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簡直是同仇敵愾, 好像他也是多無辜的一位良好市民,一位可憐的受害者。
然而顧葭是信他了。再不會有人能夠在危急時刻會把求生的機會讓給彆人, 自己則站在下麵直麵危險。
顧三少爺為人真誠, 任何人待他好,他便也對那人推心置腹的好,更何況他想,自己同星期五也算是有了過命的矯情, 這要是在裡, 兩人就得燒黃紙做兄弟。
“沒錯, 上回也是, 巡捕房裡頭對我們不問緣由的亂來, 這回又沒能守護城中治安,當真是不知道怎麼辦事的, 總得有人好好治治他們才好。”顧三少爺心有餘悸,落地後,還雙手捧著星期五的臉、握著人家的肩膀,上下打量,確定身上隻有幾滴濺染上的血點後,他還很感動的垂著眼簾,慚愧的說, “真的很謝謝你, 下回你不要在下麵等了, 也爬上來多好, 那麼長一溜兒的牆,我們都坐在上麵也是坐得下的。”
院牆的裡麵是彆人的宅院,所以他們必要時刻和那小車夫富貴一樣逃進人家家裡也不是不可以。
但顧葭又有點害怕那些可怕的青皮混混若不是講道理的,不是互相打群架,非要追殺他們兩個人,他們兩人逃進人家家裡,豈不是也讓這一家人活不了?
於是顧葭又很沉默,他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毫無辦法,除了在這裡憤慨生氣後怕,沒有任何可以報複回去的法子。不,或許也還是有的,他直接給巡捕房的最高巡捕長打個電話,讓他徹查此事,再給報紙爆料,以當事人的身份描述事件的惡劣,那麼或許會引起天津衛相關部門的注意。
畢竟是洋人多的地方,現在在租界附近都這麼不太平,那些洋人肯定要抗議。
顧葭一時間思考了許多,可這些又僅僅隻是在腦海裡過了一遍,他怕自己自不量力,最後給無忌惹事就不好了,所以還是算了……他不想讓無忌擔心,所以他得好好的,什麼危險的事情都不去做,不然無忌會難過的。
顧三少爺微微蹙著眉頭,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是一直拉著星期五的手,將人帶出巷子的。
剛出去,顧葭就碰到了折返回來的富貴,富貴失魂落魄的站在巷口,看著被毀的稀巴爛的人力車,臉色比死人都恐怖。
顧葭看他這樣,便察覺到富貴是心疼自己的人力車:“你的車大概是不能用了,這樣吧,我晚點賠你一輛新車,好歹你也是送我們才會遭遇這種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總認為自己很成熟的富貴眼淚便奪眶而出,直接跪下來,給顧葭磕頭,他一個頭磕下去,耳邊便響起大哥對他說的話【富貴,這車可是哥哥好不容易才租賃下來的,哥哥跑不動了,就你來,你跑不動了,還有三崽子,以後哇,咱們就有好日子過咯!】
說這話的大哥,因為半夜遇到劫道的,為了護著人力車,自己被打死了,骨頭都從胸口戳出來,白森森,血淋淋,但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氣,把車子拉回家,交給十二歲的富貴,讓他靠這個車子好好的賺錢,以後【大富大貴!】大哥說完,咽了氣。
富貴這才接手了養家的重任,開始拉人,他也是從上任的那一天起,知道為什麼大哥不丟下車子自己跑掉,因為根本跑不起。
人力車不是車夫的,而是屬於車行的東西,弄丟了可不是一二十塊錢能賠得起的,那得上百!幾大百!
富貴一個月統共掙五十多塊——這也算多的了——拋去每個月必須付給車行的二十五元,剩下的他要供一大家子吃用,七八張嘴巴等著,還有一個老煙槍的爹。
他這麼拚命為了什麼?就是為了多拉點客人,去洋人的地方拉客,洋人出手大方,總會多給小費,所以他就是死也要學會那些洋人的語言,這都是錢!
富貴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已經非常拚命的工作了,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為什麼還是很窮,吃不起肉,他的弟弟妹妹瘦成皮包骨,老爹拿了他的錢便全部買大煙抽,他既痛苦又迷茫,不知道活著如果這麼痛苦,為什麼大家還要活著?
他想像大哥一樣走掉,可他走不起,他走了一家人誰管?
富貴忙忙碌碌的悲慘人生中,唯一讓他感覺開心的,就是收到一筆小費,他對出手大方的客人簡直如數家珍,常起在人家門口轉悠,就等著什麼時候再做一回他的車,那時他一定跑的飛快,保證讓客人滿意,然後那天的小費就夠他買筆買書了。
顧葭,顧三少爺就是他‘大方客人排行榜’裡最頂頭的那位。
或許顧三少爺不記得他,他卻記得顧葭,當時隻不過做了他的車回家,顧葭順手掏出一把鈔票,全是大數額的,連一塊錢都沒有,這人就乾脆給了他十塊,然後笑著對門口等飯吃的大黑狗喊【來了呀,等著,今兒有肉吃!】
富貴錯愕一條狗都能吃到肉,當即真是恨不得也去做顧葭的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