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前, 威爾遜醫生從聽差那裡得到了電話,放下手中正在進行的手術, 無視那實驗病床上實驗體的慘叫,由護士幫忙取下雙手上的橡膠手套, 過了一道嚴格把手的門,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便接到了日向將軍的問候。
威爾遜的辦公室內整潔乾淨, 隻桌子上壓了一塊兒玻璃,玻璃下麵是無數他父親筆記的紙張,密密麻麻的字母組成一個個離奇的故事,威爾遜曾經將其奉為聖經一般的存在,為了重見父親當日見過的奇跡, 千裡迢迢的來到中國,但結果卻很不愉快,他精神方麵出了一點問題, 很懷疑自己過度魔怔產生了幻覺, 又懷疑當真有人偽造了他父親的筆記來迷惑他想要堅持科學之路的心。
日向將軍是威爾遜前段時間合作的合夥人, 受邀參加日軍人體研究計劃,作為其中最有知識技術的外國人,威爾遜很受優待,他同日向將軍也講過自己執迷不悟一個雙生子的過去,日向將軍當時喝了一點酒, 聞此言竟也是很好奇, 興致頗高的對威爾遜醫生說:【說到這裡, 威爾遜醫生有沒有興趣來看看我的收藏呢?】
威爾遜點頭,說:【若是將軍的收藏,那我一定是要見識見識的。】
日向將軍哈哈笑著,和對待其他人都不同的親熱招待威爾遜醫生到樓上去,打開那一扇總是緊閉著的房門,然後開了燈,伸手展示屋內所有的瓶瓶罐罐,說道:【我想日向將軍一定也是喜歡這些的,不然也不會邀請您來看了。】
威爾遜定睛,隻見偌大的房間滿滿當當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動物的標本,空地上瓶瓶罐罐裡綠色的液體內盛裝的不是彆的,而是各種奇奇怪怪的人!
大多數畸形體還很小,被裝在一個不足腰高的罐子裡,曲麵玻璃將裡麵的怪物拉伸得格外可怕,其中以雙頭人與四隻手的怪物最為奪目,其他的怪異之處不是破開了肚子便是打開了腦子,還有各種變異的動物,林林總總,怕是將世上所有的怪奇都搜羅了過來,整理成如今這樣一個可怕的博物館。
威爾遜自此和日向將軍有不少共同語言,雖然日向將軍隻是熱愛收集,他是探索發現,可兩人的愛好總是有那麼一點交集,此時日向將軍打電話過來,開頭便是一句:“威爾遜醫生!實在是太幸運啦!我這裡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你準備準備,馬上就可以開始你的研究,來證明你究竟是被騙了還是記憶有偏差。”
威爾遜醫生當即想到了顧葭,他激動起來,連手都握著電話聽筒發出一陣汗,說:“是那位顧葭先生嗎?!我到處都找不到他!天啊!”
“快來快來,我也想要知道你父親是不是真的給一個男人接生過,若是真的,他能活到現在真的是很不可思議,若是能將他兒子也抓來研究一番就更好了,隻可惜那人從獄中逃跑,暫時沒有消息。”
威爾遜醫生喜笑顏開的連忙說:“這倒是不必急於一時,並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證實的。”
“這個不管,我相信是真的!醫生你都這麼說了,我又從旁的地方得知了這些事情,哪裡還能是假的?!”
“若是真的,那麼那位顧先生的肚子裡應當還有當初我父親沒有剪完的殘留組織,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若是發育得完整,不知道能不能再懷一個,到時候他的科研價值就更大了!”威爾遜醫生說到這裡,感覺好像已經確定自己記憶沒有錯誤一樣,仿佛看見了顧葭肚子裡那些和正常男性不一樣的地方,他將名留史冊,將在國際醫學上留下像父親那樣的名聲!或更甚之!
