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逐夢年代(2 / 2)

俞晚抱著孩子,麵色尚帶幾分產後的虛弱,對他們說,這個孩子姓俞,遊略已經同意了。

俞爺爺俞奶奶觀念傳統,聽到這話眼淚都快出來了,想到他們早逝的小兒子,一時間百感交集,拉著孫女的手哽咽地說了好幾句對不住。

對於爺爺奶奶,俞晚的感受不好不壞,從小他們沒虧待過她,也沒支持過她。

就像一對自以為公平和睿智的長輩,時常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女孩子不必太剛強,忍一忍沒壞處的。

苗苗跟自己姓,是她顧念早逝的父母,而遊略並不太在意這個,所以決定做得非常輕鬆。

但既然爺爺奶奶因為這個對她多了幾分親近和認可,俞晚也不會拒絕。

她比大伯娘會處事,也不貪圖老人家手裡頭那一點點好處,於是爺爺奶奶很快覺得,如果未來他們真的老得需要人照顧,孫女比大兒子一家更靠譜。

就是今年春節,俞晚才從奶奶口中得知了一個辛密:

當年她爹媽去世後,留下的房子財產都是由老人家保管的,包括那筆事故賠償款和兩根老參。

後來大兒子要在縣裡買房,錢不夠,他們考慮到俞翔上學的現實問題,終究還是拿出了小兒子留下的錢,又把人參變賣了給大兒子湊買房款。

但他們也讓大兒子寫了借條。

將來如果對方出爾反爾或是對老人不好,這就是討公道的憑據。

俞奶奶叫俞晚安心,說如果未來苗苗念書有什麼困難,他們一定會幫忙。

俞晚當時好久都沒說出來話,隻能維持住笑容,勉強表達出幾分感激。

她覺得好震驚。

怎麼她父母留下的遺產,這些人在背後你一言我一語就聯合決定了用途,不僅完全沒告知過她一句,還情深義重地拿著本該屬於她的東西對她說:我們會幫你?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可她掐著手掌心,忍住了沒翻臉。

不僅沒翻臉,還笑意盈盈地說了許多甜言蜜語。

因為總有一天,她會用到這些把柄。

隻是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他們一定沒和您說吧?我也是同學告訴我的,雩縣那套房子要拆了建步行街,賠償款高得很。”

“俞早急匆匆地拿著八萬塊錢來找我,想蒙著我買斷那套房子,估計是怕我知道真相後跟他們爭好處呢。”

“可是這件事情你們總有知情權吧?當初買房的錢大部分還是你們出的呢,大伯這樣瞞著您和奶奶,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都搞不明白了,這樣藏著掖著,不就是捏準了你們住村子裡沒有消息來源嘛。”

“要我說,你們乾脆去把房子討回來算了,錢握在自己手裡總比放彆人手裡安心,哪怕是最親的兒子,也難免大伯娘有彆的心思呢。”

“隻是房子已經寫了他們的名字,雖然有借條,也不一定會認的……唉。應該是很大一筆錢,至少能讓你們以後過日子都不用愁了。”

俞晚輕輕歎口氣,盛著愁緒的眼睛,就這麼看著俞爺爺的臉色變得鐵青。

他重重敲了下拐杖——就像很多年前她回家,和大伯吵房間的歸屬權,他站出來主持公道時,一樣的理直氣壯和火冒三丈。

“真是無法無天了,都以為我們老得快死了是不是?!我這就讓他們看看清楚,他老子還能不能教訓他!”

