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逐夢年代(1 / 2)

俞晚當然不可能收這筆錢。

今非昔比,八萬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壓根不是什麼值得重視的數字,更何況這整個過程,都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

——是不合邏輯的。

她和俞早從小一起長大,前十幾年同吃同住,可以說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但這珍貴的姐妹情誼並沒有讓她們變得親密無間,反而成長得截然不同,互相鄙視。

俞早看不慣她的心高氣傲,她也瞧不上俞早的裝癡扮傻。

這位堂姐看似忠厚老實,不爭不搶,實則每次都躲在背後,拿了最多的好處。

甚至得了便宜還要裝良善,擺出一副為難相,叫人看了就煩。

就像當年考大學,俞早成績離分數線差了十萬八千裡,繼續念書根本就是沒可能的事,換做平常人家早就老老實實出去找活乾了。

可她卻在自己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紅著眼睛抹著淚,委曲求全地說要去海城打工,好把念書的機會讓給堂妹。

這叫什麼話?哪裡來的“讓”?

自己憑本事考上的大學,被說得好像搶了她通知書似的,俞晚氣都要氣死了。

類似的事情從小到大發生過不知道多少回。

小時候俞晚也反駁過,隻是有大伯和大伯娘的偏幫,在親戚們之間澄清根本就是無用的行為。

幸好明事理的外人看得出孰是孰非,反正學校的老師同學們都更喜歡俞晚,她在外麵比在家裡過得痛快許多。

也正因如此,俞早一直沒什麼朋友,身邊唯一能同行的反而隻有堂妹,唯一能比較的也隻有堂妹。

她心思藏得很深,處處示好,但俞晚看得出來,她一直在和自己較勁。

較勁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覺得似乎在婚姻和財產上贏過了自己,她會特地跑來鄯田,把積蓄都拿出來替父母“償還”?

她那位精明的老公陳令申就沒有半點意見?

俞晚不相信。

她垂眸瞧著桌上的銀行卡,笑了笑:“堂姐,這個錢我不會收的。你拿回去吧。”

“晚晚,你是不是還記恨著我們?唉,我知道對不起你……”

“如果你真是抱著償還的心理來的——”

俞晚打斷她,抬起頭:“我倒也不是不願意收。”

“那你……”

“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啊?”

“我要房子,不要折現的錢。”

俞晚抿了一口茶,大紅袍的香氣滾過喉嚨,讓思緒都變得清明許多:“當年買房子,我出了大頭,照理說我應該有更高的處置權,這些年都白給你們住了呢。”

“這個,如果你覺得錢不夠……”

“我不缺錢,我甚至可以反給你們一筆錢,買下雩縣的房子。然後你們搬出去,房子歸我,我就當你還清楚了,從此兩不相欠,你覺得怎麼樣?”

“……”

從對方震動的瞳孔和瞬間蒼白的麵色中,俞晚看出了她的驚慌。

俞晚想,她壓根不是為了還錢而來。

兜兜轉轉地演著戲,真叫人厭倦。

“堂姐,我是覺得,你有什麼目的不妨直說。”

“大家都出社會這麼多年了,都是靠著自己的雙手掙飯吃,你覺得我難道還會像小時候那樣忍氣吞聲?”

“這些年沒跟你們計較隻是懶得找麻煩,不要真覺得我沒脾氣。堂姐,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

俞早陷入沉默。

俞晚是什麼樣的人?

從一出生就聰明,書念好得好,會說話,身邊的人都唯她馬首是瞻,就連桀驁不羈的公子哥遊略,在她麵前也沒了脾氣。

俞早在很小的年紀就意識到,自己和俞晚不是同一類人,不管費多大的勁兒,她都不可能變得像俞晚那樣討人喜歡。

所以她選擇朝另一個方向努力。

她很努力。

在過去的人生中,她真的很努力。咬著牙握著拳,吃儘了能吃的苦頭,幾乎扛起了大半個家,卻始終不聲不響,低調而謙遜地過日子。

可她不知道,是不是正因為她的人生這種態度,才讓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情緒,無所顧忌地傷害她、依賴她,卻根本不把她當回事。

她就像一塊石頭,時間久了,連自己都覺得不會疼不會痛。

耳畔忽然又響起篤篤的風鈴聲。

“媽媽!”