掛掉電話後,威爾遜醫生緊趕慢趕前往將軍府,實驗室在距離將軍府較遠的地方,方才還有奇怪的爆破聲傳來,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但這與威爾遜無關,他一邊整理儀表,一邊看了看時間:晚七點四十一分零五秒。
另一頭,被威爾遜醫生牽腸掛肚的實驗體顧葭顧先生在王翻譯的護送下已然是到了將軍府頂樓的空房間內。
將軍府頂樓那一層都屬於軍-事重地,輕易不能有人上來,此刻卻有白大褂的醫生拎著一個小箱子小跑進入,看也不看的連著給幾乎是昏迷的顧葭打了三針,這藥劑或許是對症了,又劑量很重,立即便見效了,他腿上的受傷處頓時沒有飆血出來,各項傷口都得到了命令一般,開始自我修複。
白大褂對這位將軍親自吩咐要好生對待的俘虜充滿小心,在看俘虜情況穩定後,當機立斷取出了卡在大腿肉裡的子彈,子彈勾連出一絲肉,瞧著總是讓人感覺到難受。
好在白大褂的技術很好,迅速給消毒後又急忙縫合,最終在顧葭的大腿上纏了一圈圈的繃帶,清理乾淨那一腿的鮮血後,默默又退出房間,自始至終顧葭哪怕醒來都沒有看清楚白大褂的臉。
顧葭退燒後,心臟供血也足夠了,之前崩潰慌不擇路的跳樓行徑在他現在想來竟是後怕不已,他當時怎麼想著藥去尋死呢?沒有必要的,不要怕,事情沒有到最後一刻,總還是會有轉機的。
他雖然這麼想,可對日本人的殘暴程度也是有所了解,哪怕再怎麼自我安慰,自我加油,總也有些無法控製的悲觀和幻想。
幻想自己若真的在這裡被人了解個徹底,自己的屍體會被人封存什麼的倒無所謂,那時候他都死了,死了,彆人說他的流言蜚語,各種談論他都聽不見了,也就不必要在意,隻是他的無忌還活著,到時必定要受到影響,指不定有人也想要抓了無忌來看看和正常人有哪些不一樣,那才是他最害怕的事!
顧葭最怕的,就是給弟弟帶去麻煩。
他在這裡思維紊亂的胡思亂想,下頭有人為他一路追來將軍府,站在外麵舉著相機抱著個嬰兒喊王翻譯王尤的名字。
日本兵因為見這人拿著相機,嘴裡時不時飆幾句英文,不多時又來了好幾個報社的記者,一齊對著將軍府大門哢嚓哢嚓一頓亂拍,沒有人敢開槍,隻能立即去通報外麵的情況給王翻譯聽。
王尤此刻正是發愁呢,他見醫生出來了,連忙問了問顧葭的情況,可想要進去看看顧葭,卻是不能。
日向將軍下了命令,要等威爾遜醫生來了以後再拆禮物,這期間誰都不可以進去,頂樓那放著顧實驗體的房門口堵了兩個站得筆直的大頭兵,根本不買王尤的帳。
王尤心中有些忐忑,聽到顧葭現在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的消息後,也並不愉快,因為這個本來已經到手的東西,好像突然又從他的手裡溜走了……
“吵吵吵!外麵為什麼這麼吵?!”他心裡不痛快,皺著一張磕磣的臉質問起來,還不待身邊的日本兵回答,就有從門口來的守衛對他一跺腳,行了個禮,說道,“王翻譯,外麵來了很多記者,點名要采訪你。”
王尤聽聞此言,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邊走出去一邊說:“怎麼突然要采訪我?”
那守衛不知,嘰裡呱啦的說了一堆日語,王尤乾脆自己前去看看,走路都帶著風,趾高氣昂的好像是去接受表彰。
一走出去,將軍府外果然圍了不少記者,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各國都有,對著王尤就是一頓拍,說著個子的問題,而王尤聽不懂,他隻懂日語和中文,好在眼尖發現了正前方抱著小嬰兒的唐茗,一時間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高傲來,他走過去問唐茗,說:“唐社長,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讓你的同行們都回去,不要堵在這裡。”
唐茗卻好像根本不知道王尤抓走了顧葭一樣,開口便說:“得到消息,英國甜點屋的哈維伯爵的妻子被王翻譯抓走了,目擊者看見王翻譯在醫院五樓扯住了一個穿黑色裙子的女人,可是屬實?!”