……

俞晚在老家隻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下午,她就啟程返回了鄯田。

但這短短三天,她幾乎把整個棗塘村逛了個遍,能嘮嗑的人家一戶都沒有放過,致力於把“雩縣房子要拆遷,賠償很多錢,以後爺奶說不定還能去縣裡養老”的消息傳遞至所有角落。

她很聰明,也很能忍。

從頭到尾都沒有和任何人吐露過一句,其實買房子的錢大部分是她爹媽遺產。

她隻說房子是爺奶支援大伯買的,花了老人家一輩子的積蓄,臨了終於可以享福,也算是意外之喜。

這麼善解人意的說法,俞爺爺俞奶奶當然不會反駁,甚至很欣慰於孫女的孝順。

更彆說這次回村,俞晚拎了大包小包的補品糕點,噓寒問暖,讓他們定時去醫院做體檢,平時前往不要節省錢……關心之意都快要溢出來了。

他們於是越發覺得,相比較大兒子,小孫女才是真正能靠得住的後代。

臨走前,俞晚還去找了表嬸娘,這是村子裡為數不多知道事實的親戚。

當年她親媽留下兩根參的事情,也是表嬸娘偷偷告訴她的。

俞晚給了她一份縣裡中學的入學通知書:“嬸娘,通知書下來了,等開學你帶著棋棋去報道就行。我幫你問過我同學了,棋棋他成績還稍稍有點差距,所以可能分不到前頭的班,但老師都是一樣的,他人又聰明,隻要認真學,高二還會重新分班的。”

“哎哎,能入學就不錯了,哪裡還有資格計較分班啊。”

表嬸娘喜出望外,拉著俞晚的手不放:“真是謝謝你啊小晚,多虧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找誰,這不爭氣的孩子……”

“您難得托我幫忙,我當然要儘力了。小孩讀書是大事,跑斷腿也要爭取更好的條件的。”

俞晚的語氣越發溫和:“而且說實話,當年我親媽的事……還是多虧了您告訴我。”

“我就是看不慣!哪能這樣欺負一個孩子,你沒了父母幫襯,本就過得辛苦些,他們還要在你身上吸血,嘖嘖,真是壞了良心……”

或許是確定了兒子的入學資格,心情放鬆不少,表嬸娘拉著俞晚叭叭叭說了好多,不外乎是俞大伯娘精明勢力貪小便宜的各種往事。

她們做親戚這麼多年,小摩擦小矛盾沒少發生,關係絕對說不上好。

俞晚靜靜聽著,沒有做出什麼評價,唯獨在提及早逝父母時流露出一點傷感,讓對方滿是同情。

不管怎樣,在棗塘村這種地方,可憐的孤女總是要比爭錢奪利的孤女更能獲取同情和幫助,哪怕是麵對自己陣營裡的人,她也並不打算崩人設。

而這份謹慎,在過往的人生中,幫助過她很多次。

.

“那後來怎麼樣了?”

事件開了頭,後續就像毛線團滾線一般迅速。

回到鄯田的第二周周末,俞晚就接到了表嬸娘的電話。

這時候她才剛送苗苗到舞蹈班,小姑娘在鏡子前踩著小碎步,認真抿嘴,表情和腳尖一樣用力。

她和門口的老師說了一聲,走到旁邊空曠的小教室接電話。

表嬸娘說,她大伯家和爺爺奶奶在村子裡大鬨了一場,把老人家都氣到住院了。

現在整個村子包括鄰村都知道,俞大伯占了爹媽的養老錢和早逝弟弟的遺產,甚至瞞著拆遷的消息打算獨吞賠償款,簡直不孝不義不悌。

那天下午俞家老屋鬨得不可開交,要不是村裡人上前攔,俞爺爺都要拿著拐杖把兒子給打死。

饒是最後攔了下來,老人家也氣得半昏,被急急忙忙送去縣醫院。

“你那個姐姐哦,真是不得了,從前看著老老實實的,哪知道嫁了那麼個丈夫,竟然攛掇著爹媽把房子的所有人改了,現在縣裡那套房子寫的竟然是俞晚的名字。”

“你曉不曉得,到最後你大伯都迫不得已讓了步,說把你爺奶應得的份額還給他們,偏偏俞早就是不鬆口,一分錢都不肯讓,這姑娘真是厲害啊。所以說知人知麵不知心,以前哪知道她是這樣的!”

俞晚握著電話,輕聲細語:“那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老人都住院了,當然不可能任憑他們這麼欺負,不然我們這些親戚和村裡人都看不下去。最後是村書記和你太婆一起主持的公道,簽了協議書,等到時候房子拆掉,賠償款一下來,就根據買房子時的出資份額拿錢。要不說你大伯精明呢,原來當初買房子,他自己不過出的小頭,還白住了這麼些年,嘖嘖。”

“那俞早……我姐也同意了?”

