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陸玉山手指間夾著煙, 對還在慘叫的廖大總管毫無多餘的注意, 權當背景,走到發狠的顧無忌身邊,腳尖踢了踢瞬間涼透了的前來報信之人的屍體, 聲音冷靜:“無忌,你也不問清楚?”
顧無忌笑著把手中的槍丟給一旁的手下, 複翹著腿坐回靠背椅上,一旁燃燒的炭火火光閃閃爍爍,把他臉上一側照得通紅, 一側沒入黑暗:“陸兄,有的事兒, 你不清楚,現在有人要整我, 瞧瞧這倉庫,再看看我的貨船, 現在好不容易逮著這個吃裡爬外的老閹人了, 剛好有人過來告訴我, 我哥出事, 這不會太巧了嗎?”
“更何況我哥身邊我留了人, 出不了問題。”顧無忌眸色沉沉的看著半死不活的廖大總管, 看著這人雙手幾乎都要被融到地麵上去,也無動於衷, 隻有那放在扶手上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暴露方才顧四爺的方寸大亂。
陸玉山見顧無忌如此篤定, 卻也無法安心。他雖然坐回了位置上,卻是猛抽了一口煙,來緩解方才心臟幾乎要停滯的痛楚,好似被誰拿捏了七寸,任什麼風吹草動都能讓他生不如死。
這種感覺很新鮮,卻也讓陸玉山眉頭緊皺,這不是好兆頭,可路是他自己選的,他不後悔。要非說有什麼不足,那便是對自己七寸的掌控力還不夠大,這七寸長在彆人身上,自己碰一碰親一親都要寫報告打申請,既見不得光又無法真正攬入自己的圈子裡保護起來,這絕不是什麼長久之計。
他看了一眼手指不耐煩點著扶手的顧無忌,說:“要不我回去幫你看看你哥怎麼了,有時候再萬無一失,也不能確定沒有意外不是?”
顧無忌頓時停下了敲擊扶手的動作,扭頭看向一大早就和自己出門辦事兒的陸老板,頗有幾分真心地笑道:“陸兄,不瞞你說,我也是這麼想的,要不這樣,今天你幫我的事兒我改日謝你,這老閹人就先關在這裡,反正事情差不多清楚了,我先送你回店裡,然後我直接回家去。”
“這幾日我實在是有些忙,說起來還沒有好好陪我哥說說話,逛逛街,馬上又是年關,陸老板估計也忙,我還麻煩你,實在很不應該,改天我定一桌大菜,咱們兩個單獨喝一杯怎麼樣?”顧無忌終於是站起來,和陸玉山一塊兒走到燒得黑糊糊的倉庫外麵,踩著泥濘的雪水上了轎車。
兩人都頂著一頭細碎的雪花,拍了拍衣裳。陸玉山一邊拍,一邊說:“不如我也去看看你哥吧,說起來昨天的事兒還沒有和無忌你細說。”
顧無忌擺了擺手,道:“不必了,我差不多清楚了。”
顧無忌說得雲淡風輕,可陸玉山卻是微微一頓,察覺到顧無忌這是有意無意的在向他展露實力,告訴他不管自己和他哥怎麼好,藏了多少秘密,做了多少事兒,都逃不過顧無忌的眼睛啊……
陸玉山笑了笑,道:“那我就不多嘴了,你疼你哥,這是好事。”
“可話又說回來了,既然無忌你都知道你哥和我昨天去查江老板手底下元小姐受害一事,那麼今日報紙上全然沒有我們查出來的真相報道……”陸玉山手肘撐在玻璃窗旁,氣勢難言,儼然與這京城鼎鼎有名的顧四爺平起平坐,甚至更為高深莫測,“這事兒我是說不出口,也不知如何勸解,你這好歹是他弟弟,不如你去說道說道?”
顧無忌自有自己的門路清楚昨夜發生了什麼。他熬了一夜,又是重新布置洋行貨運一事,又是準備明年新茶的銷路,還順道一邊看賬一邊聽手下彙報哥哥在歡迎會上到家裡一路的舉動,最後一大早把自己小姑和司機送去給陳傳家賠罪,一邊由陸玉山幫著在京城火車站堵了準備離開的廖大總管,如同陀螺一樣沒完沒了的處理事務,準備在年前進行屬於他的反擊。
如今聽了陸玉山一番話,真切的從中感覺到陸玉山對自家哥哥的關心有些超越界限,可卻又似乎說得過去,畢竟他們互相是彼此的恩人,但顧無忌還是覺得不舒服。自從白可行那王丨八丨蛋當著他麵跟他哥親嘴後,顧無忌便也對哥哥身邊的男性充滿懷疑,凡事總會多留一份心。他一副感激的表情,好似很無可奈何一般,說:“陸兄,你和我哥認識也算有段時間,彆的暫且不論,光他認死理這一點,你應當有所體會,雖然我一般說什麼,我哥都聽話,可我不想讓他委屈自己,我得先看看我哥的反應再決定要不要插手阻止他繼續當小記者。”
“你們兄弟當真是感情很好。”陸玉山感慨,“就是親兄弟恐怕也沒有你們這樣的。”
顧無忌自打把顧葭接來京城,就沒打算隱瞞顧葭對自己的重要性,聽陸兄如此感慨,笑著說:“我們怎麼樣的?”
