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慈君 不需要任何代稱。(2 / 2)

遊略抬眸:“難道您不知道,我媽拍視頻對場景要求還挺高的。”

“你媽……拍視頻?那些視頻是你媽拍的?”

“腳本都是她寫的,很多鏡頭她必須出鏡,所以我暑假在家幫忙打了下雜工。”

遊略說道:“現在賬號做得大了,已經在準備雇攝影助手和助理,不然我媽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

劉君實在是很難想象,謝慈君在山裡呆了二十幾年,竟然還時髦地學會了拍視頻和自媒體。

關鍵那個賬號她也關注著,內容質量很高、風格很正派,好幾次被官方媒體所表揚,已經不能被單純打上他們所看不起的“網紅”標簽了。

而謝姥姥更難以接受的是:“要去杭城?什麼時候?我好不容易找著了你,怎麼不回家住!你先是來京城也不通知我們,這會兒又說要去杭城,這真是,真是……”

“工作所迫嘛。”

謝慈君笑了笑:“趁著身體素質還可以,四處跑跑,給自己賺點養老錢也好。”

“你回家裡來,我們難道還養不起你了?”

“你們那點積蓄,就留著自己養老吧。我都四十好幾的人了,怎麼還好意思花爸媽的錢。”

話音剛落。

劉君拆筷子的力道就猛地一歪,差點沒戳到自己。

遊略立刻遞過去一雙新的筷子。

他的語氣從未這麼友善溫和過:“劉阿姨,您彆擔心,我媽是說她自己不是說你。向卿雲剛剛還跟我訴苦,他這些年做學術、在社會上打拚,光靠他自己很難,隻能寄希望於他姥姥姥爺多照顧。這個是正常的,畢竟現在的社會,年輕人生存壓力都大,您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劉君:“……”

向卿雲:“……”

-

-

這頓飯到後麵吃得十分沉默。

因為負責熱場子的劉君女士在被遊略毫不客氣地懟了幾次後,再也沒有心情開口,給自己立好女兒、好阿姨人設了。

於是大家就隻能在這窄小的空間內,尷尬的氛圍中,默不作聲地喝粥吃包子。

著實有點食不下咽。

謝姥姥謝姥爺看到視頻的當天,就跟學校裡請了假,急匆匆地買了最近的城際票從津城趕來。

舟車勞頓外加情緒起伏過大,他們早已麵露疲態。

老人家是不能累的,又正逢秋寒,小小的疏忽就容易引發大病。

向卿雲給他們訂的高檔酒店在二環內,離這兒有些遠,趁著夜色還不算太深,謝慈君主動起身說送他們下樓。

免得再晚更打不到車了。

這其實就是逐客的意思。

畢竟謝慈君還說:“爸媽你們在這勉強還擠得下,六個人就真睡不好了。屋裡現在也亂得很,要不還是先回酒店好好休息,我明天再過來看你們。”

……

劉君默不作聲地打量了她好幾眼。

總覺得謝慈君話裡有話,好像在指責自己和卿雲是外人,硬要插進他們一家之中,多餘又占地兒。

可奈何無論打量幾次,對方都從容平靜,目光清正,看不出任何暗諷的意思。

——越是這樣,劉君心裡越不舒服。

之前被遊略懟,她還穩得住,覺得不過是小孩子年輕氣盛不懂禮貌,沒必要不計較。

但隻要謝慈君一開口,她五臟六腑就起了股焦躁的氣,聽什麼都很刺耳,必須花大力氣做表情管理。

於是在路邊等出租車時,劉君半開玩笑道:“遊略,你小孩子家家的怎麼這麼忙啊,連多送送姥姥姥爺都沒空。”

就在剛才,出門之前,謝姥爺提出讓閨女外孫跟他們一起回酒店住一宿,被謝慈君拒絕了。

理由就是遊略馬上要去杭城實習,得抓緊時間收拾行李。

劉君當然是沒有信的,還覺得這個托辭太過臨時和敷衍,搞不好謝慈君隻是裝出來的鎮定,才這麼著急催他們走。

沒想到遊略理所應當地點了點頭:“確實忙。怎麼說呢,畢竟我不像您的兒子是天縱奇才,讀書創業上電視當明星一個不落,還有時間精力陪您在這裡裝笑麵佛飆演技。”

“……”

如果說,今天前麵的那些交際往來,遊略都還算給他們麵子,那這話一說出口,就非常尖酸刻薄了。

簡直就是當麵往劉君臉上甩巴掌。

這位優雅的中年貴婦在此刻終於收斂起笑容,微皺著眉,眼神陰沉:“遊略,怎麼說我也算你半個長輩,你用這種態度對待你的長輩,是不是有些過分?”

