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慮過重,根本在於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站起來挾持將軍然後自己一個人拯救自己,逃出生天。
更何況現在他懷裡還有個小家夥,自己抱著個小家夥更不可能完成劫持人質這麼高難度的動作。
小家夥還有可能成為威脅他的籌碼。
太難了……
如果是弟弟或者陸玉山在這種情況,他們一定是可以離開的,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做呢?
顧葭想,弟弟會想辦法利用這把槍一路殺到將軍那裡,至於陸老板,那人恐怕根本不會被抓,那就是個極端的人精,絕不會讓自己陷入他這樣的困境。
他歎了口氣,手掌扶額,無可奈何的發現自己是如此無能為力,既是這樣,那麼不如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顧葭咬咬牙,忽地發現走一步算一步更適合此刻的他,那麼就這樣吧!看碟下菜,能劫持將軍就劫持過來,能劫持醫生就劫持醫生,總要試一試,劫持後自己走不了,就找機會跟外界聯係,隻要能聯係就行了!無論是讓那兩個他牽掛的人來救自己,還是讓他們不要管自己,都到時候再說!
想到這裡,外麵一串腳步聲打斷了顧葭的思緒,他隻能打起精神來深呼吸一口氣,將小寶寶放在一旁,猶豫了一秒,又乾脆將小嬰兒藏在被子裡,自己拿槍,一瘸一拐的站在門邊兒去,準備對進來的第一個人進行捕獲!
腳步聲越來越近,顧葭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幾乎要讓他渾身血液都在體內翻起波濤洶湧的海浪來。
腳步聲集中停在門口,顧葭捏緊了□□,等待……
門把轉動,門縫從顧葭這邊漸漸打開,顧三少爺知道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失敗了恐怕連和弟弟他們說遺言的機會都沒有!
於是他發揮得比他想象的更好!
隻見顧葭這位柔弱的剛失血過多差點兒死去的嬌氣公子哥猛的從一旁冒出來,抓住一位頭發顏色明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白大褂,用手臂鉤住這人的脖子,槍抵在這人的太陽穴上,然後後退了幾步對所有人說:“不許動!”
威爾遜醫生太興奮了,以至於被劫持了還沒有感受到恐懼,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顧三少爺,還打了個招呼說:“顧先生!我們又見麵了。”
顧葭心道,怎麼是他?
但卻沒工夫和這人敘舊,看著外麵三四個日本兵和王尤、一個疑似將軍的人物,快速提出自己的要求:“如果不想他死,就全部讓開!給我準備一輛車送我離開。”
他試探。
王尤看向一旁的日向將軍,日向將軍卻隻是歎了口氣,用日語說了句‘可惜’……
“顧先生,我們不會傷害你,你這樣是做什麼呢?”日向將軍饒有興趣的走進來,根本不怕顧葭開槍似的。
顧葭確定這人就是最主要的人物了,怎麼這個混蛋剛才不走在最前麵啊!
可抱怨無用,他根本支撐不住威爾遜身體的重量,威爾遜隻要稍微強行反抗一點,他就要摔倒,除非他開槍打在威爾遜的某些不重要的部位,不然控製不了反抗的威爾遜。
可開槍時他藏在威爾遜身後的身體絕對會因此暴露出來,那一瞬間,對方的槍手一定會瞄準他,他會死的。
“不要進來!”
顧葭暗暗叫苦,他不是個專業的殺手,根本沒有辦法做到號令全場聽從自己命令的氣勢,他腿上又有傷,這日本將軍又根本不怕他,他現在大概隻能和這幾個人僵持在這裡,可時間越拖越長對他就越不利啊!
顧葭心一狠,稍微移動了一下□□,快速打在威爾遜的大腿上!
“啊!!”威爾遜當即大叫一聲,“日向將軍不要來了!”
“是的,不要再前進一步,不然我就打在這位醫生的手上。”顧葭一副冷漠無情的樣子,說道,“一個醫生,最重要的,應當就是他的手了吧?”
他說完,一顆子彈就擦著顧葭的臉頰滑過!
子彈灼傷顧葭的皮膚,但好險沒有出血,可這樣緊張的時刻,顧葭卻開始因為情緒激動而流鼻血——這是血友病的自發性流血症狀。
顧葭心想自己真是有點不爭氣……
“將軍!不要前進了!快快退回去!我的手絕對不可以出事!”
“是啊……不可以出事,所以不如來做個交換如何?”顧葭鼻血流得很快,說話的時候,便淌進了唇裡,染得顧葭唇瓣豔紅無雙,竟多出幾分妖異的美麗。
威爾遜醫生珍惜自己的生命,在夢想與生命之間做選擇,當然毫不意外的隻會選擇後者,他的手就是他的命。
“你說。”威爾遜醫生點頭,“我會讓將軍答應你,但他恐怕不會讓你離開,你也根本離不開,所以最好不要提出讓將軍太為難的事情。”
顧葭麵上一寒,說:“廢話多,我很清楚你對日本人來說沒有多麼重要,當然也不希望你死,沒有人會比你自己更在乎你的手,所以現在你和我才是一夥的,知道嗎?”