“她不同意都沒辦法,第二天他們就把房子過戶過到你爺爺名下了……雖然也是鬨了一場。”

表嬸娘歎口氣:“你說你大伯到底在想啥?怎麼能把房子寫到一個外嫁女名下呢,這要是被女婿哄走了,那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現在寫給你爺奶,你爺奶就俞翔這麼一個孫子,歸根結底最後不還是傳給他們家,現在這關頭斤斤計較,怎麼能不寒了老人的心。”

“是啊。”俞晚垂下眼眸:“這幾年爺爺奶奶都住村裡,也沒花過他們的錢,還送菜送肉地幫襯他們。”

“所以說啊,我們這些親戚看著都要氣死了,我還拉著你太婆說了,當年買房子的錢,至少有一半都是你爹媽留下的……隻是小晚,你也知道,這種事情當年沒留下個憑證,如果你爺奶不肯讓,那是真的爭也爭不回來的,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啊……”

“表嬸娘,我沒打算爭的。”俞晚平靜道:“如果這個錢能到爺爺奶奶手裡,那我肯定不會要。大伯他們不靠譜你也知道,我又在鄯田鞭長莫及,老人家自己手裡有錢比什麼都有保障。”

“你是個孝順孩子,像你爸。你放心,我們這些親戚都有眼睛,都看得清楚,你大伯那家子要是還想欺負你,我們都會站出來的。”

“嗯。謝謝嬸娘。”

俞晚在夕陽西落的時候掛了電話,卻沒立馬回舞蹈教室看女兒。

她站在走廊的窗前,眺望遠處金黃的雲層。

今天的落日很美,餘暉將整片大地都渲染成浪漫的色彩,就好像是天空精心設計的一首詩。

少女時代,她時常這樣眺望天空,一邊感受自己壓抑的生活,一邊向往更廣闊的未來。

前二十幾年,對她好的人有很多,但俞晚知道,那是因為自己刻意表現出來的善意、友好和無害,所有感情歸根結底不過是利益交換。

不管這個利益是實質的物質錢權,還是很難量化的情感反饋。

所以掛斷這通電話後,她並沒有什麼大仇得報的痛快感,更多的反而是總算完成了一個任務的輕鬆。

從今往後,總算是可以心無芥蒂地,過自己的生活了。

“俞晚同誌。”

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熟悉的溫熱氣息落在耳畔。

她回過頭,看見了遊略帶笑的臉:“你怎麼一個人躲這裡,苗苗都下課了。”

“苗苗呢?”

“我帶了箱冰糕,她和小朋友一起吃呢。”

“你少給她吃這些涼的,回家又要鬨肚子!”

“偶爾一根沒關係的。這麼熱的天,你不給她吃等你上班了她還要偷偷翻冰箱的。”

“就你慣著她,我就是個不知變通的苛刻媽媽行了吧……”

……

.

俞苗苗今天過得很快樂。

上午和鄰居壯壯一起玩橡皮泥,把家裡地板弄得一團糟媽媽也沒說她,下午跟著最喜歡的小苗老師學公主轉圈圈,爸爸還給她買了奶油冰糕,晚上和爸爸媽媽去逛街買娃娃,睡前還是溫柔的媽媽來給她念故事書。

如果天天都可以這樣就好了,因為太美好她都不舍得睡了。

而一牆之隔,俞晚好不容易應付完女兒的十萬個為什麼,腰酸背痛地回到房間,和遊略抱怨這姑娘真是精力太旺盛。

但作為家裡常年的睡前讀物演講者,遊略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她於是轉口說起老家拆遷的事情來。

“嘖嘖,那後麵你怎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啊。”俞晚坐在鏡子前抹麵霜,“我的計劃全部完成了,雩縣的房子已經轉到了爺爺名下,我爺爺那個人,看著不苟言笑,其實比誰都精。你以為他真是被我說動了替我覺得不公?他是對我大伯失了信任,想借著這次機會把財產握在自己手裡呢。”

