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平田已了,剩下的,便是對付他那本領高強的二叔,江瑞生了!
生性膽小謹慎、遇事思慮甚密的劉懿,不敢遠走,隻得在後宅繞牆閒庭信步,麵無表情,心情說不上壞卻也不好。
趙遙田契一交,五郡平田便告事了,五郡平田令的本分,算儘完了。
按理來說,自己上承帝命,遠履冰之險,奔走兩載,終為五郡百姓分得田地,此當為大功一件,可為什麼自己一點點歡愉的心氣兒都沒有呢!
是因為平田軍一刀未出、一箭未射?
還是因為一路上見慣了生死離彆,人都變得薄涼了?
又或者觸景生情思鄉情切想念父親了?
思來想去,都不是!
少年孤身望天,微雲澹月昏黃,父親總說“天地間第一人品,還是讀書”。所以六歲起,父親便會讓自己雞鳴二唱即起,不論冬夏,若是起的晚
了,便要抄背古經繁文,著實令人懊惱。後來年歲稍長,各家典籍皆有所涉獵,抄書也沒有那麼費時,自己那個花樣百出的爹,又開始出文截段,讓自己寫書評,無比費神。後來年歲再長,書評也不讓寫了,索性改成了問難,每次都搞得自己灰頭土臉。再後來,自己同東方爺爺遊曆,父親便擔子一卸,撒手不管了,可那日積月累的習慣,卻沒有改變,總要自己對自己百般折磨,直到自己同自己鬥個筋疲力儘,才肯罷休。
逆水行舟用力撐,一篙鬆勁退千尋,便是此理。
想起來了!劉懿忽然散開發、低下頭,偏瘦的身子一歪,偏黑細嫩的右手砸在牆沿兒上,淚水奪眶而出。原來,這感覺,是不甘啊!
是不甘心多年苦學換得草草收場!
是不甘心特蒙詔命、拯擢泥汙的平田軍沒有酣暢地同江鋒戰上一場!
是不甘心鋪路之人、隨己之眾心中所願還沒有達成!
是不甘心長生上境壓頂無可奈何隻能等死!
是不甘心未能與那叫囂著飲馬漲海的苻文分出勝負!
誌士惜日短,天涯路遠,誰人了解少年萬千心愁?
......
喬妙卿躲在暗處抓緊了裙邊兒、咬緊了嘴唇兒,扭扭捏捏,待劉懿獨自哭夠以後,方才碎步走來,輕聲道,“小應龍,大爺我可沒見到你哭鼻子哈!可不要殺我滅口。”
見喬妙卿故作認真地逗自己開心,劉懿臉上露出一抹
會心笑意,揉了揉鼻子,也扮起認真,“大敵當前,本將軍怎能先斬先鋒大將?留你一命,戴罪立功去吧!”
小嬌娘素手微抬,輕拍劉懿小臂,笑道,“謝過將軍啦!”
劉懿遠眺月光,不再說話,生死在即,再多的繞指柔都化成了青煙。
喬妙卿極為內秀地坐在亭廊小椅上,眼神熠熠,呢喃細語,“從我爹決定叫我尋你的那一刻,我喬妙卿便同你生死同契了,你哭,我就哭;你笑,我自然笑;你死,我也得死!所以,你得好好活著!”
此話一落,劉懿躲在長袖中的雙手,瞬間攥成了拳頭。
自己雖然還未及冠,可若放在普通人家,娃娃親早就定下了。可如今一朝入仕恩仇似海,自己已是一些高門世族的眼中定肉中刺,將來何去何從是生是死,還都懸在半空。這一刻,劉懿終於更加明白為天子何平五郡之田要大費周章建立一支平田軍了!
或許,這隻是長安城那位帝王的開篇落子,往後的風雨前途,實不可料。
哎!兒女情長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實在沒有心思去多做思考啊!
劉懿長呼出一口氣,雙目流轉,一臉壞笑地看著喬妙卿,“我?我還是幼童呢!怎麼,小嬌娘想要生吃小應龍?”
喬妙卿默不作聲,緊抿起嘴唇,從公羊寨內、太白山下到今日的趙宅亭廊,她已經三次表露心跡,再加上生死相隨,即使鐵石心腸,也該化成軟
氈了,可這劉懿仍是故作不知,著實可氣。
小嬌娘眼角餘光瞥見身側劉懿,下意識皺了皺眉頭,“是是是!你是煊赫權貴不可言的高門子弟,又豈是喬妙卿一名江湖女子能夠高攀的?”
女人都愛生氣,不論年齡大小,麵對劉懿的柔柔歉意相視,喬妙卿冷著臉,負氣而走。
娘說過,不要相信一個人一生隻愛一個人,但肯定的是,總有那麼一段歲月,你會碰到一個,你想用一世去愛的人。――喬妙卿
經此一鬨,劉懿反而心思清澈,不再惶惶不可終日。
這麼多人選擇跟隨自己,自己總要給這麼多人一個交待。
這些事不去做,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