威爾遜醫生一怔,心想這位從前天真善良、溫柔爛漫的三少爺不知道從哪兒沾染了一身的匪氣,但也恍然大悟地乖乖點頭。
“我要一個電話,現在立刻馬上。”
“給他電話!”威爾遜醫生附和。
“好,電話拉一個進來。”日向將軍雙手抱臂等著,既不退讓,也不再前進,隻是站在門口打量這個漂亮的男人,發現原來中國也不全是病夫,還有這種自不量力的小兔子啊。
將軍府的電話線都牽得很長,剛好每一層都有一個,有士兵立即執行任務,從走廊的儘頭拉來一個座機,座機後麵連著長長的電線,通體呈現白色和暗金色,是比較高檔的那一款電話。
“很好,你們現在出去,我不會逃,但不喜歡彆人偷聽我的講話。”顧葭又說。
日向將軍偏不,他靠在牆壁上,用中文說:“顧先生要求未免太多了,我給你電話已經很好了,再沒有比我更加優待實驗體的將軍了。”
顧葭聞言不動,他這樣可怎麼打電話?不過很快他就想到了辦法,對威爾遜醫生說:“現在你就是我的手,拿起電話撥個號碼,快點。”
威爾遜醫生不得不聽從,他腿還傷著呢,現在可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轉盤號碼播過之後,威爾遜還體貼的將話筒遞給顧葭那隻箍住自己脖子的手。
顧葭艱難的拿著話筒,舉槍的手根本不敢從威爾遜的太陽穴挪動半分,就這樣在極度緊張中等待香港那邊陸家某位大哥接電話……真的快接電話吧,顧葭太緊張了,他在拿到電話後的瞬間,腦海裡隻剩下陸玉山這段時間天天讓他記的號碼,說是婆家的電話號,顧葭為此還蹬過陸玉山一腳。
婆家那邊的電話大約兩秒後便接通了,接電話的乃是顧葭熟悉的陸大哥陸雲壁!
陸大哥正在打聽從上海出發的船隻消息,冷不丁來了個電話,那邊未曾發生便讓陸雲壁直覺電話那頭的人恐不簡單,直截了當的問:“誰?”
“是我,大哥。”顧葭沒時間分辨怎麼叫陸玉山大哥,便也跟著叫大哥,“我是顧葭,我有話要同你說,你先彆說話,我現在在上海日本將軍府內,並沒有如約上船,我現在手裡有一把槍,隻有三顆子彈,劫持了一個英國醫生,但醫生對日本人來說並不如何重要,我弟弟看樣子已經不在他們手裡了,因為他們沒有用我弟弟來威脅我,陸玉山卻不知道現在在何方,做什麼。我受傷了,腿上中了子彈,雖然包紮過,但支撐不了多久,我還在流血……
我不知道怎麼聯係他們,但想著大哥你神通廣大,總是能夠在上海找到其他人去通知他們,告訴他們我現在在這裡,大約隻能再堅持二十分鐘,這是極限……
如果二十分鐘內他們沒有辦法來救我,就不要勉強來,我不希望看見他們做無謂的犧牲,這沒有意義。你告訴陸玉山,好好照顧我弟,告訴他以後不必為了我做一個紳士,繼續做他的粗人吧,怎麼開心怎麼活。你再告訴他,謝謝他能喜歡我,我也喜歡他,雖然我很少說出口,但真的,他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人,非常帥氣,以後若是有了彆的喜歡的人,也希望他不要對那個人太好,這輩子當我一個人的牛馬就行了,不可以做其他人的牛馬蛔蟲。
還有我弟弟,他是個好孩子,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我走了,讓陸玉山做他的親人,彆讓他因為我辜負來這世上一遭。
我……”
“等等,你彆說了,你和我說這些我根本記不住!你等著。”陸大哥那邊突然動靜很大,好像是又給誰打了電話,然後爭吵了一番,話題裡隱約透露出要暴露什麼好不容易藏入將軍府的竊聽器,“好了,顧葭,你和他們說,他們應該還在上海市內,你和他們說話,他們隻要沒死,就聽得到。”
顧葭沒懂什麼意思,他方才說到動情之處,眼眶已經是濕潤起來,睫毛黏在一起,翹得像是剛出水的黑色百合。
“喂?大哥你讓我自己和他們說是什麼意思?”顧葭說罷,震驚地聽見屋外廣播也出現了自己的聲音,立時明白大哥在其中到底做了什麼,應當是電話裡麵就有竊聽器!不知多少人費儘心力,千辛萬苦才安在將軍府裡,結果卻為了他暴露出來,“多謝大哥。”可此時顧葭已經開始因為鼻血流得太多感到眩暈。