小奶音軟乎乎地,由遠及近,一把撲到了對麵俞晚的懷裡。

是個約莫三歲大的小姑娘,笑容甜絲絲:“吃飯!”

俞早瞬間意識到,這就是和她雙胞胎同一天出生的小苗苗。

遊略就跟在小苗苗身後,朝她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而後看向俞晚:“我本來要帶她去吃飯,結果她哭得昏天暗地,非要來找你,說不然就餓死。”

俞晚無奈又好笑,刮了刮女兒的鼻子:“你都是跟誰學的這些話。”

小姑娘仰著頭:“吃飯!”

“知道了。這是姨媽,你打個招呼,跟姨媽說再見。”

“姨……姨媽再見!”

說得乾脆又敷衍。

可事實上,他們一家三口都是這個態度,不想聊下去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堂姐,你的意思我已經聽明白了。我還是那句話,如果真要算呢,大家都攤開來算清楚,從此誰也不欠誰,不然就這樣馬馬虎虎地過下去,和前幾年一樣互不打擾,對誰都好。你覺得呢?”

或許是家人在身邊,俞晚的態度比剛才溫和了許多。

“我……”

“你想一想吧,之後可以電話聯係我。這個點人多,我們開了車出來,怕堵車,就先說再見了,不好意思啊。”

“……”

俞早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對方直接道了彆,禮貌中透著濃濃的疏遠。可她也不曉得為什麼,竟然一路跟送到了茶館門口。

他們的車子稱不上貴,稀奇的是俞晚開車,遊略抱著女兒坐在了後排。

小姑娘上車的時候心情明顯很好,一直咯咯笑,手舞足蹈地,從精致的發辮和公主裙可以看出,家裡人非常寵她,幸福的氛圍都要從車窗內溢出來了。

也就是在這一刻,俞早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非要來鄯田見俞晚這一麵。

或許除了那套房子外,她也想來看看對方的生活。

過得好不好,富足不富足,幸福不幸福……隻是想知道這些。

為什麼呢?

因為她辛苦耕耘的前半生,之所以能闖出去,而後撐下來,憑借自己一雙手牢牢紮根在繁華的大城市,並不是因為她有多堅韌。

而是在她的心底,一直懷有一個無人知的願望:她要超過俞晚。

這無關嫉妒,無關仇怨,也無關攀比和競爭。

僅僅隻是,在她意識啟蒙的青少年時期,竟然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如同裡程碑一般,萬眾矚目地站在她羨慕的光裡。

成為了她的隱秘的渴望。

“賬剛才俞小姐已經結過了。”

茶館老板娘笑著遞給她一包茶葉:“她還讓我把這個送給您。這是我們店招牌的茶葉,隻有這個季節有,很難得的,俞小姐說您難得來鄯田一趟,得帶回去多嘗嘗。”

俞早愣了愣,下意識接過,而後垂眸端詳著茶包上的字,發出一聲輕笑。

真可惜,還是沒有越過那道光。

願望或許永遠都隻是願望。

……

.

“這真是一件不對勁的事。”

——一直到晚上回家的路上,俞晚還在琢磨俞早的來意。

苗苗玩得很累,已經躺在爸爸的臂彎裡睡著了。俞晚看了眼後視鏡,滿臉的深思。

“什麼不對勁?”

“就是俞早突然跑來鄯田找我。”

她擰著眉頭:“我不覺得真就隻是為了給我那八萬塊。”

遊略不以為意:“你不然撥個電話回去問問唄。總歸離不開那套房子,家屬院家家戶戶挨著住,有點消息很難藏住。”

“……你說得有道理。”

俞晚是個行動力極強的推理小能手。

當天晚上,她就打電話給遠在雩縣的老同學谘詢情況。對方也住鋼鐵廠家屬樓,如果是和房子有關的消息,說不準會知道些什麼。

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麼一席話:

“我悄悄告訴你哦,這邊的樓似乎要拆掉建步行街了,據說給的賠償不少。不過這消息現在還沒多少人知道,你千萬彆透露出去,是你我才說的!”

