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成目的的途徑,有很多條。
有時候,馴服一匹烈馬,不一定要鞭撻和騎乘,贏得烈馬信任,和烈馬建立感情,再加以循循善誘,久而久之,它也便歸附你了。
不過,這是個技術活兒,不是誰都會的。
恰巧,這個技術活兒,劉權生是行家裡手。
劉權生是個緩帶輕裘的儒雅男人,縱使在數年前剛剛返回淩源城的牽衣肘見時,亦不屑於以武力征服人心,在他認為,以武服人、以勢壓人的征服,最不具有忠誠度,也最不得人心。
隻有循循善誘得來的心悅誠服,才能形成最為強大的凝聚力。
而且,憑他三言兩語便將周遭英豪儘入彀中,又何必大動乾戈呢。
......
段梵境是天子的人,劉權生也是天子的人,隻因劉權生與段梵境皆忠於天子,劉權生又才高一鬥,所以,今日以後,段梵境隱約間又變成了劉權生的人,但歸根究底,段梵境還是天子的人。
在皇族天家、豪族門閥內,逾越規矩是大忌,這一點,劉權生心如明鏡,所以,他並沒有勸說段梵境加入華興一幫或者劃分立場。
隻要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信仰與敵人,這就夠了!
要那麼多嘴上的臣服與允諾,沒有意義。
在此條件下,劉權生哪怕再多數一句,都屬於畫蛇添足。
劉權生拿捏尺度的本事,可謂極強。
這一行的結果,劉權生終歸是滿意的,雖然段梵境剛剛在自己的提點下,才堪堪明晰了陛下遣他來此的目的,但好在為時不晚。
有了段梵境這個強力外援,縱使劉懿在五郡平田時,曲州江氏一族那些個魑魅精怪從中作梗,亦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情況已探、人心已收,此間事了。
劉權生與段梵境清談了幾句,又事無巨細地交代了一番,便欲離去。
就在劉權生拱手轉身之際,段梵境卻一把攔住劉權生,言真意切地道,“大先生,晚輩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先生可否應允?”
段梵境並不如此前一般以‘末將’自居,而是以‘晚輩’自稱,態度十分謙恭,這是他對劉權生這位隱士高人的認可。
劉權生心肝玲瓏,輕瞥了段梵境雙眼,猜到了段梵境幾分心思,回首微笑,“段校尉但說無妨,隻要我力所能及,必欣然從之。”
“我玄甲軍成軍以來,雖多有征戰,卻生不逢時,既未與江湖高手對招拆招,也未同大秦虎狼決戰沙場,更沒有遇到過什麼勢均力敵的對手,不甚酣暢,實為我軍將士一大憾事。”..
魁梧壯碩的段梵境儘力收斂表情,卻忍不住激動,隻能低頭拱手,顫聲道,“素聞大先生文武雙全,乃是濟世良才,還請大先生能夠親自指點玄甲軍一二,以求提升。”
玄甲軍素來以治軍嚴整著稱於世,全軍上到郎將、校尉,下到夫長、兵士,都是天子劉彥在邊軍和江湖裡精心挑選的銳士,用百裡挑一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哪裡用得著他劉權生指點一二?
段梵境臨彆說出此言的目的,其實很簡單。
我段梵境尊敬你劉權生,這是一碼事,但你劉權生以文勝我,我段梵境不服,這便又是一碼事了。
文的不行,今兒個我便要以武會友,找回這個場子。
縱然你劉權生是致物境界,那又如何呢?
劉權生麵如止水,揉了揉太陽穴,心中卻暗想:段梵境這小子,勝負心還挺重,剛剛明裡暗裡拾掇了他一番,這邊就叫囂著來‘指點一二’。嗬嗬,看來,他這是要把麵子從比武場上找回來啊!
到底應不應戰呢?
倘若獲勝,玄甲軍沒麵子,倘若輸陣,自己沒麵子。
一時間,劉權生陷入兩難。
按照劉權生脾氣秉性,麵對段梵境的‘求教’,八成是要找個合理的借口,推脫掉的。
不過,就劉權生默不作聲思索之際,段梵境在一旁玩了一次火上澆油。
他見劉權生沉默不語,自以為是劉權生懾於玄甲軍的赫赫威名,不敢與之比試,他眼神一動、眉毛一挑,旋即放低了聲音,以退為進,赧顏道,“常言道: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大先生一屆文人,不擅武夫之事,又怎能對我麾下三千玄甲談及‘指點’二字呢?倒是晚輩唐突了,抱歉,抱歉哈!”
臨了,段梵境還不忘笑眯眯地加上一句,“軍營將士,整日汗臭連連,實在不符大先生尊貴典雅的身份,晚輩這就送大先生出營!”
這番話,可以說是將了劉權生的軍了。
鬆邊儘日映秋風,陽光之下,軍營一片樹映影斜。
激將法雖然拙劣,但好好先生劉權生,還是心甘情願地入了圈套。
劉權生看看段梵境驕傲狂放的模樣,微微輕笑,伸手拿過一隻從京畿長安那邊運來的瓷杯,倒了杯涼茶,安靜地坐在那裡,自酌自飲。
也好,那就再殺殺你小子的銳氣,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稍頃,劉權生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決戰沙場,上賴上蒼如天之福、下靠將士忠悃之心固然重要,還當有決死沙場的勇氣和膽略,素聞玄甲軍兵勇將悍,卻不知道麵對我這致物境界的文人,勇氣和膽略如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