遊略嗤笑:“您要真是我長輩,那我不如回爐重新投胎。”

“你太沒分寸了!”

劉君麵帶薄怒:“遊略,我知道你頭腦聰明,但都這麼大人了,除了讀書考試,也該學點禮儀教養……”

“媽,媽。”

還沒等她把氣發完,向卿雲已經急忙拉住了她的胳膊,連連勸阻:“很晚了,車到了,我們還是抓緊回去吧。說這些沒意義的。”

劉君錯愕地望向自家兒子。

卻見向卿雲眼底流露出幾分懇求和憂慮,她狐疑地沉默片刻,到底還是止了話頭。

不過也沒再看遊略,轉身就朝出租車走,高跟鞋蹬蹬蹬踩得很急,甚至把向卿雲也拽得一個趔趄。

……真是好drama一對母子。

遊略倚著樹乾輕輕搖頭,目光轉向了另一邊:

與夜色近乎相融的斜風細雨中,謝姥姥正戀戀不舍拉著閨女說話,而一晚上都保持著平和冷靜的謝慈君,也在此刻終於紅了眼眶。

如若沒有旁人乾擾,母女重逢,其實本該就是這樣的感人的畫麵。

可惜現實總是無法做到像電視劇安排得那般完美,就好比那輛在他們依依惜彆之時,忽然開過來按喇叭催促的汽車,就十分破壞氛圍。

遊略想了一下,如果今天晚上這幾場大戲的導演是卞子默,他一定會痛心疾首,覺得最後導出來的成品是個失敗品。

首先在節奏上就是一團糟。

該煽情的時候沒能煽情,該留白的時候沒能留白。

本該是相認名場麵,結果演到一半重要配角忽然離場了。

女主人公全程情緒都沒表演到位,連帶得和她對戲的人也跟著冷靜下來。

高光戲份從執手相看淚眼變成了街頭吵架、飯桌陰陽。

一環扣一環,環環要素都很雜亂,從而顯得最後的分彆也過於平淡。

好好一部苦情劇,就這麼變成了流水賬式的市井小民紀錄片。

但遊略認為很好。

真正的生活裡本就沒有那麼多情緒可以浪費。

哪怕是在原紀錄片中,遊略被認回謝家之時,對陌生的姥姥姥爺也沒有萌生出所謂的濃厚親情。

他更多的反而是對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興奮和喜悅。

他甚至還暢想過,當女神章秋白得知自己才是謝家的親生血脈,而向卿雲不過是個“假”外孫時,會不會因此而識清渣男真麵目,對自己芳心暗許?

……原劇情中當然是沒有。

現在的章秋白也不會。

除卻遊略之前那番當眾擊垮她自尊心的操作已經將章秋白同學完全得罪,更重要的還有一點是:謝慈君壓根就沒有打算公開自己已經和父母相認的事實。

這個公開,不僅僅指麵向媒體大眾,還包括謝家的親朋好友。

“爸媽,既然你們是看了網上的視頻才認到我,那肯定也知道我現在的狀況。”

“如今的時代,數字媒體很發達,信息傳遞很迅疾。網絡上識得我的人很多,知道遊略的人更多,這麼大的私事突然傳了出去,必然會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閒談,往其中摻雜許多道聽途說。”

“媽,你教過曆史,教過中文,肯定知道輿論的力量了。我是想,在我們自己將事情考慮周全、做周全之前,先不要向外聲張。畢竟我都好說,你和爸尚且教著書,遊略還上著學,這個影響是難以預料的。”

——謝慈君這樣跟兩位老人家解釋道。

謝姥姥謝姥爺當然都聽得明白,也認為這很有道理,答應了一定會跟身邊的親戚朋友保密。

閨女平平安安找到了最重要,其他的旁枝末節怎麼都好說。

確認好後,謝慈君不知道想到什麼,目光轉向旁邊的劉君。

她的笑容很淡:“劉君,十年前的信,或許是寄丟了。這段時間的聯係,也可能都是誤會。那麼這次我和爸媽說的,你都聽得明白嗎?”

