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顧葭忍不住看了一眼丁鴻羽,不明白一個做皮影戲的老手藝人和一個五毒俱全的段公子怎麼會湊到一起去,“這怎麼可能?丁伯父這麼大一把年紀,雖說身體還硬朗,那也不能把段可霖的腿打斷。”
丁鴻羽自開了口,後麵的話便好說多了,既慚愧又憤怒:“還不是那段家的同商公司看中了我爸那條街的地段,說是要全部拆掉,做一個中西繁榮街,起一排的高樓洋房來做生意,我爸周圍的屋主這兩個月來陸陸續續的全部都搬走了,現在就我爸還固執的不肯走,說是要他走也行,得抬著他的屍體走!”
顧葭一言不發,開車的技術十分純熟,他開了車燈,射程卻不儘如人意,將烏黑的巷子照亮一方,卻永遠照不到儘頭。
“此事原本是一個姓王的包工頭來與我爸談價錢,我爸自然是根本沒有坐下來商量的餘地,我也勸過他好幾次,你說他一個人住在那裡有什麼意思?人家又不是不給錢。再說當初人家還好說願意給兩百塊買房,現在周圍的人都搬走了,便隻願意給五十塊……我看他再這麼固執,連十塊都不會給他了!”
顧葭沒有聽丁鴻羽說起過丁伯父原來還有這麼一檔子事,他不了解建立繁榮區的背後會有這麼多牽扯與故事。
那麼之前劃分租界的時候,有沒有給離開的本地居民賣房賣地的錢呢?還是說本地居民都自行離開,沒有一個人敢要錢?
紛繁的疑惑讓顧葭感到一絲可悲的茫然。
“丁伯父為什麼不肯走呢?若你能說服他,我應該可以讓段可霖把價錢調回原來的兩百。”顧葭對這個很有信心,段可霖這人偶爾會在陳傳家的飯局裡看見,這人生就一副骨瘦如柴的煙鬼模樣,臉頰深陷,眼袋如拳,精神也總是不大好,顧葭很不喜歡這個人,也勸陳傳家不要和段可霖走的太近。
陳傳家和他還有白可行自然是一國的,顧葭說了這話,陳傳家立即表示明白,告訴顧葭本身他們也算不上有什麼交往,隻是家裡有生意來往,這個做生意和交朋友不一樣。顧葭得了這句話才堪堪放心。
他想著,若是托陳傳家當中間人幫忙引薦段可霖,這事應當是可以辦成的,隻不過……段可霖現在腿被丁伯父打斷了……
“丁伯父是怎麼把能把段可霖打一頓的?”說話間,顧葭輕車熟路的開到了丁家巷子口,巷子口還有一家賣餛飩的攤子,支了一片薄如羽翼的擋風板,點著煤油燈招呼招呼零星的一兩個客人。
顧葭和他的大學生朋友們時常照顧餛飩老板的生意,四個人一塊兒坐一張桌子,在冬日裡吃的一身暖氣四溢。
“嘿,先生們又來了?”餛飩老板招手,顯然是以為顧葭他們又要來吃一頓。
顧葭把車門隨便一關,也沒有想過留個人看著車子不被人偷走,對著老板搖了搖頭說:“改天再來,今兒有事兒。”
餛飩攤子的老板摸了摸鼻子,說:“那您可得記著啊!”
“得嘞。”顧三少爺禮貌地點頭,沒幾步便離了小攤子,往寂靜的巷子裡穿。
丁鴻羽走在最前頭,讓顧葭慢慢走,這裡也沒個什麼燈能照明,若是摔一跤才得不償失。
顧葭一麵注意腳下一麵分神關注星期五,發現星期五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自己後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了,彆看這星期五人高馬大很有派頭,但實際上也隻是個傻子,得當小孩子照顧。
“諾,要不要牽著走?”顧葭頓住腳步,回頭對著高自己大半個頭的星期五伸出手。
他的手心向上,手指細長,在潔白的月色裡仿佛是要去盛住一捧月光,充滿詩意的美麗。
星期五腳步一頓,沒有去牽,但是卻加快了腳步,和顧葭並排走到一塊兒,把大部分寒風擋住。
這點細節顧三少爺沒有注意到,隻知道星期五不樂意牽手,不過這對他無所謂。再往前走,路過一家家大門緊閉的斑駁木門,往常顧葭從沒注意這裡的寧靜,今日聽說這條街的人都搬空了,才忽然發現此地果真毫無人氣兒。
待走到丁鴻羽家門口,才看見裡麵有一盞飄飄搖搖的舊燈籠閃著微光。
“高兄、杜兄!我回來了!”丁鴻羽快步走到偏房,撩開偏房的灰藍色門簾布就能看見一瘦一胖兩個長衫打扮的青年人。
那兩人本一同坐在炕上,對著一盞蠟燭不知道說些什麼,聽到叫聲兩人又一同站起來,胖的那個表情誇張,見了顧葭簡直跟見了親人一樣,歎道:“我的顧三少爺欸,您可來了,我和杜明君勸說了丁兄好幾個小時他才願意去請你過來,不然還不知道明天是什麼個情況。”
瘦一點的青年見高兄一個人就把他要說的話都說光了,也隻好重新坐下,微微笑著,盯著被圍繞著的顧三少爺看,但顧葭看向杜明君時,杜明君卻一眨眼,視線落在顧葭的鞋麵上,像是在不著痕跡的躲避什麼。
高一此人天生一張討喜的圓臉,彌勒佛般慈眉善目,和顧葭一樣屬於人緣很好的那一類;杜明君則寡言許多,但卻又是四人中最才高八鬥的一位。
三個剛二十出頭的窮酸學生,無權無勢,但因著文人的高傲,不肯輕易低頭求救,所以硬是撐了幾個小時才準備動用顧三少爺這樣的‘大規模殺傷武器’。
“好了,不用太擔心,我與那巡捕房的廳長還是有些熟悉,即便段可霖叫人來抓人,也是能夠讓他緩上一緩,等到了白天我再讓傳家幫我約見段可霖,丁兄你與我同去,大家好好商量一下如何賠償他的醫藥費問題,看看有沒有回旋的餘地。”顧葭心裡覺得一個老人打了段可霖,縱然是打了,也不會有多重的傷,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最好是化乾戈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