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燒了(2 / 2)

他四月底回來,現在已然六月初了。和寡嫂上回相見還是二月中旬,彼時女人眼波似水,柔聲答應等他,她的脈脈溫情全是逢場作戲,結果卻是遍尋不到、物是人非。

田泰戳在那兒,沒聽到崔淨空交代之後的安排,不久,崔淨空好似臆語一般開口:“田泰,你說,她到底跑去何處?又為何將我拋開,執意要走?”

聲音忽而低下去,青年麵上終於浮現出一團濃重的陰鷙來。

他幾乎有些咬牙切齒了:“該是我的錯,是我對她還不夠好嗎?我為她掃除重重障礙,為她購入新衣,令她衣食無憂,日後做個富貴閒太太,她非但不知恩圖報,反而要逃開?”

這一個多月裡,崔淨空先是日夜於周邊碾轉尋她,後來漸漸縮短外出,直到近幾日,已經不再親自出去,隻叫阿繕手下的人馬代勞。

概因他引以為傲的理智總算回籠,用腦子稍稍一繞,便明白先前的愚蠢來:拉攏哄騙寡嫂,隻是先前為念珠而不得已為之。而此時念珠已解,再執迷於她本身,不免生出類似買櫝還珠、本末顛倒的滑稽來,惹人發笑。

這無疑才是正確的做法,可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總懷有一種希冀,好像馮玉貞會知難而退,像七歲時那隻斑鳩,蓬鬆的毛發被外界的狂風驟雨打濕,瘦伶伶狼狽飛回來找他。

昨日半夜,他睜眼望著黑咕隆咚的床頂,冷冷地想,寡嫂實在是被他慣得不知好歹。她這回乖乖回來,他也不打算如先前一般,將她捧在掌心似的對待了,他定要讓她吃一番苦。

然而就在方才,崔淨空忽地意識到,興許馮玉貞是真找不到了。寡嫂鐵了心要走,否則不會將近兩個月內無影無蹤,她必定做過喬裝,不然不可能無人再見過她。

田泰隻默默站一旁,一語不發,崔淨空站起身,他將這間正房又環視了一遍——

梳妝鏡、衣櫃,在其上他們曾無數次共赴巫山的床榻,崔淨空繼而摸上胸口,那時的疼痛好似把他的魂靈燙出一個洞來,至今心有餘悸。

然而好在傷痛早晚會痊愈,此時忽然發覺,胸口隻是隱隱發悶,偶然泛上一絲酸楚,空落落的好似失去了什麼東西。

好極了,已然不疼了。

崔淨空帶出一點笑,好似再沒有半分懷念,抬腳走出了正房,對身後的田泰吩咐道:“收拾收拾,現在啟程回京城。”

他近些日子頗有些陰晴不定,好在李疇他們也見得多了,雖然打了個措手不及,聞言還是迅速拾掇起來。

三個男人統共沒幾件行李。崔淨空回來得著急,再去京城卻愜意、舒坦多了。

一輛馬車橫在門前,待李疇最後出來,反身正要插上門栓,已經上車的崔淨空卻打起車簾,扔下輕描淡寫的幾個字:“燒了吧。”

“主子……?”李疇以為自己一時聽錯了,加上語速太快,他走到車前,崔淨空又向他一字一句,清晰重複了一遍:“我說,燒了這宅子。”

青年容貌廓然朗清,唇角兜著一點弧度,神情卻森冷陰沉,他不是要燒掉這間宅子,而是想要燒掉這些日子以來,被寡嫂耍得團團轉的恥辱,燒掉他可恥的低頭和希冀。

現在他清醒過來了,區區一個鄉野村婦,萬不能因她而功虧一簣,沒人能攔著他向上攀,念珠已經摘下,再無人能阻止他。

不光是念珠,他感覺還有什麼東西仍在緊緊纏縛著他,他突然間將右手上的長命鎖摘下,連同腰間放著她所求平安福的錦囊粗暴拽掉,將寡嫂曾經對他的心意一個不剩剝離出去,將它們一股腦隨意從車上扔下,棄之如敝履。

見李疇仍然不動,他有些不耐,居高臨下道:“放火燒了這間宅子,明白嗎?”

李疇這才從震驚裡找回自己的聲音,恭敬道:“奴才領命。”

吩咐完了,崔淨空便將車簾放下,李疇稍加猶豫,還是低頭撿起了方才崔淨空丟擲於地的兩個物件。同樣的,他手忙腳亂將正房裡夫人老爺的一些東西胡亂收拾了幾件,全臨時塞進一個木箱裡。

崔淨空正在氣頭上,李疇卻直覺事情做得太絕,以後這些東西指不定哪天就會排上用場。

辦完這些,他再從廚房灶台處尋柴生火,依次點上,滾燙的火舌爬上每個屋子中的床幔、椅凳、窗牗,微風吹拂,反倒竄得更高。

這把火很快連片灼燒,整個宅子都在火海中苦苦掙紮,發出劈啪的哀鳴,李疇和田泰兩人坐在車沿,嗆人的黑煙鑽入鼻腔。

車廂裡傳來青年的聲音:“走。”

馬車晃悠悠行遠,隻聽得身後轟隆幾聲巨響,牆柱倒坍,磚瓦劈裡啪啦下墜破碎,曾經規整氣派的府邸霎那間成了斷瓦殘垣。

連同二人曾經濃情蜜意,一並葬身火海,化成一片留有餘溫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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