遊略挑挑眉:“所以你就這樣把房子拱手送給你爺爺了?按照你爺爺重男丁的思想,就算苗苗姓俞,他百年之後,那些錢還是大概率會到你堂弟俞翔手裡。”

“那也隨他們了。本來當初買房子用的也不是我的錢,都是我爹媽留下的。”

說到這裡,俞晚忽然有些傷感:“聽村裡人說,我爹還在的時候,爺奶是很寵他的,對我媽這個兒媳也不錯,可能這也是大伯大伯娘這麼看不慣我的原因吧。他們撫養了我爹長大,卻沒有機會在老了後得到我爹的贍養……那套房子,就當是我替我爹還他們的養育之恩。”

“其實說起來,我大伯大伯娘待我不好,卻也沒有虐待過我。我爺奶總是勸我忍氣吞聲,私底下也會偷偷塞些零花錢給我。要說真有什麼血海深仇,倒也談不上。”

“到此為止鬆手不管,對誰都好。”

遊略想了想:“我以為你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大伯他們,至少為自己討一個公道。”

“我不是沒有這樣想過。隻是現在房子給了爺奶,親朋好友們都曉得他們企圖吞我爹媽遺產,名聲壞透,這便已經討回了一半的公道。剩下的不過就是怎麼去讓他們過得更淒慘些。”

“可他們過得再淒慘,我也不會高興痛快多少,反而要浪費大把時間和心力,不值得呢。”

俞晚彎唇笑笑:“我曾經也賭咒發誓說一定要報複他們,但現在每天要工作要帶苗苗,看她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我忽然覺得,與其浪費時間去和一群沒臉沒皮沒價值的人糾纏,不如過好自己的日子。”

“尤其是那天——陳璞端著酒來跟你碰杯那天,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這世上最成功的報複,不是和仇人共沉淪同歸於儘,或是為了傷害他們弄臟自己的手,而是過得比他們好得多的多的多,叫他們連望都望不著你,抓心撓肺地嫉妒、後悔、難受,自己折磨自己。”

“你不覺得這樣才是最狠最痛快的嗎?”

遊略沉默著看了她很久。

“你這是什麼表情?”俞晚站在床邊,掀被子的動作遲疑了一下:“乾嘛,被我嚇到了?”

“沒有,就是忽然發現,你對自己的評價完全不準確。”

“嗯?”

男人雙手撐在腦後,靠著枕頭:“其實你又心軟又仁慈,卻偏偏要說自己壞得要命。”

“我哪裡仁慈了?我不是說了隻是不想浪費時間,所以才選擇了一種最高效的方式而已。”

“嗯哼。放下這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能理智地選擇眼不見為淨,本身就是一種善良。如果大家都能在受到傷害後利己不害人,那這世上就不會有這麼多恩怨了。”

遊略拍拍她的肩:“俞晚同誌,彆嘴硬了,承認自己是個好人吧。”

“閉嘴!”

……

不是隻有慈眉善目、熱心快腸才叫善良,也不是隻有甜言蜜語、海誓山盟才稱得上愛情。

如果俞晚真是個冷漠的壞人,如果她真如紀錄片旁白裡說的那樣從未愛過遊略,那麼她就不會將家庭這個累贅背在身上幾十年。

她早該和遊略分手,或是將孩子打掉,或是離婚自立,或是和女兒斷絕往來。

她有無數次的機會踏出這個泥潭,卻始終把自己陷在了裡麵,這樣的行為,甚至稱得上愚蠢,愚善。

她原本暗無天日的人生,一半歸因於麵善心惡的親人長輩,一半卻也歸因於優柔寡斷的她自己。

所以她的心願從來都不是報複誰,隻是希望能夠讓自己獲得愛,獲得幸福。

耳畔是女生氣急敗壞的念叨,遊略微微垂眸,感受著原主逐漸蘇醒的掙紮意識,似乎在接納新的身體記憶和設定覆蓋。

時間到了。

世界歸於黑暗之時,腦海終於再次傳來那道久違的電子音:

“治療評級:A,惡念值-1。恭喜您通過初級審查。”

“治療艙休眠4時後將重新啟動,請抓緊時間休息。”

“犯人遊略,期待與您的再次見麵。”:,,.,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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