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讚道,“姐姐高明!”
楊觀輕輕揉著小腹,“我早已知曉跟在劉懿身邊的喬姑娘乃推碑境界的高手,今日你肯定會敗,而且不管文鬥如何,我也肯定會讓你跟劉懿走一趟江湖。聖人常順時而動,智者必因機以發,對於你我姐弟,這是振興鏢局、重挽聲望的不二機會。”
忽然,楊觀眼中露出了決絕的眼神,“這個機會,絕對不能放棄,不成功,便成仁!”
楊柳駭然道,“平田一事,凶險萬分,如果真的到了需要破釜沉舟的那一刻,姐姐真的肯為了劉懿那小子,豁出去鏢局兩代人的積累?”
楊觀神秘一笑,似乎胸有成竹,“放心吧,五郡平田,絕不會失敗。”
楊柳不知所以的看著楊觀,楊觀耐心地為楊柳解釋道,“先說天下大勢,十二年前,大大小小的世族在京畿長安妄開戰端,逼迫當朝天子愛妃張蝶舞引劍自裁,繈褓中的二皇子一並身死,天子含哀忍悲,數十日茶飯不思。從那時起,世族便與天子皇權,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剪除世族,從那時起,已是必然趨勢。”
“當時的世族沒有趁機架空王權擁兵自重,反而打道回府各自為政,實在愚蠢。倘若當時世族們能夠把劉氏的權力徹底抽空,今日的江山,還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呢。”楊觀感歎過後,頓了一頓,繼續道,“天子隱忍十二年,臥薪嘗膽,如今,皇權再起,內有哲輔,外有名將,奮起正當時。近幾年來,天子通過分化瓦解、修建大渠,逐步蠶食了天下世族們的權力,我估計,就算天下世族回過神來集合兵力直搗長安,也不是當今天子的對手了。再加上世族日漸喪失人心,所以,世族的覆滅,是遲早的事。”
楊柳深以為然,問道,“然後呢?”
楊觀道,“《五穀民令》乃惠民大策,但對於天下豪閥,無異於釜底抽薪,世族們沒有了土地,就沒有了收入和佃戶,也無法再肆意哄抬糧食價格,更承擔不起豢養私兵的高昂費用,你說,這樣的世族,對天子和天下人來說,還有什麼威脅呢?”
楊柳道,“那此次平田,世族們豈不是要奮起相抗?”
楊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喝了一口溫水,繼續道,“劉權生腹有經國才略,卻屢辟不起,你真的以為他甘心在小小學堂終老此生麼?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當今陛下布的局罷了,而劉權生,則是天子最凶厲的棋子,注定會為天子平天下田地,做出標榜。而這,也是他驅馳十載,不辭鳴鏑之險,立下鏟除劉氏之功後,卻仍然留在淩源城的重要原因。”
楊觀再次恍然大悟,“也就是說,劉懿這次五郡平田,有驚無險,勢必功成?”
“嗯,雖然五郡沒有大的豪閥,但一路上必會危險重重,我覺得,成功率,八九不離十吧!”楊觀眼中露出點點精光,嚴肅道,“當年寒李對劉懿的那句‘天涯處處皆汝家’箴言,我想,今日終於被我參透了一二!”
提到這種江湖玄奇事,楊柳頓時來了興趣,“姐姐,此話何解?”
楊觀定神,“武侯受聘,正奸臣竊命;鄴候出山,正天下亂極;劉懿受詔,正豪閥當道。當今之世,雖未有兵亂,卻已有亂象叢生之跡象,古往今來,皆是時勢造英雄,如此亂象橫生之世,定會湧現出不少風雲人物。若依寒李風評,我這侄兒的前途,不可限量!”
楊柳來了勁頭,刨根問底道,“姐姐是說,這小子將來會位列五公?”
“遠不止此,可不是誰都可以四海為家的。”楊觀看了看廳外星辰,目光搖曳,“這孩子,要麼榮登大寶,要麼顛覆天下。”
“不會吧姐姐!您就這麼高看這小子?”楊柳有些吃驚,是特彆吃驚,他壓低聲音,道,“世道太平,哪裡有人會隨他顛覆天下?”
楊觀聲若細蚊,“如果我沒記錯,多年前那位隨天子愛妃張蝶舞一並隕落的二皇子,也叫劉懿。”
楊柳瞪大了眼睛,“姐姐是說,此劉懿,就是當年的二皇子,劉懿?”
楊觀道,“僅僅隻是猜測。”
楊柳腦子快速旋轉,立即問向楊觀,“當年二皇子,可是在二十萬甲士和無數權貴麵前,被生母張蝶舞殺掉的。怎麼可能死而複生?”
楊觀沉聲道,“如果當年劉權生用了一招偷梁換柱呢?”
“難怪,難怪劉懿小小年紀,就能受命五郡平田令。”楊柳赫然大叫,“姐,那我兄妹二人,豈不是攀上了高枝兒?隻要死心塌地跟著劉懿,將來最起碼也能混個爵位啊!”
“閉嘴!”楊觀趕忙將手中茶水潑到了楊柳臉上。
楊柳瞬間清醒,吐了吐舌頭,擦乾臉上茶漬,快速起身,關上會客廳的門窗,隨後坐會楊觀對麵,低聲笑道,“姐姐,這筆生意,穩賺不賠啊!”