他頓了頓,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之前將自己心裡話都掏了個乾淨,自己難過的要命,於是不想說些讓弟弟和陸玉山也難過的話,他想了想,覺得自己大概撐不到二十分鐘後了,是注定要死在這裡的,死前他第一個要殺了那個日本將軍,第二殺了王尤,第三殺了這個威爾遜,三顆子彈打完,日本兵應該也開槍了,他會和威爾遜同歸於儘。
——挺好的。
日本人在上海和南京殺了那麼多的人,這位將軍就是憑借南京的人頭戰績升到這個位置,自己殺了他,也算大功一件,來生轉世,給他一個健康完整正常的身體,讓他和弟弟還是親人,讓他再遇到像陸老板這樣愛他,但不偏-執變-態的愛人……
啊,好像有點貪心……
顧葭笑道:“喂,無忌,陸玉山,我很好,我在將軍府頂樓,暫時安全,我有一把槍,唐茗送給我的,他很厲害,我收到了。唔……他們不介意我和你們說話呢,因為他們好像認為就算我和外界通話也沒有用,我覺得是有用的……至少這樣我可以告訴所有人我為什麼會被抓來這裡。
說來話長,那我長話短說吧,他們認為我曾經從肚子裡拿出過一個孩子,這實在太荒謬了,如大家所聽見的那樣,我是個男人。但如果我曾經有和哪個小朋友親親密密的那樣在一起過,我會告訴那個小朋友,我很榮幸。
對了……”
顧葭的聲音有點緩慢起來,明顯頭暈狀況嚴重:“陸老板,我現在鄭重宣布,你是我愛人,顧無忌是你小叔子,你要從此愛護他,在我不在的日子幫我照顧他,還要拿錢給他花,直到他成家,你不能拒絕,不然我就告訴所有人你的小金庫都藏在哪裡。”
顧葭說到這裡,已經不在乎羞恥與否了,他能感受到死亡逼近,不是暈過去被日本人再度捉住,就是殺了三個人被反殺,無論哪個結局,都很疼:“最後,無忌呀,你忘了哥哥吧。”他自覺堅持不住,準備開槍了。
“陸玉山,你不許忘了我。”
話音剛落,“砰!”地一聲,顧葭開槍了,同時將軍府對麵大樓頓時發生巨大爆破!碎石亂飛!所有人震驚慌張,日向將軍更是皺眉不敢輕舉妄動,讓手下去查看情況。然而不到兩分鐘,將軍府居然也突然發生爆炸!整座樓底層全部坍塌,向著前方傾倒。
顧葭沒打死日向將軍,但是卻沒有人再管他。
他捏著槍鬆開威爾遜醫生,一瘸一拐的著急去抱床上的陸成琳,地麵卻比他想得還要快,直接裂開,他抱住陸成林後,躲在了房間的角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幸運了,他這片地麵滑倒所有碎石上方後竟是完好無損,屋頂塌下來的牆壁剛好將他困在中間,形成一個安全卻又無法逃出去的三角體空間!
陸成琳小朋友嚇得一愣一愣,哭聲震天,顧葭靠在牆壁角落,縮成一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幻想是無所不能的弟弟和陸玉山來了。
他在廢墟角落的黑暗中擦了擦鼻血,昏昏欲睡,手腳冰涼,但心卻是滾燙,臉上也在笑。
不知道等了多久,興許是幾秒,又興許是幾百年。
有人一前一後踹開壓下來的牆壁,在來自遠方教堂的鐘聲裡,爆炸與彈雨一般的槍聲中,在絢爛無比盛夏那怒紅色的火燒雲天空下,高大俊美的陸老板身上都是血的朝他走來,急匆匆的擁抱住等待他的顧三少爺,聲音溫柔且有嘶啞的音色:“小葭,彆怕,我來了!”
“哎,彆怕,我來了……寶貝兒……你安全了,但是不要睡覺。”
“以後有的是時間和我睡一輩子,現在不要閉眼,不然我一定忘了你,第二天就找四五個男男女女快活逍遙!”
顧葭一落入陸玉山懷裡,一直忍著的眼淚再憋不住,大顆大顆的落下來,他又累又困,渾身都疼,虛弱地仿佛一碰就碎,連哭聲都放不大聲,由懷裡的小嬰兒代勞了。
“玉山,帶我走吧……”顧葭耳朵裡亂糟糟的,索性不聽,但也當真堅持著不閉上眼睛,生怕這麼一睡醒不過來,他聽見自己慢吞吞說,“我不睡的,陸玉山……我想回家……”
“好,寶貝,我帶你走!”
“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