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把陵都的醫館幾乎都踏遍了,崔淨空見馮玉貞靠在窗台,雙眼無神望著窗外變幻的景色,麵容憂愁。
他起了撫慰的心思,想告訴她,到了京城尋醫也不遲。正欲開口,那塊牙牌藏在他身上,沉甸甸的,提醒著他什麼事。
崔淨空指腹撚了撚,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
他以為這件事便會自然過去,可很多時候,馮玉貞的事總是在他計劃之外。
一行人風塵仆仆回來鎮上府邸,馮玉貞又是日日無新事,無非是缸中餘米之類的事宜。
馮玉貞對於管賬並無什麼執念,不像陵都的夫人們恨不得把治家管賬全攬在手裡一把抓。
在磚房時就那麼半兩錢,搬到府上,雜七雜八的事堆積到一塊,馮玉貞不通算數,崔淨空便將許多事都交給李疇去辦。
然而去了陵都一趟,恍然間意識到先前的自己太過天真,她若是跟定崔淨空,那麼許多事由不得她一句“不會”就搪塞過去。
於是詢問李疇,學起打算盤來,一忙起來也歇了治腿的心,然而事情總是在人不經意間出現轉機:過了兩日,周芙登門來訪。
她順著馮玉貞先前告訴的地址找上門,李疇來報時,馮玉貞驚喜異常,忙撂下一堆賬目,出來拉她進屋,又是上茶又是遞點心。
兩個丫鬟出事後愈發恭敬,平日伺候她如履薄冰,連不小心梳下兩根頭發都恨不得要謝罪。
個性活潑一些的吉祥也極少再和她自如交流,馮玉貞白日越發無所事事,如今總算迎來一個伴兒,二人痛痛快快笑鬨一場,心裡不知有多敞亮鬆快。
周芙一手是馮玉貞塞到手裡的雲片糕,一手端著溫熱的茶水,女人還在衣櫃旁的箱匣裡彎腰翻搗,想把在陵都買的稀罕玩意送她。
周芙連忙叫停:“好了好了,玉貞姐,我實在拿不下啦。”
馮玉貞這才罷休,周芙咬了一口軟甜的糕點,接著扭頭品一口熱茶,好不快活,一口氣吃了大半盤,沒忍住打了個嗝,捂著嘴,兩人相視一笑。
周芙道:“其實我們前些日子就到了鎮上,我來過一回,那個管家說你們出遠門去了,要十天半個月。”
馮玉貞不想兩個丫鬟戳在屋裡伺候,打發她們去門口。
她拿起茶壺,一邊為周芙倒茶,一邊道:“空哥兒去知縣大人府上拜訪,多虧阿芙你那時提醒,我牙牌的事也一並辦了,我們還去陵都看了看。”
周芙“哇”了一聲,好奇道:“這麼遠?陵都有什麼好玩的嗎?”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滿心都想著玩,馮玉貞含笑娓娓道來,把新鮮事說完了,她頓了頓,還是坦率道:“阿芙,你知道的,我的腿實在算不上體麵,在陵都的醫館看了看,都說治不了。”
她不自覺流露出惆悵之色,周芙輕聲道:“玉貞姐,要不讓我師父試試吧?那小藥童偷偷告訴我,說他是從京城來的,指不定成呢?”
馮玉貞已有些害怕希望頻頻落空的感覺,覺得這是周芙的安慰之語,苦笑著搖搖頭。
周芙卻向她眨眨眼道:“玉貞姐,不要讓自己後悔。”
大概是“後悔”兩個字牽動了心緒,馮玉貞還是答應了。
拋開這個話題,兩個人親親密密聊了大半天,留著吃完午飯,臨近夜晚,周芙隻道該走了。
馮玉貞問他們鎮上在那兒住,得知臨時租了一間簡陋的窄間,直說請他們來府上住。周芙連連拒絕,生怕打擾他們,又說回去問師父的意思。
等崔淨空回來,馮玉貞尚且還同周芙依依不舍,又給她提了一盒飯菜,囑咐回去熱一熱,同她師父一塊吃。
馮玉貞送走周芙,跟崔淨空提起明日老大夫來府邸為自己看腿,崔淨空默了默,隻道他明天沒事,留在府上看著。
馮玉貞怕他是擔心自己,遂道:“我有李疇陪著,出不了什麼事。”
崔淨空卻解釋,來年三月份的春闈在即,他會儘量減少外出,呆在府中溫書。
第二日上午,老大夫仔細看過她的跛腿,沉吟道:“夫人可是陰雨天常常腿疼?”
得到馮玉貞肯定答案,老大夫心中有數道:“雖不能根治,無法讓夫人的腿與常人無異,然而可儘量剔除陳傷淤積的寒氣,以夾板纏縛固定,輔以藥浴,兩個多月可讓現下凸出半個指節的斷骨縮回大半。”
他語氣和煦道:“在下有七分把握,隻是過程疼痛難忍,不知夫人可願一試?”
她疼了兩輩子,此時不過再疼上兩個月就可以解脫。本來是死馬當活馬醫,卻意外撞上了好運。
周芙方才一直坐在馮玉貞身邊,捏著她的手一塊緊張。驟然聽到好消息,咯咯笑著,側身抱住了她。
馮玉貞鼻尖發紅,她用力點了點頭,差點把眼眶裡滾動的淚珠砸下來,心中既酸澀又欣喜,下意識抬頭去看站在一側的崔淨空。
青年長身玉立,盯著她的那截露在外麵的小腿,麵上並無什麼神情。
可他似有所察,敏銳低下頭,立即掀起唇角,玉麵上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像是十分為她高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