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森醫生昨天夜裡回到家中,把熟睡中的妻子伊莉莎吵醒,伊莉莎穿著傳統睡裙,白紗做的睡裙攏著她那白人特有的膚色,顯得整個人十分聖潔。往常約翰森醫生見了妻子,總要為了自己吵醒對方而抱歉的親吻她的臉頰,今日約翰森醫生則頹然坐在床邊,唉聲歎氣,活像個小老頭子。
伊莉莎歪著腦袋看自己的丈夫,笑著說:“今天怎麼了?沒有病人找你看病?”
約翰森醫生搖頭,他的醫術是非常好的,來找他的病人一天沒有上百個,也有幾十個,忙的不可開交,遇見權貴們,更是得推開所有預約,前去權貴們的公館□□,可見他有多受歡迎了,不然也不會每天這個點兒才回來。
“那是為什麼呢?”伊莉莎見丈夫很苦惱的樣子,立馬也從床上坐起來,她雙腿疊坐在後麵,雙手拉起丈夫的手放在臉頰邊上輕輕蹭了蹭,安慰道,“你總得告訴我,我才會知道啊。難不成是因為今天你沒有救活誰?”
伊莉莎是知道她的丈夫有一顆想要懸壺濟世的心,善良的讓她自慚形穢,除了沒有救活病人,伊莉莎想不到什麼事情能讓如今已經可以在權貴中虛與委蛇的丈夫擺出這樣難過的表情。
約翰森抬起他那雙藍色的眼睛,深深的凝望妻子,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他的肩是垮著的,白天出門時的意氣風發全然不見,隻剩下對這個地方的失望與痛心。
“伊莉莎,我們跟著阿諾神父來到這裡,神父說過‘眾生平等’,我對這句話總是信服的,可今日所見絕非‘眾生平等’,這個世界就像我所在的醫院,是為了有錢人所開,如今就連那些圍在醫院周圍的窮困病人都被轟走了,我感覺自己所爭取的一切,都是失敗的。”
約翰森醫生從故土踏上這片土地,隻因為這裡讓他心疼,讓他感到了使命在召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責任感,他想為這裡的困苦人們做點什麼,結果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讓看不起病的病人們暫時在醫院外麵等著,他一有空便去免費看病。
瑪麗亞醫院的院長是約翰森醫生的大學同學,兩人在學期間,約翰森是瞧不起對方的,認為對方空有家世,毫無本事,不屑與其為伍,結果來了中丨國卻在對方手下工作。約翰森也是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在這個醫院混的風生水起,期間學會了假笑、迎合、在道德底線上堅持原則,可他維持了這麼久的和平假象,卻因為權貴的一句話便滿盤皆屬。他想,自己是不是錯了。
“今天,陳家的公子來醫院提了一個意見,前台的護士直接給院長打電話,大半夜的,等陳家公子一走,巡捕房的人就來醫院將外麵等著看病的病人們轟走了。我後來在三條街外才看見他們,好多人都死了……腦袋上,胸口,肚子……都是傷。”約翰森難過的眼眶都開始濕潤泛紅,他金色的小胡子抖了抖,嘴唇抿成一條線,“最關鍵的是,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為不想離開醫院而被打死的,為了活而死,真是太可悲了不是嗎?”
伊莉莎心疼的抱住約翰森,將這位心靈忽然脆弱起來的男人擁抱入懷裡,像是哄小孩子那樣說話:“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想那位陳公子讓院長趕走那些病人也是有他的考慮,而且又是院長親自找來了巡捕房,那些病人又大多數連身份證都沒有,是難民……”
“不,他們和我們一樣,是人。”
伊莉莎微笑著歎了口氣,她愛丈夫這樣的善良,可遇見這種事,也怕丈夫會一衝動就毀了自己,他們雖然是洋人,可是同本地財大氣粗的與各種外國生意人、當官的混在一起的大家族少爺還是有一定區彆。
伊莉莎太清楚如今共同利益才是比任何人情都要靠得住的關係,所以他們這兩個外國人是肯定無法撼動陳家,也怪不得丈夫這樣失落,他所維係的醫患關係,一手照顧的病人們全都沒了,哦,真是可憐……
伊莉莎親吻了一下丈夫的發頂,說:“乖,先睡一覺吧,一覺醒來再說,我們大不了就回德國去吧,隻要你願意,你去哪兒,我都跟你走。”
約翰森醫生沒有說話,被妻子拉上床後,連洗漱都沒有管,便在床上呼呼大睡,班也不上了,請假一天。不過上午十點接到某個電話後,約翰森醫生猛然精神起來,咬著麵包就開始換衣服,對著正在照顧孩子的妻子喊:“我出門就診!”
妻子疑惑的從裡屋出來——他們住在較為簡單的兩層小樓,連停車的花園都沒有,雖然是在租界內,但也是在較為邊源的地帶——她站在二樓的陽台對著跑出去的約翰森說:“不是說請假嗎?”
約翰森回頭對伊莉莎自信的笑道:“我想到辦法了!今天的病人很重要,我必須去!”
伊莉莎是不怎麼了解約翰森的病人的,隻知道大多需要上門的,都是惹不起的,既然丈夫說想到辦法了,伊莉莎也就不多問什麼,隻要丈夫能夠恢複精神,她就滿足了。
而約翰森醫生接到的電話正是顧公館打來的。
小顧公館是約翰森醫生常去的公館,裡頭的兩位主人他都認識,這兩位主都不是一般人,各種意義上的‘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