“嗬……我不好說,但這幾日住在貴府,倒是聽過幾耳朵下人的閒言碎語,哎,不大好聽呀。”陸玉山一臉為難,“我隻能說,顧四爺平日裡是乾大事兒的,內務這一方麵自然就顧不及許多,所以也正常。”
顧無忌的確不怎麼管家裡內宅,他一個人的時候還好,獨斷專行,整個顧家都靠他生活,他對誰也沒個感情,不講情麵,這也算是另類的一碗水端平。
可突然的,來了個顧葭,擺明是來多份一份家產的,顧無忌處處維護,一副捧到手心裡的樣子,登時便讓整個顧府的平衡出現裂縫。有心人要造幾個謠,那實在不費吹灰之力。
顧無忌大手一揮,說:“陸兄你但說無妨。”
“行吧,就是幾個碎嘴的老婆子總聚在一起說三爺是你的兔子,還說有人瞧見你們兩個大白天關門在一屋子裡不知道搞什麼。我有心為三爺辯解,可到底是你們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住在你們家裡就已經很添麻煩了,不該管。”陸玉山歎了口氣,好似很為這件事擔心一樣,“不說我說四爺,你與三爺感情好是一方麵,日常接觸與對話親密又是一方麵,你哥哥呀……是不是太黏你了一點?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動不動就和你親親抱抱,說出去不好聽。”
顧無忌最煩彆人在自己和哥哥之間指手畫腳,方才那人跑來胡亂報信,顧無忌就敢一槍崩了對方,可眼前這個說話的,是陸玉山,並非是可以一槍崩了的人。
他情緒不高的‘嗯’了一聲,敷衍道:“我哥想做什麼做什麼,不然我這麼拚命為了什麼?”
陸玉山深深的看了一眼顧無忌,察覺到顧無忌不欲再和他說話,便理智地閉嘴,等車子到了顧府,兩人一前一後的下車,就見從裡麵遠遠地跑來個少年,少年正是六兒,一臉嚴肅,見著顧四爺回來,立馬就皺著眉,忐忑與猶豫儘在那雙漆黑的瞳孔裡。
陸玉山光是看見六兒的神情,方才的雲淡風輕、與顧無忌言語交鋒時的穩如泰山頓時倒塌瓦解,雙腿更是像是被什麼人灌了鉛一樣,拔都拔不起來,可他剛緊張的要先一步衝過去,卻見顧無忌早早不用六兒多說什麼,就甩了六兒一巴掌,快步跑去了後院。
六兒被打的頭瞬間偏過去,嘴角都是被自己牙齒磕破流出的血,但他沒吭一聲,用手背隨便擦掉,將血跡抹開,那猩紅的血便大部分留在手背上,小部分呈現放射狀劃在他臉上。
六兒快步跟著四爺,三人快步跨過兩道大門,一邊走一邊組織語言,儘量簡短地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說清楚:“今兒三爺一起床去見了老太爺,興許是吵了一架,老太爺還潑了三爺一身水,現在剛從外麵請了大夫過來看,說是眼睛和臉上燙到的地方要冰敷,現在三少爺眼睛一直流眼淚,睜不開……”
顧無忌心急如焚,咬牙切齒地冷笑道:“你現在同我說這些,早乾嘛去了?”
六兒沒有回嘴,低著頭站在門外,任由四爺和陸老板一陣風似的走進屋內,聽見四爺聲音都沉了下去,仿佛有些無措,又有些難以忍受的怒意,喊道:“哥,我回來了。”
屋內很冷,沒有開地暖,顧三少爺坐在臥室裡的圈椅上,仰著頭,身旁站著個招風耳的丫頭小心翼翼的給他冰敷眼睛。
冰塊用布包著,很快就打濕了布,從裡麵淌出水來,四麵八方的沿著顧葭漂亮的臉流下去,仿佛是大哭了一場一樣。
冬花丫頭瞧見風風火火回來的四爺,膽小的縮了縮,隨後便聽見四爺對她說:“你下去,這東西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