王尤一愣,頓時將那個叫做哈維的伯爵信息翻了出來,這人是英國貴族,在上海開了茶點屋,算是不能得罪的人物之一,自己若是承認抓了英國伯爵夫人,這豈不是讓英國不滿?到時候將軍護不護得住他都是個問題。
更何況他的確沒有抓。
王尤義正言辭的說:“這是謠傳!絕沒有此事!”
唐社長卻又說:“但歐維伯爵堅持說那位穿了黑色裙子的就是他即將娶回家的夫人,已經加入了英國籍呢,王翻譯親自將其送到將軍府來,要不然請那位黑裙子的女士出來解釋清楚?對了,歐維先生馬上就到!王翻譯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王尤簡直覺得莫名其妙,那個叫做歐維的怎麼可能會來?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唐茗微笑:說的就是瞎話!
他媽的,之前在陸公館好在有自己聽偶像顧三少爺的計劃,在那複雜的計劃裡記住了一個關鍵人物——歐維伯爵。
他在發現顧葭被王尤弄到手後立即奔向歐維伯爵的茶餐廳,將顧葭托付給自己的幾車西洋鐘藏匿地址給了歐維伯爵,讓其幫忙告訴所有外國記者自己的夫人被日軍走狗王翻譯抓走。
得了寶貝的歐維伯爵答應幫忙,卻不會給錢,這算是乘火打劫,但唐茗也沒有辦法,他可不是顧葭,能夠和這樣那樣的狐狸們談笑風生又全身而退。
在外國記者麵前,就連日向將軍都不敢亂來,生怕報導到國際上去,影響又不好,會被上麵斥責降罪。
然而唐茗這邊機智果斷了,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的顧兄並非是王尤一個人想要才抓走的,而是日向將軍想要。
他想要讓眾人逼迫王尤放了顧葭,畢竟顧葭明麵上是沒有什麼把柄在日軍手裡的,對日軍也沒有什麼用處,這日軍就沒有什麼理由抓人!趕緊放了算了!
可誰知道王尤這邊根本沒有辦法決定顧葭的去留,反倒是腦袋轉了轉,對唐茗說:“那你等一等,我去回稟將軍。”
王尤找著機會和將軍說顧葭那人並非真的是生過娃的人,連自己被邢無等人欺騙的借口都找好了,正是苦於沒有機會呢,現在好了,上去好好解釋一番,再加上外頭那麼多記者的壓力,人一定是能放走的!
隻要不落入將軍手裡,死在手術台上,王尤覺著憑借自己的力量,怎麼也能將顧葭這個漂亮的騷兔子再弄到手裡來!
他滿懷壯誌的去了,結果剛說了樓下的情況,說了自己可能是被誆騙的事情,結果就隻得到正在處理公務的日向將軍一個巴掌!
日向將軍聲音冷漠:“王桑,不要和我耍花樣。”
隻這麼一句話,頓時就叫王尤忐忑得渾身忍不住打顫,疑神疑鬼自己會被拋棄,立即放棄了顧葭,不再多說什麼,他很明白將軍話裡的意思,這是讓他打發走下麵的記者,不然他也沒有用了,沒有用的狗,即便是救過主人的,對將軍來說都是廢物。
他不能失去現在的一切,死也不能!
王尤立即低頭下去,離開將軍書房,前去和唐茗回話,他站在唐茗麵前的時候,臉上的巴掌印還清晰可見,讓士兵們朝天空開槍後,嚇跑了所有外國記者,對著唐茗說:“你也走吧,沒什麼消息給你。”
唐茗哪裡肯?