楊觀瞥了楊留一眼,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道,“首先,剛才姐姐和你說的,僅僅隻是姐姐的猜測,並不能當真;其次,世族勢大,追隨劉懿,我們要付出的代價,恐怕會超乎想象,甚至可能會壓垮咱們鏢局;最後,即使此劉懿乃彼劉懿,這條道路會更加凶險,你真以為大皇子一黨是吃乾飯的?那都是站在帝國巔峰的權貴人物,隻要他們一出手,咱家這個淩源鏢局,瞬間連渣渣都不會剩下!”
楊柳低頭道,“明白了!”
“我的弟弟啊,你看這浩蕩江山,其中並不乏聰慧至極者,也不乏對此事知情者,但你可見誰將此事說出來了?就連當年的京畿之亂,到現在也被所有人選擇默契遺忘。有些東西,縱然九族被滅,也是萬不能說的,不然,就會萬劫不複啦!”楊觀聲音低沉而嚴厲,“弟弟,此乃天機,天機不可泄露,否則,你我皆有殺身之禍,懂麼?”
楊觀語重心長,“隻要這個秘密不被道破。我們就是安全的。”
楊柳悶聲不語,不一會兒,豬蹄泛出了撲鼻的肉香,楊柳方才抬頭道,“姐姐,弟弟我不擅長謀事斷物,姐姐隻管下令,我去執行便是,如果姐姐決心追隨劉懿,那我便誓死保護劉懿安全。”
楊觀累了,於是,她俏皮地深處素手,輕彈了一下楊柳額頭,俏皮道,“我賭他成,你賭他敗。咱們就賭這鍋裡的野豬蹄兒,拭目以待。如何?”
“又賭?哎,姐姐冰雪聰明,有姐姐在,我哪次都沒贏過姐姐,不賭不賭,睡覺去嘍!”楊柳打了個哈欠,起身離開,“豬蹄就不吃了,有朝一日,你我姐弟若立下攀龍附鳳之功,還差這榮華富貴不成?”
楊觀深知其弟心思,回屋是真,困意是假,實則是想將四個野豬蹄都留給自己。
屋外又是月明星稀,塞北的冬夜總多了一份淒涼,楊觀坐望窗外,喃喃自語,“其實,我更喜歡多年前的自己,她比我有膽量,比我遺憾少,比我懂得少,比我想得少!”
難道,這就是成長麼?
......
漢曆341年,十二月八日,天地積寒,河封凍、路掛冰、鳥飛絕,這一天,世人謂之大雪。
這一天,長安城一紙詔書被嗔州墨氏一族的二公子,中散大夫墨德擘快馬宣來,看到郡守府貼出的告示後,整個淩源,乃至整個華興郡,都炸開了廟。
眾人議論紛紛,均在猜測這個年十二歲、普通家世、僅有幾分薄名的少年,究竟有何特彆,竟能得到天子賞識、受此重任,從而一躍成為五郡平田令,與郡守大人平起平坐。
有些人覺得劉懿有個被天子引為知己的父親,但在夏晴的暗箱操作下,劉懿去年北行的種種壯舉,被流傳在華興郡的城縣村屯,對劉懿鄙夷的風向瞬間改變,他們不由得讚歎一聲:少年英豪,不得了啊!
世間萬物皆走狗,唯有少年不可欺。
就在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之際,一些‘牆頭小草’已經開始聞風而動,前往望南樓和子歸學堂遞拜帖、送禮品、表忠心的,往來不絕,人情熟達的夏晴笑嗬嗬地婉言拒絕,劉權生則乾脆閉館歇業,選擇在家窩冬。
劉懿自然不清楚這些,即使清楚,也懶得理會這種人情往事。
半個月忙碌,他已經準備充足、思慮妥當,取詔後,他即刻悄悄來到望南樓四樓,抬著那僅有的家底,走進了青禾居的大門。
今天起,這裡就是五郡平田令的郡府啦!
舊園煙火複盛,豪傑共此相攜!
卸甲境界的王大力帶領郡兵二十人,倒馬境界的楊柳帶領青壯鏢師二十人,早已在此等候,雙方涇渭分明,互不乾擾,列陣在前,鬥誌昂揚。
劉懿看向同行而來的皇甫錄和喬妙卿,心生萬千感慨:兩個月前,這裡的主人還不是自己,一個月前,自己最大的夢想,仍是做個望南樓掌櫃,如今搖身一變,居然變成了封疆大吏。哎,真是人心難測,貪心不足哦!
青禾居中的小鬆樹沙沙作響,十五名斥虎死士或隱於林中、或喬裝夥夫,遍布青禾居,將老巢一切收拾妥當後,劉懿帶著楊柳和王大力,在北市發布五郡平田令詔令,又以高昂傭金招募了三十名壯丁,以充人氣。
當然,招募壯丁的錢,自然是望南樓裡的夏大腦袋出啦!
此刻,劉懿腰銜銅印,昂首站在石階之上,下達了上任後的第一道命令:今晚,我與諸位望南樓聚餐痛飲,翌日啟程宣懷縣,拜會老趙遙。
五郡平田,自華興趙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