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疇沒有忐忑等來崔淨空的勃然大怒,靜默壓抑地籠罩屋室,不知多久,身前驟然刮過一陣微風,李疇趕忙起身。
崔淨空誰也未曾告知,他迅速自馬廄隨意牽出一匹馬,徑直翻身上馬,絕塵而去,李疇也慌慌張張騎馬緊隨。
然而,一日一夜的馬上顛簸,真回到鎮上,行至府前,他下馬正要伸手推開,卻隻把手輕輕搭在門上,忽地頓足不前。
他也會感到畏懼嗎?崔淨空不清楚。他的心高高懸著,落不到實處,或是生怕推開門,便啪嗒一聲摔個粉碎。
在現在,他隻是站在門前,連日的奔波令他前所未有的狼狽,青年束發淩亂,麵容蒼白憔悴,衣衫也於奔碌中褶皺遍布。
眸中晃動著猶豫,門後好似有什麼滔天洪水,隻要一打開便會將他卷入巨浪,因而本能警告他不要上前冒險,這是一個專為他而設的陷阱。
他的人性寡淡,近乎獸性的本能卻敏銳至極,無數次倚仗此來避過許多致命的險情。
可是這次,崔淨空想,萬一門後並非洪水猛獸,而是一場誤會,虛驚一場,興許是隻是想回村裡看一看,這下過了癮,複爾回府乖乖等他的寡嫂呢?
他被這點栓起來垂在腦袋前的希冀吊住了,推開了門。
空無一人。
觸目之間,庭院呈現慌敗之勢,盆栽枯萎,馮玉貞慣用的搖椅上躺著零星的落葉。
崔淨空步入正房,房內同他離開時的擺設彆無二致,她的梳妝台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青年了那隻熟悉的紫檀盒子。
他伸手打開,銀釵安安生生呆在裡麵,並無被人佩戴過的痕跡。他目光逡巡一周,依次打開抽屜,他翻找了個遍,也沒看到那個陳舊的、用於安放崔澤送她簪子的木盒。
衣櫃裡他為寡嫂添置的,華貴雅麗的新衣,馮玉貞一件未拿。隻抽走了存放於櫃底,自村裡攜來的粗布衣裳。
他獨自站在屋內,落日餘暉之下,青年的影子被拽得細長而寂寥。
崔淨空垂眼望著床榻之上的並蒂蓮枕頭、鴛鴦戲水紅被,這些曾經昭示著二人喜結良緣的大紅喜色,如今卻反過來紮他的眼睛。
他嘴唇蠕動,發出一點音兒來,李疇低頭,一五一十回道:“夫人消失後的第三日,周姑娘來到府上,說是得了夫人的委托,叫我們也趕早離去,為表歉意,為每人都作了賠償。”
解下腰間的那個錢袋,李疇放在手上,雙手遞過去:
“每個袋中都是半吊銅錢與奴才幾個的賣身契。奴才萬不敢收,那周芙隻管推過來,問她夫人去了哪兒,她隻說自己也不知道,夫人沒同她說。
兩個侍衛全力搜捕十來天,無濟於事,一點影兒也摸不著。他們原話說沒有顏麵見您,自願回世子那裡受罰。
兩個丫鬟害怕得緊,奴才沒能攔住,她們那兩份也放在原處,隻拿走身契,銀錢一分未動,隻想求老爺看在她們曾誠心侍奉的份上,饒二人一命。”
他並沒有等來崔淨空的責問與遷怒。相反,青年隻是盯著他手裡的那個錢袋,緩緩問道:“我的呢?”
她給你們都留了東西,那我呢?
李疇初聽沒有反應過來,他又問了一遍,帶著一點類似孩童的執拗:“你們都有,那我的呢?”
李疇忽而反應過來他所言之意,霎時間喉舌乾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並非是不想,而是沒有。即使再巧舌如簧的人,也無法令不存之物現身。
在沉默裡,崔淨空聽清了他的回答。
哪怕是托人捎來的隻言片語,亦或是這樣的一袋銀錢的歉意,竟然一樣都沒有,難道你一句道彆都吝嗇予我嗎?
寡嫂這樣軟和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也會狠厲地舉刀傷人。崔淨空蹙起眉,胸口好似被刺穿,宛若迸裂一般,敞開一個空洞洞的口子。
他疑惑地摸了摸胸前,沒有摸到那個想象中血淋淋的傷口,而是碰到了那串佛珠。
那日他請求幼帝,待人散後重回殿上,俯身一顆一顆撿起散落的佛珠,自己都不明白此行的意義,卻牢牢捂在掌心中,回到客棧,尋一根細繩逐次串起。
他不解地想,分明這串念珠已經不在手腕上,無法束縛他,為什麼他還會感到疼?
可是太疼了,崔淨空嘴唇發白,他想,從前弦月時的咒痛隻趕上此時的十分一二。單單肉身的疼痛根本無法同此刻相比。
寡嫂親手劃開的痛楚緩緩啃噬著他的心,崔淨空真想把那個抽動、酸澀的玩意從胸腔裡挖出來,好讓此刻稍微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