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瘦弱男子,不管不顧地磕頭,即使磕出了血也渾然不覺,血水、淚水、汗水和早春的泥水混在了一起,讓人為之動容。
那名乞靈幫門徒並沒有大發善心,反而向站在他兩側的壯漢巧使了個眼色,兩名壯漢架起瘦弱男子,把他拖到了距離西樺樓更遠的地方。
隻見他呆呆的站在那裡,不敢走,亦不敢靠近!
樓前如此反複,約莫一個時辰後,門前收案散眾,重歸寂靜。
那名遠遠觀望的瘦弱男子,躡手躡腳地撿回了散落在地上的、冰冷的蠻頭,一邊撿、一邊哭、一邊嘟囔,“總要讓老婆孩兒吃個飽飯再走呀!我,我沒能耐啊!”
瘦弱男子用破布裹好蠻頭,瘦弱男子隱入街巷,隨後,街巷之中傳來‘啊’的一聲大叫。
瘦弱男子醒來後,發現自己置身於軟塌之上。
在他眼前,六個人、兩條狗、一隻鳥兒正齊齊地看著他,嚇得他渾身一哆嗦,馬上坐起身來,指著一顆光頭問道,“你你你,你們是誰啊?”
東方春生眉頭舒展,輕聲安撫,“小夥子,彆怕,老夫我叫東方春生,我們一行人遊曆至此,剛剛見到你在小巷突然‘暈倒’,便把你扶了回來!”
“啊!我記得了,有人將我擊暈!是你們救了我?小的萬分感謝!”瘦弱男子緩過神兒來後,立刻起身向眾人道謝,殊不知下手者正是屋內諸人。
待得瘦弱男子清醒一番,夏晴打開了話匣子,大咧咧問道,“兄弟,今日西樺樓,你們這是鬨哪樣啊?”
“哎,人之將死,也不顧及這張嘴嘍!”瘦弱男子頓了一頓,淒苦道,“我叫張達論,貧門寒戶一個,家有一妻二子、田地幾畝,前幾年朝廷輕稅,縣老爺也算仁德,加上自己還算吃得辛苦,幾年拚搏下來,人耕變成了牛耕,草房變成了磚房,小日子過得很有盼頭兒。”
說到這裡,瘦弱男子忽然眼含晶瑩,道,“幾年前,金昭繼任乞靈幫主、樂貳走馬武次將軍,不知道為啥,這這這...,這遼西郡的糧價兒,就蹭蹭的往下降啊,一石糧食都賣不到五銖錢,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的地,連種子錢都收不回來。後來乞靈幫這幫雜碎,又弄出了一個什麼人頭稅,小的生活實在是難以為繼,五年前賣了牛,三年前賣了房,去年更是把田地抵給了一家富戶,做了佃客,日子過成這德行,俺,俺也不知道為啥啊!”
張達論控製不住情緒,突然放聲痛哭,眾人沉默不語,或歎氣、或同情。
張達論繼續哽咽道,“諸位大俠有所不知,鄰居也曾到臨近的縣城或是遼東郡賣糧,但是,途中不是遇到劫匪,便是遇到禍患。我也想過離開此地,可這一走能去哪呢?有句老話叫‘五味雖甘,寧先稻黍’,流浪雖然瀟灑,哪裡抵得過守著幾畝地踏實啊!”
“昨日,不知道是哪位好漢宰了金昭惡賊,真是夠爽快。昨晚剛想偷偷摸摸慶祝一下,便收到乞靈幫‘收春膘’的告示。”
收春膘?這是什麼意思?
張達論瞧著諸人懵懵懂懂,抹了把鼻涕,解釋道,“哦!是這樣,近年來東境比較消停,所以武次將軍樂貳每年都會將兵馬分成兩部,在遼西郡進行軍演,刀劍無眼,演習難免有損傷,這‘收春膘’便是要家家給乞靈幫上貢,貢品合格便給我們發放‘乞’字牌,掛在門前後,官兵們在演習時便不會叨擾啦!我可是親眼見到一戶沒有掛牌的人家,被樂貳‘誤殺’,滿門死絕呢!”