劉君錯愕了一下:“……慈君,你是在跟我說?”

“對。畢竟不是小事,有誤會還是提前解釋清楚比較好。”

“……我沒有誤會。”

劉君女士也是好本事,都快氣炸了還能保持禮儀笑:“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肯定尊重你,不會往外瞎傳的。”

“大家彼此尊重就是最好了。那遊略的老師也是你找來的,可能還要麻煩你?”

“……好,我今天晚上就找老閻說。”

“多謝。”

“……”

瞥見劉君女士在背後死死緊攥的手,都快把包帶扯斷了。

遊略心想,在氣人這件事情上,他還是沒有他媽意簡言賅。

……

-

夜色中的離彆,總算是在雨聲變大之前拖泥帶水地走完了流程。

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司機敲著車窗一直在催。

而撐著一把傘走回出租屋的謝慈君母子,並沒有因為剛經曆了場家庭關係風暴而陷入尷尬的凝滯。

正如遊略剛才回答劉君的——他們真的很忙。

人的心理是階段性進展的。

剛來到京城收到那包錢的時候,前些天賬號粉絲關注量超過一百萬的時候,遊略告訴她劉君帶著攝影團隊去上坎村“尋親”的時候,謝慈君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長久保密下去的。

所以在好些時日前,她就開始寫一個重要的腳本。

按照原計劃,應該是搬去杭城後,再謹慎推敲,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上傳。

然而今日謝姥姥和謝姥爺的到來讓她意識到,這個視頻必須得提前拍攝了。

至於是什麼視頻……

謝慈君從抽屜裡翻出一份腳本,遞給兒子:“你看看。”

“我看?”

遊略被她認真的態度所震懾道,遲疑片刻,才翻開封頁。

這本子是遊略學校發的草稿本,張張紙上都印著理大的水印標誌。

此刻紙上除了水印,還有密密麻麻的鋼筆字,黑色底稿上疊加著無數藍色圓珠筆刪改的痕跡,他連翻七八張都沒完。

而在最開頭的那頁,遊略看見,紙上寫了個大標題。

叫——《我的二十五年》。

……

[老村田哥]這個賬號,在很多自媒體人眼裡都是個難以複製的奇跡。

它更新速度很慢,互動率極低,信息量很少,甚至比那些戴頭套的遊戲UP主還神秘。

至少到現在了,也沒一個粉絲打探出來,視頻中的這位中年女人叫什麼名字。

但它奇跡就奇跡在:哪怕工作態度如此得敷衍,漲粉速度還是奇快,粉絲粘性極高。

至今好幾個權威媒體都發文給它做過宣傳,稱其是一種創新和值得學習的榜樣。

不管是行業內還是行業外,都有無數人都猜測,這背後存在著一個專業的團隊。

否則怎麼可能僅憑一個視頻就爆火,賬號定位如此精準、穩固,還聯動了直播大平台搞學習直播,甚至在宣傳和恰飯上都那麼耐得住性子。

根本就是很熟悉自媒體領域的大佬,在經驗總結和團隊協作之下精心打磨出來的東西嘛。

說來說去,還是資本的產物啊資本的產物。

反正業內百分之九十都是這麼認為的[攤手]。

——直到秋天降溫之際,[老村田哥]的賬號忽然上傳了一個特殊的視頻。

那一天也真是很特殊,幾場秋雨過後,氣溫大幅下降。

哪怕離開了北方到杭城,在室外還是能感受到絲絲入扣的寒意。

謝慈君找了個滿是落葉的院子搭景,在鏡頭前正襟危坐。

他們剛到杭城,還沒租好房子,這是遊略定的民宿,空間比酒店寬敞明亮,更方便錄畫麵。

最起碼卞子默在點開視頻時,就說了句:“遊略在杭城租的房子還挺有範兒的,秋雨梧桐葉落時,嘖,經濟獨立就是不一樣。”

“遊略發視頻了?你開個公放唄。”

“你自己沒手機?”

