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星期五給他反應, 顧三少爺便端著那一派優雅與眾人打招呼去, 他在天津好歹住了這麼多年,該認識的也都認識了, 可認識的大都是愛出來玩的, 於是這群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他沒有見過的人物。
顧葭沒有怯場,他天生適應這樣的生活,被所有人注視也顯得大方自然,簡直比那些拍了幾場電影就火爆起來的小明星還要惹眼。
他到底還是走去熟悉的陳傳家身邊, 對著陳大少爺周圍眼熟的幾位點了點頭, 又問換了一身行頭的段老先生, 說:“段先生這真是大手筆啊, 這是把芙蓉園包下來了不成?”
段先生摸著自己的山羊胡須, 很是自傲,嘴裡卻繼續的謙虛道:“哪裡哪裡, 隻是一點小心意,是他們聽說我要單獨招待陸老板,非要跟過來,正巧我包了芙蓉園,大家都來也是坐得下的。”
這話說的巧妙,說的是本身自己就有這樣的心意,其他人過不過來, 自己都要給陸老板這樣的待遇。
後腳跟上來的星期五則是揚了揚手裡的雪茄, 看了一眼和顧葭小聲說話的陳傳家, 道:“那我這盒雪茄可是不夠用了啊, 段老板這事兒做的不妥,也不事先通知。”
“這哪裡有時間呢?而且大家也不是圖陸老板這雪茄而來,是為了陸老板而來嘛。”
段老先生不愧是做了一輩子的生意,說話一套一套,在場的人也都附和起來,一一和星期五打招呼,顧葭在旁看著,生怕星期五漏了馬腳,於是和陳傳家在一起的時候就心不在焉的緊。
陳傳家也不打攪,任由顧葭走神,但卻對眾人道:“哪能都站在這裡說話呢,都進去吧,陸老板定是也累了。”
“對對對,都進去聽戲,今日有小桃紅唱那貴妃醉酒,這可是他的拿手本戲。”
“怎麼唱的不是白如月呢?”
“那白如月年紀大了,就讓徒弟小桃紅上場去,也很使得,我聽過一場,那火爆程度堪比當年的白如月呀。”
顧葭落在後頭,抬眸看那芙蓉園的牌匾,又看了一眼左邊紅紙黑字寫的今日場目,居然連續一月都是小桃紅的戲,沒有那白如月的名字。
“怎麼了?”陳傳家總是關注顧葭的,見顧葭不動,便站在他身旁,說,“你在意白如月麼?”
顧葭搖頭:“我是不愛聽戲的,總覺得那些咿咿呀呀的唱法不適合我,可我聽白如月的戲目卻有些印象,現在他原來不唱了啊……”
陳傳家解釋說:“或許是不唱了又或許是為了給小桃紅騰地方,一家紅起來的有兩位,老的想繼續,新的想做頭一位,那麼勢必師徒之間也是有人需要退讓的。”
“原來如此。”顧葭的確是不愛聽戲,他下意識的避免這項消遣,沒人知道是為什麼,就連陳傳家都隻知道顧葭的父親,那位顧文武年輕的時候曾經有段時間離家出走隱姓埋名的當了戲子,把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喬念嬌迷的七葷八素,非要下嫁給他……
陳傳家想,或許顧葭不愛聽戲的原由便是他父親。
顧葭卻沒有想那麼多,他稍微感慨了一下,就隨著眾人一同進入芙蓉樓。芙蓉樓裡是三層老式茶館的模樣,四麵坐客,中間挖出的空地便是戲台。
一樓最前方是最佳座位,二樓次之,三樓便更寒磣。
顧葭、陳傳家、段老先生和他的兒子段可霖,最後還有今日跟皇帝一樣被眾人恭維的星期五坐在了那最佳座位。
一張梨花木的桌椅最多能坐六人,然而能被邀請過去的卻沒有,段老先生因為是請客的,便挨著星期五,一揮手就讓上酒菜,還把自己的兒子段可霖推到星期五的右手邊坐下,自己則坐在段可霖的旁邊,說:“來來來,你們年輕人才有話題,我這個老頭子就隻看戲,不打攪了。”
顧葭坐在星期五的左手邊,自己的左手邊則是陳傳家。
他眼看著陳傳家幫自己把茶水倒好,又拿了驢打滾過來給他,心裡有些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從前不知道陳傳家對自己好是彆有用心時,顧葭還為彼此那麼為對方著想而感到開心,此刻卻全是負擔,手裡接過那最愛的驢打滾後似乎也不那麼想吃,心事重重,很有要一口氣和陳傳家說破窗戶紙的勢頭。
然而那段可霖卻是在此刻開口了,他說:“哎呀!顧三爺!顧三爺我是可霖,你記得我不?”
段老先生頓時抽了抽嘴角,打圓場說:“人家陸老板極少來天津,你可猴年馬月才能見著一次,怎麼一來就找人家顧三爺?沒見顧三爺和陳大少爺自成一派嘛?不要打攪人家。”
顧葭這才仔仔細細的抬頭看這位鬨了好大一出戲的段可霖,隻見這位段老先生的寶貝兒老來子生就一個還算周正的模樣,但一說話便露一嘴的滿是汙垢的黃牙齒,瞧著平白讓他惡心,實在是看不下去就垂下眼簾笑著說:“怎麼的,我和傳家哪裡就自成一派了?明明是兩派!他是綠豆糕那一派,我是驢打滾這一派的。”
陳傳家不言語。
顧葭意外的瞧了他一眼,卻隻得了對方一個勉強的笑意。
這人今日倒是有點奇怪了,顧葭想,陳傳家一直以來都很喜歡和他說話,他說什麼,陳傳家都要接一句,幫襯一句,今日卻啞巴了。
不過顧三少爺好歹還想得起來今日在陳公館,陳傳家對他說發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想要和他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