......
“可惡,可惡至極,遼西本就不是豐饒富庶之地,百姓們這點膏腴還被搜刮一空!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送走張達論後,東方春生氣地吹胡子瞪眼,一張充滿褶皺的臉由紅到白,再到紅,覺得在屋內不痛快,東方春生跑到院子裡破口大罵,幸好這三合院地處偏僻,否則定會招惹是非。
死士辰愣了愣神,宰了金昭,是喜是悲?恐怕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一顯哪裡見過東方春生發過脾氣,嚇得趕忙躲在屋內誦起了經。
一行人中,隻有劉懿與夏晴算得上清醒,夏晴曾官拜太常寺太常丞,算得上大漢官僚體係中的中層乾部,待得東方春生出了邪火,夏晴低著大腦袋走到院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辰殺金昭,殺得大快人心,隻不過沒有料到這金昭隻是一顆棋子,真正的幕後黑手,還要找上這武次將軍樂貳。哼,一個個小小的武備將軍,遠在邊關增了狂氣,一部兵馬增了底氣,鷹爪走狗增了地氣,才有了這外作人荒、弗慎厥德之舉,這事兒......,與淩源所遇大不相同啊!”
“夏老大,您是說,涉及到了官家之事,我們不該多管?”劉懿濃眉緊皺,眼中雖然沒有怒意,但語氣明顯有些不滿。
還沒等夏晴開口,東方春生立刻起身怒斥,“笑話,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遇不平事,當苟利生死,豈可因禍福避之?”
幾個月來,每每東方春生發脾氣,夏晴總會嘻嘻哈哈地一笑而過。
而這次,夏晴卻反常的沒有笑意,見他大頭一瞥、眉頭一豎,道,“自古以來,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朝廷命官,豈是說殺便殺?若是老辰前往刺殺樂貳,不論成敗,這等風氣一開,定會遺禍無窮。江湖事江湖了,殺一個金昭便殺了,朝廷很少理睬江湖械鬥,但凡事若越過了紅線,且不論是行善還是從惡,《漢律》可不會講人情。”
死士辰立即開口駁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方乃我輩風範,今天路見不平,你不為他拔刀,改日你有不平,誰會為你拔刀?”
東方春生怒道,“朝廷,朝廷,這遼西郡郡守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見到,哪來的朝廷?這樂貳儼然那東漢末年的一方諸侯,如此下去還了得?今日樂貳可賣糧與他國,翌日會不會賣地、賣兵、賣國啊?”
人在怒火中總會失去理智,夏晴,沒有同東方春生繼續爭論,轉身反問死士辰,“老辰,你是破城境界,千軍之中取敵將首級,你能做到麼?”
死士辰臉上透出了尷尬表情,他兀自歎息一聲,愁眉苦臉,“先不論善惡是非,大漢選取邊軍將軍和武備將軍起碼要中中推碑境以上,得領一軍的,大多武力過人,若知對方底細,行刺殺之事,可有四成把握。若單劍硬闖,我這破城境界,恐怕也隻能勉強闖過一尉兵馬。而且,殺一郎將或校尉還好說,這一部將軍乃天子親封,手握委任詔書,若殺了他,恐怕我斥虎幫便要從江湖除名嘍。”
看來,勢大如斥虎幫,也敵不過天子一怒。
小院中瞬間寂靜下來,連那兩隻大黃狗,也識相的趴在牆角。
“咦?東方爺爺,您剛才點醒了我,陽樂縣作為遼西郡治所,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郡守現在何處啊?”
劉懿突然來了一嘴,卻如晴天霹靂,點破了局麵,作為一郡之長,為何還不出來平息民怨?
還未等眾人回神兒,一輩子火急火燎的東方春生,甩門而去,看來這郡守大人,要遭殃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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