“放那邊充電呢,我泡著腳走不開。”

“……”

卞子默無語地摘下了耳機,將平板放到了桌麵上開公放。

光看開頭的布景,他還猜是不是什麼做木工活的視頻。

畢竟院子裡就擺著一套木製桌椅,配合著滿地的梧桐葉,飽含深秋古韻。

結果鏡頭模糊了一下又對焦。

畫麵裡出現一個熟悉的中年女人,輕輕撫平衣服褶皺,凝視著鏡頭詢問:“好了嗎?”

回答她的是一道清朗的男聲:“嗯,可以開始了。”

……

可以開始了。

——是以自我介紹開始的。

“你們好。”

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適應,片刻後再次開口:“你們好,我叫謝慈君。”

人的聲線好像會隨著年紀增長而越發厚重。

謝慈君沉默了那麼多年,不知不覺中,就已經習慣了穩重簡潔的措辭方式。

謝慈君少女時期很愛表達,參加詩社、辯論賽,說起話來感染力比一般人都強。

但過去那麼多年,在漫長的沉默中,她不知不覺就習慣了穩重簡潔的措辭方式。

就像此刻坐在鏡頭前這樣,平淡而沉著地介紹自己的名姓、家鄉、母校,出類拔萃的成長史,和二十來歲時,急轉直下的人生。

這讓卞子默下意識去確認了一下今天是不是四月一號。

後來又覺得,哪怕是四月一號,也不會有人開這種玩笑。

對於自己被拐賣的過程,謝慈君講得不多,用一筆帶過的方式,儘量不因為自己記憶的模糊而誤導觀眾。

但後來提到的一些經曆,還是讓人窺見了其中的沉重。

“最開始語言是不通的,有幾年的時間都沒辦法和周圍交流,所以也無從求助。不過事後回想,當時的處境下,不求助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那個年代農村沒有那麼富足,溫飽尚且是需要努力的事情,再加上當時生命確實不由自己所把控,必須得學習一些生存技能……”

“當然,人在痛苦裡熬久了就會麻木,麻木了反而沒有那麼痛苦。所以習慣幾年後,對於活著這件事,好像就變成本能一樣,都忘記去思考為什麼……”

“這樣是不太好的。”

卞子默已經呆掉了。

不光是他,旁邊泡腳的穰岑也是完全怔愣的狀態,指著手機:“遊略、遊略他媽……”

粉絲們比起她對遊略更熟悉,所以總是稱呼她為遊媽。

可是遊略他媽對於成為“遊略他媽”這件事,曾經也非常絕望。

“你的生育權不在你手裡,但你僅剩的價值又隻有生育,我想這是最痛苦的,因為會讓你懷疑你作為人的本質。現在去想,其實當初真正支撐我的是仇恨,而並非生育出來的血脈。”

“我跟遊略現在處得還可以,是因為雙方都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我並不想因此而去美化這件事,但凡有一點選擇權,我都不會做出這個選擇。但凡遊略有一點選擇權,他都不想這樣被選擇。”

“所以重視並珍惜自己所有的選擇權,我想這很重要。”

……

謝慈君的稿子寫得很長很長。

但拍成視頻後,其實也就不到五分鐘,除了簡單自述過往的人生經曆,更多的反而是她的自省和感悟。

隻是她並沒有以說教的方式去表達,而僅僅在舒適地分享。

視頻的最後,有半分鐘遊略的獨白,以旁觀者的視角去介紹母親如今的生活狀態。

“在老山村的日子裡,沒有人記得她的名字,她也不喜歡被人叫名字。時隔多年她重新成為了謝慈君,我希望未來她也永遠就做謝慈君,而不需要任何代稱。”

所以也就是在這個視頻發出去的幾分鐘內,[老村田哥]改名為[謝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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