俞晚握著話筒:“謝謝你啊曉蘭,等有空見麵了我請你吃飯。”

“嗨,彆掛心。我孩子上學的事不還多虧了你幫忙嘛,改天回老家彆忘了約我就行。”

這通電話讓俞晚內心的怒火蹭蹭蹭往上湧。

遊略剛洗完澡出來,就看見她冷著臉在窗前踱來踱去,衣角都被用力地攥成了一團。

他隨手拿毛巾擦了擦頭發,就丟到一旁:“怎麼,你問出你那堂姐的陰謀了?”

“問出來了。”

俞晚咬著牙:“這些人真是算計不能活了!”

“她想做什麼?”

“她想做的事情多了,她隻是不想我做什麼!”

俞晚又開始翻手裡的電話號碼聯係本,一邊說道:“雩縣那套房子要拆遷,她是生怕我會回去跟他們搶拆遷款,才急匆匆地趕來鄯田,想拿錢斷關係。”

她冷哼一聲:“我要是今天收了她這個錢,就再沒資格說那套房子有我一份了,拿區區八萬塊錢……嗬,可真是打得好算盤呢!”

遊略挑著眉想了想:“雩縣那地方,拆遷款再高也不會高到哪裡去吧?”

“我不稀罕這個錢,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氣!”

俞晚真是覺得無語:“她要是什麼都不做,我還未必有空去掰扯這麼一套房子。偏偏她一得知有好處,就跑過來裝模作樣跟我演戲。”

“那副仁義厚道的模樣,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惡心。從小到大我忍了多少次了,她怎麼還不知足?真當我是泥人嗎!”

遊略看著她用力地翻號碼本,幾乎是要把紙張甩破的架勢:“你這是要找誰?”

“找我爺奶。”俞晚深吸一口氣:“明天我得回一趟老家才行,讓長輩站出來幫忙。”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遊略皺起眉頭,有些擔心。

“你留在家照顧苗苗比較合適,放心吧,我有計劃的。”

她已經開始撥電話了:“以前是我想差了,我不能讓他們覺得我好欺負,不然這些事情永遠沒個消停。”

“趁著爺奶身體還健康,我必須把該討的東西都討回來。”

-

雩縣很小,棗塘村更小。

俞晚逢年過節會回鄉探望爺爺奶奶這件事,肯定瞞不過俞大伯一家。

甚至正因為知道她回過棗塘村幾次,害怕老人被籠絡過去,他們還會主動和親戚們嘮嗑,說這個侄女真是冷心冷肺,不知好歹。

他們並不清楚俞晚的現居地址和工作單位,也已經很久沒跟她聯係過了,但在俞大伯娘的認知中,遊略沒錢沒正經工作,家產早已變賣,父母具已雙亡,日子定然過得無比艱辛。

搞不好小倆口如今還蝸居在狹窄的出租屋內,早產的女兒連奶都喝不飽。

俞家人是這樣想象的,自然也是這麼向外宣傳的。

好像隻有俞晚過得不好,他們才能向全世界證明,自己從前給予了這個侄女多大的庇佑,以至於離開了他們之後,對方的生活立馬變得不幸起來。

俞家人並不知道的是,俞晚和老家爺奶的聯係,其實遠比他們想象中緊密許多許多。

因為——苗苗姓俞。

俞大伯是老人家的親生兒子,俞晚的父親難道就不是?

甚至在她爹出意外之前,俞爺爺俞奶奶還更偏疼這個小兒子。

隻是小兒子不幸人沒了,小兒媳也跟著離去,留下一個孤女,出於對養老的考量和一家和睦的心願,他們不得不更多地站在俞大伯這一邊,囑咐俞晚“忍一時風平浪靜”。

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完全無視了這個孫女。

苗苗出生的那個月,俞爺爺俞奶奶得知大兒媳在俞晚病房大鬨,害得俞晚拖著剛生產完的身體連夜趕回鄯田,終於感到愧疚,托表舅母買了票,親自來鄯田探望她,說要照顧她坐月子。

也是到了鄯田他們才曉得,原來孫女的日子並沒有那麼拮據,一家人清清靜靜,遠比在雩縣大伯家過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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