但是卻裝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說:“既是這樣,那我等伯爵過來再走。”
王尤深知這件事絕不可以讓伯爵過來,而且看當時將軍的表情,很不害怕這件事,他便也理直氣壯的說:“來了也沒有用,這是日軍內部的事情,和伯爵夫人沒有關係,他認錯人了。”
唐茗沒辦法,他看著黑洞洞的槍口,使出最後的絕招,將懷裡的嬰兒遞給王尤,說:“那如果這樣,我也沒有法子了。對了,王先生不是和顧兄很熟嗎?他說要養這娃娃,但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害我到處找他,可我又不能久留上海,請你見到他的話,代為轉交。”
唐茗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副信任王尤的表情。
王尤看著那三瓣嘴的娃娃,不耐煩得很,但又覺得興許送這個進去給顧葭是可行的,他或許可以見見顧葭呢……
於是接下來,打發走唐茗,上樓去。
唐先生在裝模作樣的離開將軍府外後,藏在一個隱蔽但可以看見將軍府的角落哆哆嗦嗦的抱頭祈禱:“一定要交到手裡!一定啊!一定!”他真是瘋了,沒有辦法才使用這最後一招!
他往那小嬰兒肚兜裡藏了一把改良小□□,是間諜用的,非常精致的□□,本來是從外國間諜身上的來的好東西,現在給顧葭送去,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了。
他利用小嬰兒,做著沒有把握的事情,隻恐怕小嬰兒被發現懷裡藏槍,又害怕小家夥到不了顧葭的手裡,被丟出來餓死。
唐茗一邊咬指甲,一邊瞪大了眼睛看將軍府,生怕看漏了一點兒內容。
他這樣的破釜沉舟,無非是願意為了救顧兄擔上一條小生命的罪業,心有戚戚,誠惶誠恐,卻又不後悔,隻是祈禱再祈禱……
王尤這邊領著兔唇小嬰兒又去見了日向將軍,說明來意後,日向將軍在王尤意料之中的同意將小寶寶送進去了——畢竟將兩個怪物放一起,很是有趣——但依舊不讓他去送。
王尤臉上笑嘻嘻,心中直罵娘,下一秒聽見日向將軍說,到時候做實驗,大家再一齊圍觀的時候,王尤更笑不出來。
這人開膛破肚後,怎麼可能還活著?
不可能的。
八點整,顧葭從一位士兵手裡得到了他的小叔叔——一個繈褓裡的嬰孩。
莫名其妙的送來了這小家夥,顧葭免不了擔心應該領著陸成琳離開上海的唐兄。
可他現在自身難保,哪裡還有能量來搭救唐兄?
顧葭抱著小陸,不知如何是好,連問問現在情況如何的人都沒有,隻能安慰不知命運如何的小陸說:“彆怕,這世上的事總是否極泰來,我們現在已經算是最壞的情況了,好事馬上就會發生,所以不要哭,你會沒事的。”
小嬰兒哪裡聽得懂顧葭這話,但卻當真不哭了,隻是呼吸喘得有些困難,讓顧葭不得不疑惑這小人哪裡不舒服,伸手解開小家夥綁得死死的繈褓,結果讓顧葭大吃一驚!小家夥的肚兜裡麵居然有一把槍!
顧葭立時猜到,是唐兄送來這把槍的,這實在太冒險了!可又不得不感激唐兄冒險的勇氣。
顧三少爺從未使用過槍,但看人玩過不少次,他沒有殺過人,可現在也不得不做了!
——他想活!
然而隻是一把槍怎麼夠?
這槍小的可憐,裡麵僅僅裝了四顆子彈,他打誰,都會湧入一批日本兵將他打成篩子!
他倒不如乾脆用槍先結果了自己,免得等會兒給他做開膛手術的醫生來了,他指不定還要清醒著感受彆人打開他肚子!那絕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顧葭陷入困境,彆無選擇,將□□上膛之後,藏在腰後,打算也乾一票大的,劫持這裡最高的長官,然後隻要他能挾持住那個將軍,自己就能有機會離開!可是要挾持這裡的日本太君簡直是天方夜譚,他頂多挾持一下醫生,醫生若是對日本人來說不重要,那怎麼辦?那自己是打死對方還是不打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