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貞跟著崔淨空搬走後的第二天,趙陽毅經由錢永順的口才知道這事,趕緊問搬去哪兒,錢永順隻搖頭,他也不甚明晰,崔淨空隻略提一嘴,並沒有和他們詳細說清的意思。
錢家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甚至在崔淨空告知之後,有些受寵若驚地站著目送他離開。
歸根結底,站在他們麵前的不再是那個窮苦書生,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舉人老爺”,於他們眼中,崔淨空這是一步登上青雲梯,已然高高飄在天上,同他們雲泥之彆。
趙陽毅本以為時日尚短,馮玉貞還是走不出喪夫的陰影,加之他又住鎮上,兩人生活沒什麼交集,可若是讓他再三上寡婦門前,瞧著實在急不可迫,掛不住臉,便想細水長流,忍著不去打擾。
誰知道隻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人去樓空,不見蹤影了呢?也無從找起,這段淺淡的緣分,到底還是無疾而終了。
二十來年好不容易鐵樹開花一次,還隻是花骨朵,就被秋風吹落枝頭,趙陽毅不免消沉半個月,每日乾完活便不出動靜,隻坐著,麵上猙獰的疤痕也跟著陰沉沉的,錢永順路過他的時候都不敢大喘氣。
所以當門裡探出那張白潤的臉,他愣在原地,隻覺得胸口一撞,驚喜之下伸手撐住門,有些強硬地不許她再合上,身子前傾,將人扣在他和門縫之間。
他垂眸望著馮玉貞呆住的神情,語氣裡帶著一些不自知的笑意:“原來是你們搬來這兒了?”
鎮北這間宅子早就閒置一些年頭了,附近人隻知曉搬來一戶新人家,可遠觀二人衣衫樸素,還以為是知縣讓窮親戚在府上借住。
前兩天趙陽毅接到這戶的委托,今日將美人榻運過來,他趕著車來,卻被斷然攔在門外。
雖說這附近都是一些有錢有勢之人的宅邸,然而到底鎮上沒什麼高門大戶,不甚講究男女大防,再說他力氣遠勝常人,很多時候都會幫忙抬進府中。
可人家既然不許了,他也沒有巴結討好的意圖,隻是客氣問一問,轉身要走,卻不料幾日以來記掛的人竟然憑空出現在麵前。
趙陽毅火氣旺不畏寒,九月中旬天氣逐漸生出涼意,他隻穿著麻布短衫,打著赤膊。
冷峻的臉俯下來,馮玉貞被男人不加掩飾的眼神燙了一下,側過臉去,兩隻手揣在一起,原本想好的說辭也支支吾吾的:“趙大哥,我們缺人手,煩請你進來幫忙搬一搬,耽誤你些時候,我會再添些銀錢與你。”
趙陽毅撐著門,向裡瞥一眼門裡狼狽的李疇,視線又收回放在身前的女子身上。他自然沒有不答應的理由,能多見一麵更好,欣然同意。
馮玉貞見狀閃開身,想著把門開大一些,趙陽毅卻躬身直接擠進來,男人深色的赤膊擦過單薄的肩頭,硬得跟烙鐵一般,將她帶得腳下不穩,晃了一晃。
趙陽毅進來就顯出不同,李疇要和他各搬一邊,他豎起手掌製止。
俯身把住邊緣,俄而兩臂發力,四條桌腿隨即搬離地麵,那張在李疇手裡沉重無比的美人榻,此刻好似成了路邊的石塊,叫他輕鬆扛在肩上,下盤都沒撼動一下,隻在肩頭顛了顛扶穩。
一眾人瞧著這身神力,個個傻愣在原地,趙陽毅隻好出聲,馮玉貞才從他身上挪開眼,發窘地在前麵引路,把人帶到屋裡放下。
趙陽毅好不容易見她一麵,又想這回她搬來鎮上,兩人可算多了些相處的機會,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一時間冷厲的疤都泛起暖意。
馮玉貞想裝著若無其事都不行,趙陽毅不願意走,兩個人之間氣氛不可避免地膠著住,遞給他銀錢,男人把手貼在腿側,並不接。
定定凝視著低他一個頭的馮玉貞,沉聲問道:“我可否……同你單獨說兩句話?”馮玉貞尚未作出反應,倒是自趙陽毅進門之後就神色緊張的李疇,聞言臉驟然一僵,趕緊上前,正欲開口趕客,身旁的女子歎一口氣,他眼睜睜看著馮玉貞答應下來。
這樁糊塗事——
李疇急得抓耳撓腮,馮玉貞同那個精壯木匠好似故人相逢之時,他當即心中咯噔一聲,隻暗道不好,明眼人都能看出趙陽毅對她有意,偏偏馮玉貞卻要和這個木匠單獨呆著,命下仆們出去,這還了得?
崔淨空提醒過他,輕飄飄一句話:“夫人體弱應靜養,不可多見外人。”
雖然語氣平靜,看似沒頭沒尾,卻令聽話的人皮子一緊,這是警告他,自己白日不在府上,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帶到馮玉貞麵前。
田泰那個愣頭愣腦的人看似踩了狗屎運,突然被崔淨空所青睞,拎在身邊跟著,李疇卻看得清明,知道其中的彎彎道道,於是誰上門都嚴防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