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侯抹去頭上的細汗,微微躬身立在皇帝旁邊。
有人上來敬了一杯茶,紀得全一努嘴,旁邊的小太監低著腦袋走上前,從袖口探出一枚銀針,輕輕在茶水麵上點了點,隨後點點頭示意正常。
紀得全放下心,接過茶水遞給戚長璟。
茶水溫熱,掀開蓋子上麵還冒著熱氣,戚長璟刮去浮茶,抿了一口。
“怎的還不見人過來?”
語氣淡淡,聽不出帝王喜怒,文昌侯吊著心,小心翼翼地回道:“想來是天寒,佑安貪睡還未起來罷。”
“既說今日入宮,怎麼不早些做好準備?”
這話聽著倒有些迫不及待見人和責怪的意思了。
文昌侯反倒鬆了一口氣,看來這賀禮還真是送到聖上心坎裡去了。
“知道今日要進宮,佑安同我們侯府上下都高興的緊,怕是昨夜睡的不安穩,今日貪睡了些,還望陛下恕罪。”文昌侯笑道,“夫人已帶人去請,微臣先在這裡代佑安請罪。”
說罷,他便大著膽子瞄一眼上座的新帝,氤氳的霧氣遮住戚長璟的眉眼,文昌侯看不清他的神色,隻得作罷。
今日是微服出宮,戚長璟隻穿了一件濃藍色的圓領常服,上麵繡著銀色雲紋,看著頗為低調。
“啪嗒”一聲,戚長璟合上了茶蓋。
“長姐離世多年,朕卻還未曾儘過應儘的義務。”戚長璟忽然道,語氣莫名。
文昌侯心裡卻是“咯噔”一聲。
今日聖上親臨,目的本應是接人收禮,本意也應當是收了侯府給的台階,意思是不追究之前長公主的事情,文昌侯也不必因著長公主的緣故做駙馬,還可以繼續做他的閒散侯爺。
而長公主和時佑安這一脈,也算是因送禮一事順勢被除名,皇帝若認下時佑安這個“禮物”,也就算真正意義上不再承認戚凝長公主的身份,時佑安也就不再是郡王。
可此時聖上為何忽然又提起戚凝來?
是要他文昌侯主動撇開與戚凝的關係,順勢讓聖上抹掉戚凝的身份;還是借此敲打於他……
或者,是想認下戚凝長公主的身份?
文昌侯忐忑著接話:“阿凝離世,微臣也是消沉許久。”
以“阿凝”稱呼,絕口不提戚凝長公主的身份。
屋內地龍燒的旺,茶水升起的霧氣也漸漸散了,露出戚長璟俊雋鋒銳的臉。
“長公主少時待朕極好,”戚長璟眉眼沉沉,看向文昌侯,“念在你曾是長姐夫君的份上,你寄給朕的那封信,朕便不予追究了。”
文昌侯“嘩啦”一聲站起來。
他倉皇地看向新帝,四肢瞬間僵硬無比,原本的笑意凝固在臉上,強烈的恐慌情緒迫使他幾乎要跪下來——
然而已經有些遲了。
一個小廝高興地跑進來跪下行禮,隨後湊到文昌侯耳邊道;“夫人和大公子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就抬著箱子過來!”
文昌侯麵目幾近扭曲。
什麼箱子?!
他瞬間便想到了之前與時佑成討論過的諸多事宜。
比如給時佑安喂藥,比如將他塞到箱子裡送至京城,比如……
完了。
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
聖上此次前來,分明就是要認下時佑安這個外甥!
文昌侯慘白著臉,猛地一把拽住小廝的衣領,也顧不得皇帝就在上麵看著,目眥欲裂低聲:“快!讓夫人和佑成帶著佑安先退下!不要——”
小廝被侯爺發癲般的神態嚇了一跳,還沒說什麼,門口就傳來時佑成的聲音。
“草民參見陛下!”
後麵緊跟著一排夥計,一個個垂著腦袋悄無聲息地進來。
最後四個人抬進來一個半人高的木雕箱,上麵用綿柔的月影紗籠起,莫名帶著點旖旎的氛圍。
看見箱子被抬進來的那一刻,文昌侯感覺整個心都蹦到了嗓子眼,眼前陣陣發黑。
他不願去看得意洋洋的兒子,巨大的恐慌扼住喉嚨,讓他雙腿一軟跪到在地。
完了,全完了。
紀得全眼瞅著聖上的臉從箱子抬進來的那一刻便沉了下來,心也忍不住高高吊起來。
他跟了聖上多年,自是清楚露出這種表情的含義。
聖上動怒了。
“陛下,這便是我們侯府獻上的賀禮。”
時佑成對周圍詭異的氛圍渾然不知,興奮地走上前介紹:“陛下雄韜偉略,一統山河,文昌侯府願獻上此人為陛下助興,聊解陛下煩悶之意。”
戚長璟站了起來。
感受到上方的動靜,時佑成隻當是聖上高興,心裡愈發得意,接著說:“草民的弟弟有天人之姿,也不知能否入得了陛下的眼。”
紀得全早在戚長璟站起來的時候便捏了一把汗,此時聽著時佑成說的這番話,心裡急的直跺腳。
不長眼的東西,你可彆說了!
而戚長璟的手則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藏進衣袖,指尖微微顫抖著。
他緩步走下來,剛開始走的又慢又小,隨後便走的越來越快,幾乎是大踏步地走到木雕箱前麵。
戚長璟努力讓手平靜地摸上箱子,隨後在紀得全焦急的呼聲中,手臂用力一推,“咣當”一聲掀開了蓋子。
“陛下!”
紀得全生怕戚長璟有什麼意外,就要衝過來,卻因為戚長璟伸出一隻手而止住了。
箱子裡靜靜躺著昏迷的時佑安。
因為發熱,他的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帶著臉上塗抹的細粉滾下來,臉頰兩側明顯不正常的紅暈襯的時佑安的眉眼愈發穠麗,汗水隱隱帶著香意飄散。
然而時佑安明顯的顫抖和因為被打而腫起來的臉側都說明他此刻的狀態非常不妙。
戚長璟小心翼翼地,像捧著什麼易碎的珍寶一樣將時佑安抱起來。
手上傳來滾燙的觸感。
旁邊的時佑成見戚長璟將時佑安抱起來,不無得意地接話:“陛下憐香惜玉,當真是——”
戚長璟看也不看時佑成,抱著時佑安徑直往前走,下一刻卻以雷霆之速一腳揣在了時佑成的胸口。
這一腳著實是蓄足了力,震的時佑成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心口一痛,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文昌侯又驚又懼,眼見自己的兒子倒地不起,趴跪著向戚長璟求情:“陛下!聖上!微臣的兒子不分尊卑、以下犯上,都是微臣的過錯、還望、還望陛下饒他一命!微臣一時糊塗同意他們使的這般惡毒的招數、求陛下!陛下恕罪!”
而戚長璟此時根本無心理他,抱著時佑安大步流星徑直往後屋走,衣角被撩的獵獵作響。
紀得全反應的快,跟在後麵趕緊喚人:“快叫府醫過來!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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