,玉貞姐好不容易來,是我魔怔了,這幾天老琢磨這些,問出來叫你為難。”
馮玉貞搖搖頭,表明自己不介意,隻是這個問題卻記在心裡,兩人分彆後回家,她還是思索不到答案,坐在屋子裡又覺得空蕩蕩少個人。
無暇細想,先行拋在腦後,馬上月中,該去鎮上一趟了。
本礙於不順路,興許是思及等崔淨空此番回來,兩人不日便要搬走黔山村,馮玉貞打算從鎮上回來時,繞路去看看四妹。
她正清點要拿的物件,忽然覺得手上荷包重量不太對,太沉。扯開口倒出來,嘩啦啦一聲,隻見銅錢裡赫然擠著一兩銀子。
還能是誰呢?心下一動,將那個銀子放在桌上瞧了半天,不知道小叔子什麼時候塞進來的。
心裡略有些苦惱,可還是止不住嘴角牽了牽,將那兩銀子單獨放在一處,全當是崔淨空給的月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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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被崔淨空凶惡的神情嚇狠了,一路上鐘昌勳很是消停,幾乎沒有怎麼刻意找茬,隻偶爾拿那雙小眼睛暗暗斜崔淨空,陰惻惻地來回掃他,生怕彆人不知道他肚子裡憋著壞要使。
崔淨空並不在意,他隻覺得可笑,笑鐘濟德機關算儘,欲圖踩他上位,卻又心懷警惕,越發老邁昏庸,竟然想出這樣漏洞百出的法子。
路途較遠,鐘昌勳總是膩膩歪歪嫌車快顛得慌,好在出發早,如此磨磨蹭蹭走兩步歇一步下,原本兩日也延長到三天半才總算抵達豐州首府——陵都。
陵都的景色同縣城相比,自然是大不同的,寬敞得可供三輛馬車縱行的街道,三四層的小樓拔地而起,行人身上都是各色的綾羅綢緞,騎著高頭大馬的情形屢見不鮮。
這些叫鐘家自黔山村附近買來的家丁仆從都眼花繚亂,個個張著嘴眼巴巴瞧,十分滑稽。
鐘昌勳自京城長大,自然不覺得有多新奇,他樂得去嘲笑崔淨空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模樣,卻見對方神情毫無波瀾,隻瞥了一眼窗外,並不為外麵的繁華所動。
他頓感希望落空,不忍忿忿想,崔淨空無非也就是會裝罷了,裝得一副清心寡欲的假象,這才欺騙了許多人。
在這件事上,他猜測的確實很對。
鐘家早打點好客棧,幾個人住進去,修整兩日到八月初十,鄉試便在陵都貢院如期舉行。
三場九天,概因號房環境惡劣,條件艱苦,每場都有由官兵送出來幾個體力不支、癱軟痛哭的人。
第三場出場,崔淨空尚還能如常走路,隻是麵色不免蒼白,鐘昌勳則直接跪在地上大吐特吐,最後被管家和兩個家丁踉蹌抬在身上,才勉強回到客棧。
本來也有人要上前摻崔淨空一把,崔淨空卻衝他豎起手掌拒絕了。
他不僅麵色難看,連帶著情緒也十分不耐,考試耗費精力是一則,另一則——沒有寡嫂在,他身上的疼痛已經肆虐了將近半個月。隻拖著腳回客棧,關上房門草草喝幾口水,埋頭結結實實睡了一覺。
歇了整一天才出門,他是被樓下的熱鬨吵醒的。這間客棧名聲在外,聽說出過兩個解元,此番許多考生都選擇下榻此地。
隻見一群讀書人熙熙攘攘,實則亂中有序,其中兩人被團團圍住討教,偶爾傳出狂喜的吼叫或是失意的哀歎。
崔淨空徑直走到靠窗的桌邊,點了些簡單的飯菜和茶水。不少人自然也看見了他下樓,卻見這人雖相貌堂堂、清靜凝定,卻衣衫破敗,看著便是個千裡迢迢趕考的破落書生,便沒人上去搭理他。
倒是那兩個被圍著的人仰頭一下就看到了他。
其中一個穿過人群走來,他個子不高,瞧著很年輕,手裡擎著一把扇子,風度翩翩走過來,問他:“叨擾了,敢問閣下可是黔山的崔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