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佑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先是夢到了小時候,母親摟著他講故事,衣襟上沾滿了桂花香。
隨後便是他長大,隻是夢裡沒有新帝登基,他的舅舅沒有造反,他也沒有作為禮物被送出去。
隻是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一雙手慢慢攏住他的手,傳來溫熱的觸感。
鼻尖嗅到了綿長的龍涎香的味道。
時佑安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層層疊疊的帷帳,周圍是完全陌生的環境。
四肢都輕飄飄的,時佑安扶著床榻悄悄坐起來,白皙瘦弱的腳落在厚實的石榴紅撒金地毯上。
屋內這般金雕玉砌的華貴裝飾,怎麼看都不像是在侯府。
口渴的厲害,時佑安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裡麵已經被人倒好了茶水,此時溫度剛好。
他剛喝了一口,外麵就火急火燎地衝進來一個人。
是悄一。
【退熱了嗎?】悄一神情認真地盯著時佑安的臉看,飛快打著手勢。
時佑安點點頭,後知後覺看到悄一換了一身衣服,用料明顯貴了許多。
“這是在……”
悄一剛剛因為時佑安退熱而露出的笑意消失了。
他繃著臉打手勢:【皇宮。】
時佑安霎時變了臉色。
他好像忽然想到什麼,臉一紅,也顧不上悄一在場,急急低頭往自己身上看。
白白淨淨的,什麼也沒有。
時佑安鬆了口氣,一抬頭便看到悄一一臉無語的模樣。
悄一紅著耳尖,不經意地側過臉:【皇帝沒有對你怎麼樣。】
“哦哦。”時佑安終於徹底放心,帶著點感激道,“看來聖上還是念著一點點舅甥之情的。”
然而悄一卻繃著臉,並未作聲。
當日被時佑成的人抓到後他就在院子裡挨板子,直到後來有人通傳皇帝駕臨,幾個家仆才鬆了手。
他當時忍著痛溜到角落,目睹著皇帝匆匆橫抱起時佑安往外走。
能讓新帝如此失態,當真是……
悄一有點不舒服,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他比劃著手勢:【文昌侯、時佑成還有許夫人,已經全部,下獄了。】
顧不得時佑安震驚的神情,悄一接著道:【除了你,整個文昌侯府,已經全部下獄,隻等,皇帝下旨。】
時佑安有點恍惚。
“是因為我嗎……?”他試探著說,“陛下他……”
不不不。
時佑安,你不要太自以為是。
時佑安抿著嘴想,心裡飛快否決了這個想法。
他不過是聖上從未見過麵的一個外甥,怎麼可能惹得聖上親自為他處理這些人?
如今新朝建立,想必聖上每日也要忙於朝政,更不可能有心處理這種事情了。
然而時佑安並不知道的是,他並非是被侯府送入宮的,而是聖上親自接回宮的。
而侯府入獄,也是在浚洲的時候,戚長璟因為時佑安病懨懨的身體勃然大怒,當即下旨奪了文昌侯的侯位。
這邊時佑安還在胡思亂想著,幾個穿著青粉宮裝的宮女端著衣服配飾輕巧地走進來。
緊隨其後的是紀得全。
紀得全一身內侍宮服,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他向時佑安躬身行禮:“殿下,陛下有請。還請收拾一番,隨咱家走吧。”
時佑安被湊過來的兩個宮女溫柔地扶起來,宮女纖細的手指沾著帕子輕柔地擦拭時佑安的臉頰,他隻能帶著慌亂含糊不清道:
“公公何故喚我殿下,我不過是——”
“誒,您是陛下唯一的外甥,自然是我朝的郡王殿下,雖然陛下尚未下旨,可郡王的冊封旨意想必不日也要下了。”
紀得全看出時佑安的不安,忙笑著寬慰:“這些都是陛下贈與殿下的東西,殿下儘管穿著便是了。”
一個宮女打開盒匣,拿起衣物,一件團雲簇錦花紋樣的暖橘常服露了出來。
宮女們一言不發,動作卻頗為麻利,行雲流水一般將衣服為時佑安穿好,又帶上腰間配飾,束好頭發。
暖色的衣服襯托著時佑安的麵容更加精致奪目,鼻子微微翹起,給他可愛柔順的樣貌增添了幾分俏皮,隻是眉眼仍帶著少許病氣。
紀得全看在眼裡,暗暗咋舌。
這郡王殿下當真是天人之姿,讓人見之忘俗。
時佑安不敢反抗聖旨,收拾好後就準備跟著紀得全走,忽然被悄一拉住了。
“怎麼了悄一?”
悄一並未回答,甚至沒有去看時佑安,而是撩起眼皮盯著紀得全。
紀得全被他盯的頭皮發麻,卻知道悄一這是什麼意思。
他在擔心聖上對郡王有什麼非分之想。
紀得全意有所指:“聖上喚郡王過去,一則是為敘舊,舅甥二人許久不見,也當聊天交心,二則是為文昌侯府之事。”
見悄一眼神有所鬆動,紀得全接著解釋:“文昌侯以下犯上,虐待郡王,本應直接獲罪,然而聖上顧忌他是殿下親父,此番便是詢問殿下的意思。”
悄一終於鬆開手。
時佑安遞給悄一一個安心的眼神,便跟著紀得全出去了。
不過他自己卻是害怕的緊。
雖說如今聖上似乎有認他作外甥的意思,隻是……
隻是傳聞皆說新帝暴戾,殘害無辜,手段也頗為狠辣。
……怎麼想,都是個十分不好相處的人。
時佑安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路,被紀得全帶到承乾殿後,幾乎緊張的不能開口。
殿內的龍涎香燃的濃鬱,時佑安迷迷糊糊地往前走,腳步落在地毯發出細微的摩挲聲。
他低著腦袋,不敢看上方那道身影,卻能感受到戚長璟猶如實質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就在時佑安緊張到幾乎不敢喘氣的時候,戚長璟忽然問:
“朕替你報仇,你該如何回報?”